35 ☆、山雨滿樓

剛将劍上尚且溫熱的血跡用屍體的衣服擦拭掉,我就聽到背後一聲驚呼,回頭一看,是一個熟悉的女子。

“喀什叔叔,你怎麽了!”那個女子的臉因為過于悲痛而扭曲了,倒不如我初次見她的時候好看。看着她,我手裏的劍握的更緊了。

“咔!”我乘她看着地上的屍體陷于激動情緒的時候一劍刺了過去,結果卻被另一柄玄黑色的劍攔腰截住。

“公主小心。”一個三十歲左右面有病容的男子出手攔住了我,擋下我這一劍之後他随即捂住嘴輕咳了幾下,這人看起來羸弱,但劍的力道角度不差分毫,顯然是個高手。我收起小觑之心,凝神待發。

“為什麽”在冷宮中自稱小鈴的女人此刻滿臉淚水,用一種迷惘的神情看着我。“為什麽是你殺了喀什叔叔。”

“公主,此地不宜久留,既然人已經死了我們還是先行離開吧。”

“閣下未免想的太好了吧。”我一抖劍尖發出嗡的一聲,“我若發聲喚人進來,兩位恐怕一個也走不了了。”

“若真如此,侯爺之前為何隐瞞身份放過公主呢?”那個男人毫不慌張,“雖然公主涉世未深,但事後調查你并非難事,難道侯爺不是懷疑公主身份故意引線掉大魚?既然彼此都心知肚明,這一次要是打草驚蛇豈非不美,我和公主都保證不将這一晚的事情說出去如何?”

“就算你将我腦袋劈了,我也不可能相信你這種廢話,”在我跟那個男人唇槍舌戰的時候,小鈴只是神情恍惚的站在原處,看着空中虛無的一處。

“何況是氣數已盡的忽蘭餘孽,留着也無用,這麽些年了,你們難道還妄想能複國麽!”

原本恹恹的人聽到我這話眼神忽然銳利起來。

“閣下自己助纣為虐,何必看不起他人的救國志向。”

“哼,你和這位公主,怕也不是什麽真的救國志士吧。身上有忽蘭人的紋樣卻又梳着西涼姑娘的發飾,更何況周身的氣派也不像是過着颠沛流離的亡國人會有的,單說她耳垂上挂着的龍魚眼其價值已經可以富庶一方了,”我用眼神示意那淚珠般幽幽盈色的寶石,“一般貴族都尋不到的東西,她大晚上的就這麽随意帶着也不怕遺失,可見富貴。有錢又和西涼跟忽蘭都連得上關系的,多半是跟西涼皇後有關吧。”

西涼跟忽蘭皇室有通婚的傳統,那男子尚未表現出來什麽,小鈴的臉色卻明顯變了,見狀我故意道:

“聽說西涼皇後給西涼國誕下三位皇子和一位公主,想必定是對這位公主愛若掌上明珠了,只不知道為何放心讓其大晚上的深入敵腹呢。”

此前我就聽魏光澈推斷過,雖然派去跟蹤的人最終還是斷了線索,但依據已經搜羅到的信息,這個叫小鈴的定當是西涼皇後膝下唯一的公主——黎光鈴。魏光澈唯一不明白的,只是西涼皇後為何會放任唯一的愛女到羌無來找趙玉熏。雖然西涼皇後是忽蘭最後一任國王的幼妹,黎光鈴與趙玉熏也因此是血緣極近的表親,但此舉還是超出了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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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光澈曾說,是黎光鈴自己接觸到了忽蘭方面的人,被煽動後背着皇後行動的,亦或者是西涼皇後思戀故國之心太重,急于助其光複。二者必占其一。但當時他容黎光鈴離開,一來是因為中途被忽蘭內部發現,将線掐斷收網不及;二來畢竟是西涼的公主,忽蘭人不可能真的對她傾囊而出所有機密,更何況是公主而不是皇子,扣下她實際上于西涼基業無損。當時魏光澈正設法避免與西涼的戰争,更不願先行挑事了。

我眼下基本有八成肯定黎光鈴是被忽蘭人利用。別的不說,既然做刺客一早就是忽蘭棄子,西涼皇後再不可能費這份心來理會他的死活。

“公主既然深夜造訪燮城,何必急着回去呢,在下願在寒舍烹茶相待,相信陳将軍也會願意見到公主的。”

我話剛出口,那個男人已經一劍刺了過來,一劍未中又是一劍,而且招招指向門面,逼得我來回抵擋不及再發聲。

他的劍法真是不錯,若不是氣力略有不足我也撐住不了一時三刻,他大概也明白長久戰終究于他無益,竟是抱着同歸于盡的勢态與我硬拼,若是我們都死了,黎光鈴自己也許還可以設法離開。

一個劍花,他的劍在我右手虎口上剜了一道,我差點松手掉了夕狼。

“啊!”黎光鈴見狀不由驚呼了一聲。

大概是我進來太久,獄卒終究有些擔心,正好又聽到了黎光鈴的聲音,雖然我之前特別關照過要一個人待在這裏,可此間關押的都是男犯人,黎光鈴的聲音過于明顯立刻引起了外頭獄卒的警惕。

