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Chapter 12

“在你知道你要知道的東西之前,永遠不要想你想知道什麽。”

阿爾弗雷德試圖用一些看起來不那麽粗暴與不人道的方法把跟蹤者西蒙·加洛斯帶到他認為安全的地方去,他想過讓加洛斯自己走,可那對加洛斯來說太困難了。他腿部的傷口在不斷滲血,每走一步都需要極大的意志力,顯而易見的是,此刻西蒙·加洛斯意識模糊,并不具備如此能力。他的思考只維持一秒鐘,不多加思索就決定叫來本來一起過來進行搜查的同事們。

他讓俄國人把中彈了的獵物帶進陽光照不到的巷子裏,後者居然少有地沒有表露出疑惑或是不置可否的表情,反而興致勃勃地答應了。

來不及過多地揣摩那個代號為“凱斯卡”的對手在想些什麽,阿爾弗雷德便在那一灘白雪上面的紅色血液前站着,警惕地朝四周看去,悄聲拿起技術部門專門研發的信號發射器。

那是中情局給每一位參與特殊任務人員的标準配備,在此基礎下他們可以輕易聯絡到系統羅網內的任何人,而與他同時過來的西爾維娅身上當然也有。

另一頭的工作接近熱火朝天,西爾維娅忙于檢查是否有漏網之魚,一絲不茍地進行着像二次檢查一樣的地毯式收縮。

威廉明娜快要被吓昏了,她戰戰兢兢地坐在那漂亮的小沙發上,似乎那是整個世界唯一剩下的、留給她的財産。她時不時擡起頭來偷偷去看指揮着搜查員的西爾維娅,眼神閃爍,當對方假裝不經意轉過頭來時又迅速低下頭,面色蒼白卻難以掩飾。西爾維娅見慣了這樣的場景,她不太關心威廉明娜接下來會如何,那已經不屬于中情局要擔心的範圍了。

現在更重要的是處理剛剛傳回的信息。

她以為阿爾弗雷德已經跑到不知到哪裏去了,或許今天的任務阿爾弗雷德不會參加了。所以當她看到阿爾弗雷德給出的位置是還略有驚訝地停下了在大廳裏緩慢往前走的腳步,思索要分配多少人過去幫忙。阿爾弗雷德的要求不高,他說目前最重要的是抹掉混戰的痕跡,不要留給其他人可能發現的機會。

那還稍稍有些困難了,西爾維娅看着一屋子忙裏忙外的技術人員,其中不乏專業內頂尖的人士,可按照阿爾弗雷德描述來看,要處理的東西也相當棘手。

在大廳裏繞着圈子走了幾步以後,西爾維娅便做出了決定。她自己當然不會離開這随時可能發生變故的現場,也相信阿爾弗雷德随機應變的能力,基于以上理由,她叫來部門內有多年經驗的處理人員,壓低聲音地說了幾句話。臨時被委托新的任務的的技術人員沒有偏差地理解了西爾維娅的意思,他們紛紛點頭保證不會出差錯的,又非常負責地帶上工具箱往另一邊走去。

站在那可能會融化的雪堆旁,依稀還能看出一個人是如何倒在地面上的。看着那個人形的凹陷,阿爾弗雷德估計着專業人員到達要花費的時間,他希望把這些時間盡量壓縮到最低最低,最好立刻就到。

巷子裏的兩個人沒有什麽動靜,阿爾弗雷德不放心地又往那邊走,悄無聲息地往內部看了看,能清晰的看到兩個影子。一個人靠在牆邊似乎非常虛弱,而另一個人悠哉游哉地盯着他,猶如看着跑不出自己手心的老鼠的貓,一舉一動都隐約散發出無比危險的氣息。

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阿爾弗雷德還是沒有走進去。他挺喜歡現在這個位置的,既可以盯着周圍可能走出來的居民,也可以防止俄國人耍詐帶走西蒙·加洛斯。

技術人員的趕到是在五分鐘以後,或者說接近五分鐘,效率低下得令人發指,阿爾弗雷德強忍着破口大罵的憤怒問他們打算怎麽辦。帶頭人為難地看着一路上難以抹去的鮮血痕跡,時間越來越緊迫,而很多人都可能會走過這條路,處理的事情迫在眉睫。

