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肆虐狂星

“天快降雨了。”

“侯爺?”

“我自言自語而已,遠處的黑雲倒壓的比往日更覺得低。”

“那是侯爺自己也站在高處的緣故。”霍南山難得的露出幾許笑顏,“登高而見小,霍某有時候亦極慶幸自己有生之年也能在此處一展男兒志向。”

“霍大人的素來有鴻鹄之志。”

“哪裏比得上侯爺少年英雄呢,皇上慧眼識人,我等生來遇此明君真真是好運氣。”

“霍大人可曾憂慮過?”我心中念頭忽起。

“下官一切盡托付給陛下,無需憂慮。”

“話是這麽說,霍大人難道就一點也不怕死?但凡世人,再氣勇蓋世也難對死字一說無動于衷吧,霍大人心中難道連片刻的動搖也不曾有過?”

霍南山低頭想了想,風将他的袍角不斷卷起,堞牆下是揚起的漫天沙土。

“下官凡夫俗子,自不敢說從未懼怕過,可下官相信着皇上,我等寒窗苦讀數十載所為何事?羌無若能萬載江山死亦無妨。”

“原來如此。”

“侯爺為何問下官這些。”

“突發奇想而已,”我笑笑,“只不過想知道素來極有官名的霍大人是以何等心态守衛燮城的,果然了不起。”

“侯爺謬贊了,”霍南山聽我這麽說不由面露喜色,“侯爺想必也是與下官想到一處,這千裏迢迢趕來此處為皇上分憂,以侯爺的年紀已然可以視死如歸,下官才是該佩服。”

“視死如歸?我可沒有。”我淡淡的說,“若是相信紅塵真有輪回,大概可以借此聊以安慰。可惜我從來不信,鬼神之說終究渺茫,人這一生就此一回,死了的也就死了,何曾會真的有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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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魯鈍,不太明白侯爺的意思。”

“我其實不願死,只不過比起死還有令我更害怕的東西,若是非得二選一,怕是我也只能選擇死了。”

“大人将收複國土這等大業放在第一位,實是令下官相比之下自慚形穢。”

我沒再接他的話,轉身離開了。是真是假有什麽要緊?世人都是來此糊塗走一遭的。

鐵人傑當晚帶小隊人企圖以佯裝大部隊進攻來擾亂西涼駐軍北側的編排,吸引住西涼駐紮在泷水主力的注意,以此給大部隊從南側進攻的機會。這一策略簡單成功率也不高,只不過是陳将軍擋不住朝中重臣一再給邊境施加的壓力而略做姿态。若不成不過損失一點人數,若僥幸成功則大大有利,具探子傳來的消息,西涼的糧草物資多集中于南側,就算無法攻破只要能略做幹擾,哪怕是放把火也會令西涼損失不小,雙方本就處于微妙的平衡中,只要這天枰一旦開始傾斜,戰事就會漸漸有利于羌無。

陳将軍雖本也不抱多少希望,但西涼出戰這麽久了,一時疏忽也是有的。

如果挂帥的不是西涼老臣赫連黎的孫子——赫連肆星,我也許還會對這一計劃多少存些指望。可既然知道主帥是赫連肆星,我也只能暗自希望鐵人傑或許能憑借他的匹夫之勇成功逃回城來。

果然,那一晚西涼剛因為北側的忽然襲擊而騷亂起來的,赫連肆星就在第一時間判斷出了那只不過是一小股部隊,不僅加派了南側的防守,更有條不紊的對北側進行适當增援,鐵人傑帶領的衆數幾乎被當場殺了個幹淨,總算他腦子不行經驗也還夠用,好歹是血人一樣的撤了回來。

可到了城牆下的時候,守城的士兵收到命令,若戰事不妙閉門不開,陳碩已經決定将那一小部分人當作死士,既然己方已然無利絕不允許洞開的城門反給敵方可稱之機。

鐵人傑邊殺敵邊退至高牆下,他周圍的人越來越少,後方的敵人潮水般湧了上了。他出門前就知道陳碩的計劃,竟然真的沒有擡頭請求開門,只是見退無可退之後大吼一聲,反而搏命殺入敵群中。

他這次出戰手上揮舞的是雙板斧,赤着上身額間留下的鮮血已經染紅了半張臉,圓瞪虎目很有幾分駭人。衆人一時被他的勇猛吓住,倒也不敢逼得太緊,只圍住了他,遠處有人拉弓欲以箭射殺。

我一直守在城牆上看着眼前的一幕,見狀對身旁的人道:

“拿弓箭來。”

沒等遠處的人動手,我已經遙遙一箭射穿了對方射手的喉嚨。随即我又搭起第二根箭。

西涼原本是乘勝追擊,并沒多少人,大部分是直接拿着矛尖刀刃的騎兵,見我在城牆之上幾下射擊準度驚人不由逐漸開始以圈形退散。

這時他們中一個穿着锃亮铠甲的騎手一勒馬頭令馬長嘶一聲幾乎直立站起,夜晚光線不明,我這才發現他所騎的黑色大馬鬃毛如黑雲飄逸,四體有力線條分明,顯然極為神駿。

這騎手擡頭無視高低之差傲然于我,反手拿過三支箭同時搭上以掩耳之勢連串向城牆上射來。

箭極狠準,我拔出夕狼橫出揮擋,钪钪幾下箭紛紛跌落于我腳下。但這人顯然是個行家,以下朝上本就極費力,夕狼鋒利之至,我擋下那三根箭的時候虎口仍被震得微微發麻。

對方顯然對自己的身手很有把握,見我看起來不費事就擋下了他的三根箭不用愣了愣,眼神炯炯有神的盯着城牆上的我。

我心中并未懼怕,冷笑一聲直視于他。這人看起來約莫二十幾歲,略黑的臉上五官極為立體,倒似有胡人血統,暗夜中眼睛黑如深井。我猛然想起一個人來,當即對身旁的人大聲喝到:

“讓弓箭手全部聚于城牆上對下放箭!”