“什麽人!侯爺,侯爺你還在嗎?”匆匆的腳步聲,看來來了不少人,非常時期牢內并未燃起多少燭火,隔幾十步一個火把,牢道那一頭的人忽明忽暗看不清楚。

差不多同一時候,那個男人已經将劍刺至我的喉頭,但聽到獄卒的聲音後他的劍堪堪停在的我皮膚的表面。

我與他對視了一下。

“無事,你們在那等着我,我這就過去。”我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只盯着那個男人。

他聽我說完忽然收劍,一把拽過黎光鈴躍到梁上,我微微一笑,并沒有制止而是轉身走向另外一邊。

“本來想審問出些什麽的,卻發現兩個牢裏的犯人預謀一起逃跑,既是如此就将他們兩個就地正法了。”如此對一臉不安的獄卒們解釋的時候,火光在我臉上跳躍着,那一抹微笑仍就凝固在我的臉上。

那一個晚上之後,有一種什麽東西從我心裏永遠的消失了,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也不知道這般下去我到底會失去多少東西,到生命盡頭還會剩下多少。也許從那時候起,我終于忍受不了那些自出生起就一直纏繞着我的謊言、秘密和背叛,我開始一點一點将自己所曾經擁有的扔開,這麽做,等到死的時候就什麽也不剩了,什麽也不愛,什麽也不恨了。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私下處決犯人!”第二天陳将軍得知後勃然大怒,“那個刺客身份暧昧,你怎能私自做主!”

“那個刺客見逃不掉死志已決,設詐引我出手。”

“就算如此,與他勾結之人也當有嫌疑,你再沖動也不該兩人一起殺了,這不是正中敵方下懷麽!”

“下官确實莽撞了,請陳将軍按軍中律法處置以安軍心。”

我以侯爵之尊對陳碩自稱下官,再自請軍法,已經是給了他十足的面子。他就算有氣也難再繼續發作。

陳将軍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我。

“你都已經這麽說了,老夫還能如何,只是淩風,此次要想收複泷水軍中必得一心,我知你不是那類容易上套的人,這麽做是定另有其他想法,這一次看在你父親定遠侯的份上就算了,但下不為例,我說下不為例,你懂這意思嗎?”

“……淩風慚愧,再無下次。”

他站起來走了。正好前來領命的鐵人傑忙湊到我旁邊小聲說:

“侯爺,您下回可別這樣了,将軍這回可是動了真怒。”

“他讓你來是領命今晚去突襲?”

“是啊!”一問這個鐵人傑明顯情緒高漲起來,“将軍看得起咱,直接點名讓我帶小隊過去,這還是頭一遭吶,侯爺您說,将軍是不是打算重用我老鐵。”

“大概是吧,你此行可要小心些。”

嘴上說這這話,心裏卻不輕松,陳将軍這個時候派鐵人傑去送死,除了覺得他是最合适的人選之外,大概也多少猜到了一些我的用心,到達燮城才兩天就已是這麽個局面,看來往下會比想象中還難些。

要打消他的疑心這一回我就不能再有絲毫置啄,生死得看鐵人傑自己的本事了。其實比起鐵人傑,我更看好徐山,但這一方面更是棘手,而我已經沒有來日方長了。

小舅舅不知道還能在牢中堅持多久。

我站在城牆上隔着雉堞看着泷水那邊西涼駐紮的帳篷入神。西涼現在是想一點點的吞噬羌無的國土,戰事陷入僵局恐怕也是因為西涼擔心過于激進會導致戰線拉長,萬一無法速戰速決遇上戰事物資補給不及,恐怕會被羌無翻盤。

現在的問題是,西涼到底有沒有和中原暗中曲通呢,就算真的互有勾結恐怕也不是彼此十分的信賴,大概彼此都在等着對方進行下一步,又或者還在協調階段。我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若是西涼和中原真的互為援手且互無猜疑,羌無早就岌岌可危了,最壞的可能性其實可以排除。

“下官晚侯爺一步巡視,真是慚愧。”一聽到霍南山的聲音,我就知道自己是無法清清靜靜的繼續想事情了。

“哪裏,小弟畢竟資歷短淺,還得請霍大人多多傳授些經驗。”

“下官一來到這裏已經是如此的局面,大半年了也沒好轉,慚愧不及,哪裏還有什麽好教侯爺的。”

這話若是旁人說的定為客套,霍南山的表情确是真的在痛心疾首,我一向當他是個不知變通的書呆子,此刻卻不由被他臉上的真情流露給稍稍打動了,他雖素來就跟竹竿一樣幹瘦,但在京城的時候卻終是要好些,至少不似此刻,黑棕皮膚在凸出的顴骨上繃得緊緊的。

“霍大人自打來了一直堅守燮城,家中可還好?”

“勞侯爺費心,家中自有拙荊打理,下官眼下應全力為皇上分憂,哪能去顧及自家瑣事。”

“未免家中憂心,還是當多通書信才是。”

“自開戰以來下官已告知家中,一切以國事為重,若下官幸而為國捐軀,則當告知家中二子承乃父之志發奮苦讀,望以後能為陛下用,除此一樁外在下于此間也沒有什麽放心不下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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