一番瑣碎不堪的讨論過後,排名頂尖的工作人員走到阿爾弗雷德面前,很無奈地說技術手段上是不能解決的,唯一可以做的是把積雪掃走。聽完他們的簡短報告,無奈之下阿爾弗雷德也只能承認這是可行性最高也最穩妥的辦法,他用極度不耐煩的表情表示了自己的同意,同時示意他們不能再繼續拖延下去了,必須在最短時間內讓一切恢複原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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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阿爾弗雷德不大不小的聲音越來越近,站在陰暗角落的伊萬還花了一小段時間去判斷又發生了什麽,他懶得去察看西蒙·加洛斯的傷勢如何,只是履行自己輕松的職責,偶爾轉過頭去觀察那在外面隐約可以看到的忙碌的處理人員,眼神就好像是在關注一些平淡無奇的事情,但阿爾弗雷德走到巷口時伊萬也毫無驚訝。他朝阿爾弗雷德笑了笑,不太确定自己的表情是否會叫對方感覺到刺目,卻又樂于享受讓人難受這一事情的結果。他朝蠕動在地面上的西蒙·加洛斯踹了一腳,讓對方安分些,他使用的力氣不大,只是警告性質的。

西蒙·加洛斯微微顫抖着,嘴唇發白,縮在牆壁邊緣,身邊的積雪都漸漸融化成了冰冷的水浸入衣服裏。

“凱斯卡,把他帶出來。”阿爾弗雷德的聲音穿過飄揚的塵埃和城市裏造成迷茫的乳白色霧氣之中,為了讓對方看清楚些,他還特意用手勢來說明。

看着阿爾弗雷德朝他示意,伊萬微不可察地點點頭,幾乎叫人不知道他是否同意了。但随後他做出了相應的動作,一手抓起西蒙·加洛斯的衣領,幾乎是拖着加洛斯往前走的。他身上那一件染血的深灰色的毛衣呈現出非常難看的模樣,款式老舊地讓人覺得不應當出現在西蒙·加洛斯這樣有着漂亮外形的人的身上。

數米開外的幾位技術人員不太明白阿爾弗雷德是在和誰對話,他們投以疑惑不解的目光,以圖阿爾弗雷德能解答他們的疑惑。

可幾秒以後從巷子裏走出的人令他們都或多或少明白了一些情況。他們眼睜睜地看着穿着蘇聯式長大衣的男人像牽着一條狗一樣領着一個人出來,他面無表情,似乎并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是多麽的冷酷無情,而踉踉跄跄走在後面的男人面如土色,幾乎跌倒在雪地上,留下一連串不平整的腳印。從他的腳印就可以看出他的腿部在受傷,應該是自己簡單的處理了,可淩亂的衣服以及上面一塌糊塗的血跡都能說明剛剛的慘狀。

見到這一幕,阿爾弗雷德微微皺起眉頭,看着伊萬,卻說不出什麽話來。

他想了想,以毫無起伏的、平緩的語調說:“凱斯卡同志,我可以這麽稱呼你吧?在此我将正式通知你,中情局将會對西蒙·加洛斯展開審訊——對,和你們合作的。但有言在先,我絕對不會同意,讓你,和你的同事把西蒙·加洛斯帶走。另外,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願意,或者你的上司允許,西蒙·加洛斯的審訊将會有你們的參與。我是說,在國家情報安全局的審訊室裏。”

阿爾弗雷德的話一點也不客氣,毫無謙讓的意思,他只想要完完全全地控制西蒙·加洛斯,并不理會是否會惹惱眼前這個俄國人,但人多勢衆,此時此刻他相信伊萬并不能做些什麽來扭轉局勢。

這一點叫阿爾弗雷德底氣更足了,他頗為挑釁地直視俄國人的眼睛,略有嘲諷的意味。

“悉随尊便。”伊萬聳聳肩,一下子就松開了自己抓着加洛斯毛衣的手,讓失去重心的加洛斯幾乎摔倒。

見加洛斯不可控制地臉朝着地下摔去,阿爾弗雷德迅速往前邁了一步,扶住加洛斯。然後他擡起頭來,擺出了憤怒的表情,一邊又負責加洛斯,幫助他費力地站起來,又轉過頭叫其他人過來帶走加洛斯。感受到他的怒火,伊萬仍然不為所動地站在距離他一米的地方,似笑非笑,好像一點也不在乎這條關鍵像所有什麽用處。