那人聽我這麽說反而笑了,吹了聲呼哨調轉馬頭往回奔馳而去。周圍了的在聽到呼哨的瞬間轉身跟他離去,放過了鐵人傑。

我等不及旁人已然搭箭連射出四五支,可惜終歸差了一點點,讓那人逃了回去。

“侯爺,這是……”一旁的小隊統領不解的看着我。

“有胡人血統又騎着如此良駒,那人有七八成是赫連肆星。”我板着臉道,“可惜如此好機會竟被他逃掉了。”

“赫連肆星?不會吧。”統領大吃一驚,“他可是西涼此次進軍的主帥,眼下不在軍中坐鎮卻帶着寥寥幾人追趕我方殘餘,豈不是太冒險了?”

“因為他對自己的判斷有十足的把握,這部分人是羌無派去試探送死的,不會再有後援,而一旦試探不成羌無也不會接着冒險進攻,所以他完全可以放心大膽的自己殺出來過一把瘾,再者他對自己的武功也很有信心。”

“這……”統領說不出話來,也難怪他,軍中主帥若死一時之間定會軍中大亂,西涼就算是敗了,能用這等游戲心态于屠血戰事中自由來回,一般人實在是難以理解的。

按常理我也不該做出如此推測,可與他四目相對的一剎那,那人臉上傲視群雄的神情卻讓我簡直可以完全肯定那就是赫連肆星——一個普通的士兵臉上,絕對不會出現如此桀骜的表情。

後來經過證實,我的猜測半點不差。赫連肆星估計是看破了陳将軍設下的簡單圈套覺得自己被小觑了,反而大搖大擺的帶着少數人殺到燮城腳下,讓人見到他的長相好事後告之陳将軍,他肯定羌無不會有認識他的人在那個時間站在牆頭支援,陳将軍事後一旦知曉定會極為懊悔。

我想陳将軍心裏多少确會有些遺憾,但他面上一點也沒表露出來,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所做不差。

此次之後雙方再度僵停了下來。我不知道陳将軍在想什麽,只奇怪他竟然就這麽甘願耗着,本來若疑心中原為幫手,更該早早出擊尋機會才是,幹等下去誰知道情況會變得怎樣壞。

可換句話說,陳将軍本也确是這種人,做任何事情前定要有八分把握,絕不莽撞冒進是好的,可人也略過保守,以前小舅舅就曾說,陳将軍是良将,平和時期作為一方守城之将是極好的,但真到了大戰之際,還是少了份果決——自然,這也跟人本身資質有關,有些人天生擅長抓住一閃而過的戰機,想來餘世清就是有這種天賦的将領。可惜朝中眼下只有一個餘世清,魏光澈不得不為了大局讓他去盯死更為關鍵的羌無與中原之間的門戶。

若我能再有用一些就好了,好些夜晚我都直到三更才睡,不僅是因為精神上的緊張,也是因為每晚練功後心髒總有一陣子的劇烈跳動,久久不能平息,血液也從近乎沸騰漸漸才能冷卻下來。

我曉得自己就算用了三時蟲也不該如此急進,可事态僵持卻又毫無辦法,即使偶有一晚感到實在支持不住強迫自己停下來,我也差不多有半晚上在房裏來來回回的踱步,心緒難平。

魏光澈和父親知道我真正的來歷,想必小舅舅也是知道的。除此以外還有可能知道的就只有芸媽媽了,畢竟她在母親出嫁前就是作為貼身的丫鬟。

這些想也沒用,那些已經是遠在千裏之外的舊事了,與我無關,離開京城的那一天起我就發誓要把那些不該知道的統統忘記。什麽忽蘭,什麽親生父親,前十七八裏我對這些一無所知,那就讓我一直遺忘下去,只要魏光澈不打算公開我的身份就不會曝光,若他打算公開,那我也認了,除此以外我什麽都不需要關心。

可我逃得再遠,也終歸逃不開自己的宿命。又是一個晚上,我夢見了魏光澈,我從未見過他小時候的模樣,可夢中偏偏見着了,那孩子的長相一眼就令我确定是他,他們有着一樣熟悉的氣息。

還是小孩子的魏光澈站在禦花園裏,一旁赫然是穿着貴婦品階服飾的母親,母親低頭吮茶,那個孩子忽然一把抓住我,用稚嫩的童聲道:

“蘭夫人生前最愛喝這種沉落湘花茶。”

我看着他只覺得這孩子眼神遠比一般大人更為深沉,不由有些害怕,想縮回手,那孩子卻緊緊抓住,他的聲音忽然也成熟了起來,用魏光澈現在的語氣道:

“我什麽都知道,連你自己都不明白的部分也是,你看,我豈不是很了解你嗎?”

我一把甩開他的手,轉頭卻看見身後的護城河。河面上結着薄冰,漫天大雪紛紛而下,河對岸站着一個撐着白傘的人,幹淨得似乎與天地融為一體。雪下的太大,傘又将他的臉遮住了一半,但我直覺那是個我再熟悉不過的人了,名字到了嘴邊卻又一時想不起,喉嚨似被什麽塞住,幹啞得令人窒息。我眼睜睜看着那個人轉過身撐傘緩緩離開。

“啊!”發出聲音的剎那我一下由床上坐了起來,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篤篤兩下,有人在在外間敲門。

“侯爺,京中來了急信。”

作者有話要說: 近來對不起大家,更新不定時又慢.林某人會盡量在保證質量的前途下加快速度,畢竟平日還要忙着糊口,動作慢了請多原諒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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