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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辰察覺到草叢裏的不安定,撲身過來将Eisen附在地上,抱着他翻轉了幾圈,滾落就近的雜草堆裏,将其護在身下,警惕注視着周圍的異樣。

這點也和那女人相似,即使懷疑也不會見死不救,所以被人利用,所以會死。

“練過?”

冷冷吐出兩個字,眸子裏透着淩淩寒光。

“沒有,打過架。”

他将耳朵貼近地面,屏息靜聽四周的活動,對方似乎收斂動作,停止搜尋,仿佛在等待獵物進入射殺範圍。

其實,既然對方持槍,一旦發現目标,大可直接射殺,多殺他一個展辰也只需食指多摳一回扳機,就能斬草除根,可對方卻沒有這麽做,而是将他們困在這裏。

這是為什麽?難道對方喜歡看垂死的老鼠做最後掙紮?

展辰絕不會想到,敵人沒有在第一時間結果他們,不是因為那貓玩兒老鼠的趣味,而是因為他那雙幹淨澄澈的眼睛,和一個溫婉善良,美麗女子相似的雙眸。

封凡隐在草叢裏,他順着粘在落葉上的血跡尋過來,當他發現Eisen,本想給他痛快一槍,結束他們之間糾葛不斷的恩怨。

可是,剛才那一眼,讓他猶豫。

一起殺?

此刻,他看着展辰的背影,一種淡淡的驚喜,失陷在異樣而又熟悉的眼神裏,仿佛看到的不是眼前之人,而是那三年前與他殊途,天地分離了的人。

遲遲沒有動靜,這對展辰他們來說,未必不是轉機,既然敵人想看戲,那就給他看。

展辰一直用身體護着Eisen,擋在封凡面前。

雙方都這樣靜默消耗時間,展辰再次佩服對方的領頭耐性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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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已經落山,周圍漸漸黯淡下來,眼前的事物模糊而浮缈,等到只能看出個剪影時,就是他們奪路逃命的時候。

以樹草為掩護,在黑暗中突圍。這裏無人家,黑夜裏幾乎難辨方向,不能等到天黑透,因為到時候逃命起來指不定會走錯方向,逃進更深的山裏,就算僥幸逃脫,也不一定能活着出山,所以,只有當視線變得模糊又不至于完全分辨不出的時候,才是最佳時機。

兩只困獸,開始同老天争命,确切的說,只有展辰這只蒙在鼓裏的小獸還在做最後反抗,即使到絕境,他也不會放棄生存的機會,因為他說,他正值青春年少風華正茂,怎麽能就一個不小心玩完了。

展辰分析現在的形勢,很明顯他們處于絕對劣勢:他們行蹤已被發現,處在敵人的槍口下,被擊殺只是時間問題;沒有武器,槍支不說,連冷兵器在此刻都顯得迫切需要;最糟糕的情況,他們當中只有一人有行動力,受傷的那位在戰鬥力上相當于半個死人,還得打包帶走的那種;對方人數不知,姑且算兩人,不管眼前這人說的是否屬實,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他能逃脫出來遇到他,此人絕非等閑,這點對方也可能顧忌,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是一只被逼近絕境的猛獸,沒有冒然進攻,是不想無謂的犧牲,在等同伴,這點可以利用。

這樣分析下來,真是毫無勝算,展辰苦笑,沒想到偵探小說看得多的好處在這種時候顯現了出來,邏輯清晰,思路分明,一下就将問題看透,真希望此時能昏過去,一切交給命運。

“喂,我說,我們兩人一起逃,必死,分開的話,還能活一個,你說呢?”

不等對方因為失血臉色又白了一層的人發表意見,他的聲音又響起,清爽帶着點戲谑的嗓音,臨危不懼,與他的身份和年齡看來,十分不可思議。

“你這腿上的洞開得夠大,不停放血,這麽給敵人當指南針使,逃到哪裏都被找到,豈不折騰了自己,而且,跑起來得多疼呀…”

鼓着雙眼看着Eisen,滿是期許,仿佛在說:所以,你去做誘餌吧,我逃命,因為我腿上沒洞 啊,逃起來快捷方便。

Eisen嘴角扯出一個獰笑,是的,按常情來說,是自己先把他牽連進來,現在到生死邊緣,拖後腿的責無旁貸要給他條活路。

但是,事情不是按常規發展的。

“你走吧。”

展辰沒再說話,仍是定定看着Eisen,眼神銳利,仿佛要把映在他瞳仁裏的這個人看透,看到他的骨子裏。

他忽然笑起來:

“人只有在絕望的是才能看出這個人值不值,這是我一個叔叔告訴我的,剛才是我第一次在別人身上試。”

所以,你不值得信任,但我還是不能讓你就這麽死了。

換了一副口吻,他嚴肅的接着說:

“你清楚,我們得分開,一人引開敵人,另一個乘機逃走,不會讓你去做餌子,只怕你還沒跑出兩步開外就翹翹,那剩下的人不是都回過頭來對付我了,我還不想被射成塞子,所以,等掐黑時分,我沖出去,你趁此滾進那邊的草籠裏,朝槍火反方向逃跑,你是明白人,當下也只有這個辦法,雖然同樣危險,但總比什麽都不做等死強。”

Eisen在展辰交代這席話之際,看到對面的草叢裏有輕微顫動,這是他常年在險象環生的黑道中衍生出來的敏銳直覺,以他對封凡實力的了解,能做到讓眼前這個已經異于常人敏銳的年輕人無法發覺,不是不可能的。