“我同意你的做法,安東尼。”伊萬漫不經心地用俄語說着,相信對方能聽懂自己說的話。

阿爾弗雷德微微一愣,不太确定這句話背後的真實意思,他甚至開始檢查自己是否聽錯了,或者說是誤會了俄國人的意識。但伊萬表現得好像仍然沉迷于扮演局外人的角色,無意插足阿爾弗雷德與西蒙·加洛斯的恩怨糾葛,也不太想知道加洛斯會帶來什麽樣的線索。他顯得對一切毫不在乎。

“凱斯卡,你同意?”阿爾弗雷德用英文重複了一遍,句末用疑問句的語氣微微擡高了音調。

“沒錯。我同意。”伊萬很輕松地點頭,從大衣口袋裏拿出手帕擦去自己手掌上西蒙·加洛斯的血跡,慢悠悠地說:“我會參與到你們的審訊過程中,不會提出帶走西蒙·加洛斯的要求。這一點,我想你們應該會很滿意的。說不定正中中情局的下懷。”

“不敢想象,你這麽輕率地就做出了決定。我以為你會仔細思考一下。”

“沒有必要,因為就算我做出了相反的選擇,你也會阻止我付諸行動的。不如就把加洛斯送給你們好了。”

“誰知道你們會不會暗中劫走加洛斯。真是流氓的風格,很适合克格勃。”

“噢,那倒不會。安東尼,這一點你可以放心。”聽到這話,伊萬又笑了笑,顯得非常篤定。

“你們這麽做,其實沒有什麽靠得住的理由吧?在我眼中,克格勃可是秋毫不漏的風格啊。”阿爾弗雷德發出一聲笑聲,不無尖刻地說道。他瞥了一眼那些已經抵達現場開始清掃的人員,并沒有發現西爾維娅,估計對方還在搜查奧伯龍與威廉明娜的房子。

“随你怎麽說吧,安東尼,我一點也不介意你怎麽揣測我的動機。坦白來說,這一次我的判斷是,西蒙·加洛斯提供不了什麽有價值的情報,如你所見,他只是西柏林地下殘存的希特勒青年團裏一個運氣不那麽好的無名小卒罷了。安東尼,你得承認,他就是不入流的醜角而已。”

“真是叫人驚訝,”阿爾弗雷德挑眉,臉上是完全不相信對方一人說辭的不屑,他如此赤裸裸地表現出來,全然不顧俄國人心裏會作何感想。他若無其事地露出笑容,好像站在自己身旁的是結識多年的老友,無所顧忌地談論着讓人感到愉快的輕松話題。他說:“凱斯卡,如果不着急的話,你可以留下來看看——見識見識。審訊馬上就會進行,那是為加洛斯準備的。”

“當然,我不會走的。根據你們固執己見的說法,雖然西蒙·加洛斯可以榨取的部分不多,但總歸也是有可取之處的。”伊萬停下手頭上擦拭的動作,呼出一口氣,終于擦幹淨了指尖沾染的血跡,滿意地發現除了手以外身上并沒有地方有紅色。他雙手插入大衣口袋裏,顯得其實氣定神閑,随後他又問了一句:“你們打算現在把他帶回去?回國家情報安全局自投羅網嗎?那我可得提醒你們,國家情報安全局是不會讓西蒙·加洛斯活着離開審訊室的。他們只會給你留下一具不會呼吸的屍體,然後和你解釋:不知道怎麽的就猝死了,醫生來不及搶救。”

伊萬模仿着官員們千篇一律的、為了逃避責任而臨時編造出來的胡言亂語,表現出無辜與震驚,老練得叫人以為他經常上演這樣的戲碼。他的表演微妙維喬,。

“請你注意,凱斯卡,你剛剛說的一切,那是你的想法。不過我必須同意……國家情報安全局是不會放過西蒙·加洛斯的。”阿爾弗雷德冷冷地打斷了伊萬沉迷其中的話語,他厭惡這樣的戲碼,“審訊不會在其他地方,只會在我們能夠監控并且保證安全的範圍之內。”

“準确的說,那不是我的想法,而是即将進行的現實。”

“是你們,克格勃。不是我們。”阿爾弗雷德一字一字地說出這句話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想要表達自己此時此刻對這人的不可理喻的惱怒。說完這句話後,他不再去看讓人心生惱火的俄國人的面孔,轉過頭去,繼續用英語詢問處理現場的技術人員。

“畢竟我們是同行啊,親愛的安東尼。”