封凡,終于到最後時刻了。

你到現在還沒下手殺我,是顧忌眼前這個年輕人吧。是呀,當我第一眼看到他時震驚不亞于你,沒想到三年後還能再看到那雙不帶塵埃的眼睛,和她的很相似,相似到仿佛就是她留在人間的注目。有沒有失而複得的感覺?近在咫尺,懷戀已久的人擁有的部分,舍不得下手吧,即使不是她,也不想讓這樣的眼再次閉上,即使讓那雙眼睛永遠阖上的仇人就在眼前。

這次,你還是會失去她,換一種方式,在日積月累中時刻侵蝕折磨,當你痛心疾首,撕心裂肺的時候,就會想起我這個始作俑者,記我一輩子。

我要讓這雙眼沾滿血腥,讓他親眼看見我身上的血浸染濕透衣襟,看着一條鮮活的生命在他眼前消逝,看着所有罪惡的發生,而你,就是那個殺人兇手,讓他看到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只差最後一步。

他避開展辰的眼神,把頭偏向一邊,作勢要做足,仿佛在強忍哽咽,難以啓齒一般從牙縫裏擠出話來說:

“到最後還是連累你了,真對不住,若是我們這次絕地逢生,能活着再見面,一定請你,做我朋友。”

臨到末了,就說點這個時候應景的話:

“能給我一個擁抱嗎?”

此時,展辰也被他深情并茂的表演糊弄得頭腦微微發熱,感覺像要赴荊軻之路,熱血沸騰,悲壯的将去風蕭蕭兮易水寒。

此情此景,四面楚歌,樹影櫆魅,夜風凄凄,槍口森森,也難怪他會分了心神。

突圍的人,不就是拿身體堵子彈為後面的人開路嗎?而他只能這麽做,形勢所迫,自己去,活着的機會或許多一層。

生死一線,能在死去之前有個溫熱的懷抱讓自己靠,多少也能振奮人心,他放下對他的戒心,熱情獻上他傾注信任的擁抱。

對面草叢裏,一雙冰冷的眼睛面無表情注視這一切。

匕首雪亮亮的舉在空中,Eisen右手握住刀柄,铮亮的寒光閃在被草叢掩護着對面人的眼裏,他怕對方沒看見,将匕首的刀刃調了個方向,然後朝展辰心髒的位置猛刺下去。

千鈞一發,只見Eisen身子一滞,動作停滞在往下刺的半空中,匕首失去握力,掉進落葉堆中,卷起一片枯葉翻過來,很好的隐去了它本來的雪亮。

裝了消音器的槍口一絲白煙,袅袅上升,在空氣中浮動飄散。

滾熱的液體從脖頸處流下來,觸目驚心,有如血紅的夕陽,暈染整片天空。然而,那噴薄着往外湧的,不是悲壯夕陽的紅,而是真正灼熱的血,是自己正擁抱着的人的血,染濕了展辰的眼。

他震驚了,甚至在一瞬間是懵了,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是個生活在大都市的平安青年,從沒見過這麽多人血,六神無主,驚慌,絕望。

看着Eisen從自己懷裏滑下去,脫落到地上,衣服上被他摩擦過的地方都染着他的血,是那樣的灼熱,就算隔着衣服,敏感的皮膚也能感受到來自死亡的叫嚣。

大腦已無法再運轉,木楞的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跡,他的眼裏溢滿血色,前一刻還想方設法逃命,權衡利弊,後一刻人就在眼前中槍倒地,奄奄一息,他無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接受這一切,他甚至從一開始就沒有接受眼前這個突然負傷出現在森林裏的人,疑惑重重,還是決定要帶他下山;即使後來發現他要救的人沒對他講過一句實話,也仍然沒有要放任他在森林裏自生自滅,或者被敵人找到亂槍射死。

在那一刻,他之前所有對于生死的模糊概念在瞬間崩塌,憤怒充斥着大腦的每個細胞,染血的眼睛讓他看起來像一只殺紅了眼的惡魔,他甚至失去理智的想轉身回看那個開槍的人面目。

然而,沒等他那麽做,後頸處傳來悶痛的鈍感,眼前一黯,撲倒在地上。接着,一個人從草叢裏站出來,另一個腳步聲也跟上,朝他們走來。

意識逐漸渙散,眼前的黑變得恍惚,天地轉換,仿佛世界在逝去,越來越模糊。

不能閉眼。

這個聲音在他心裏喧沸着,不能像蝼蟻一樣被人踏死,這樣死無其所,他展辰做不到,就算到最後等待他的還是只有死亡,他也要睜眼看清那個結束他生命的人。

他半垂着眼,眼簾裏現出兩個人形,若隐若現,或者還有第三個。天色又暗了一層,他們的着裝看不真切,唯一可以看明白的是他們都提着槍。

一個人繞過他走到Eisen身邊,蹲下對他講了句話,似乎誰笑了,接着一個粗重的聲音問道:

“這個人怎麽辦?”

先前發笑的人沒說話,另一個簡潔冷漠的聲音答道:

“帶走。”

終究耗盡了最後一點清明,徹底陷入昏迷,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展辰無所知曉,只是在意識完全被剝奪的那刻,感覺身體被人攔腰扛在肩頭,聽到了好像是泥巴被撬出土地的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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