伊萬雙眼噙着笑意,微微彎了起來。

他跟着走在阿爾弗雷德後面,他很想弄清楚下一步阿爾弗雷德将要怎麽行動,這也是“紅色樂團”一直以來的關注點,而現在似乎全都集中在了這名位高權重的中情局特派專員身上。他明白代號為“安東尼”的美國人是地面世界官方系統裏的萬能鑰匙,能夠憑借着權力讓一切阻礙迎刃而解,是不可多得的游戲漏洞。

街道一如既往地安靜,他能聽到阿爾弗雷德與身邊人的交談,同時也刻意與自己保持着距離,好像那樣伊萬就不會聽見任何的聲音一樣。

伊萬的關注點更多的還是在接近昏迷狀态的西蒙·加洛斯身上,他時不時地瞟兩眼,已确定那被自己打中要害的希特勒青年團成員的生命跡象是否還處于穩定狀态。消息是好的——西蒙·加洛斯非常頑強,傷口在緊急處理後也沒有剛剛那麽觸目驚心了。

走在阿爾弗雷德身後大約五六分鐘,他們已經一同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混戰的街區,至少已經很遠了,每個人都有意無意地加快腳步。

幾個拐彎以後,伊萬忽然發覺眼前這片建築有些熟悉。他看着停在一間外牆潔白的房子前的汽車,司機背對着這群來客,但另外一些守在那房子外面的人卻反應過來,他們的目光紛紛彙聚在阿爾弗雷德身上,又對伊萬保持應有的警惕,神情就像守護食物的老鷹。

這群人雖然沒有穿整齊劃一的制服,伊萬卻能很明顯地從他們身上尋找到在軍隊服役以後留下的蛛絲馬跡,曾經他也費了好大力氣去掩飾這些難以磨滅的習慣和小動作,訓練了很久,他才把許多下意識的行為轉變為了普通人所共有的、卻又非常不自然的行為。他眯起眼睛,企圖從阿爾弗雷德身上找到變化開始的痕跡,又有些期待接下來自己會受到安東尼什麽樣的禮遇。

他毫無畏懼地走進那些銳利的、甚至是敵意的視線以內,不慌不忙地思考着美國人為何會出現在奧伯龍妻的宅院之中。而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動機随時随地都在改變,而其中一個決定因素便是情報。

毫無疑問,西蒙·加洛斯正在從一個表現的垂頭喪氣的、被抓捕的希特勒青年團成員被迫轉變身份,類似于污點證人,但實質确是出賣盟友。

事情正在不可避免地陷入泥沼之中,讓紅色樂團和中情局的腳步都被牽制在內,雙方都還對自己指定的戰略計劃将信将疑,否定人了共同的敵人真正存在的無用哲學問題,簡單粗暴地跳入了最後一幕。

讓這一撲朔迷離局面顯得清晰一些的是威廉明娜送走前來搜查的女士離開的那幾秒,伊萬盯着那一扇剛剛接受了撞擊的門,生怕錯過任何一的細節。

重新安裝上的門打開了,然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威廉明娜的人影也像讓一個黑暗濃郁的影子。碰撞後各方都好像“嘭”地發出一聲巨響,一霎那伊萬以為那一扇門要裂開。

克制自己是很考驗人本身意志力的,伊萬看了看西爾維娅,感覺眉心一跳。他往後退了一步,去叫阿爾弗雷德,“安東尼,給我介紹介紹你的同事們吧,或許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好吧。”阿爾弗雷德說,“讓我介紹一下,這位是凱斯卡,我們……來自克格勃的朋友。将一同進行凱撒的尋找任務。這位是西爾維娅,我們的蘇聯部專家,我想你們會對對方感興趣的。”

“或許吧。”西爾維娅回避了正題,把手提包遞給阿爾弗雷德,提示他看看裏面收集到的零碎物件。她朝俄國人點點頭,無比官方地伸出手等待握手。

“您好,凱斯卡先生,我是西爾維娅。很高興能認識你。”

“你好啊,西爾維娅同志。“

伊萬大大方方地與西爾維娅握手,話音輕快,他用英語進行對話,不多不少地跳過了一些音節,怎麽聽都和俄語沒有區別,語法也是有所颠倒的,

但西爾維娅沒有障礙地聽懂了。她冷淡地點點頭,終于也是看到了西蒙·加洛斯的狼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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