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Chapter 19
他們唯一握在手上的籌碼被奪走了。
僅僅過去了兩天,風平浪靜的兩天,在嚴密監視之下的西蒙·加洛斯就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西柏林,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毫無頭緒,一團亂麻,現狀連同這個消息也一同成為了他們心頭上環繞不去的烏黑陰影,又像是遠處飄蕩而來的聲音凄厲地回響在耳畔。
阿爾弗雷德竭盡可能的不去改變大多數人的生活軌跡,安排了一場又一場實際上已經非常溫和的問話。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過于嚴酷,甚至沒有出現在審訊室裏,只是站在特制玻璃外往裏面看。
一個又一個在醫院裏工作的人都惶恐不安地面對着審訊官員,他們弄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也不知道自己卷入了什麽樣子的、驚天動地的大事,只是戰戰兢兢地請求告知自己在其中做錯了什麽。其實這些人社麽也沒有做錯,他們只是在盡忠職守,但西蒙·加洛斯就是這樣憑空消失的,因此他們需要找到一個能夠承擔責任的人,無論那個人是誰。
阿爾弗雷德總是沉默地站在那一堵玻璃牆前面,看着自己顏色淺淡的影子落在一度透明的牆上,仿佛在進行無休止的思考。
他身後的人像也能夠在玻璃裏看到,有時候他稍稍分神,目光渙散地望着玻璃映照之中的世界,所有的聲音都變得模糊而刺耳,他再也無法集中注意力去觀察被審問者的表情變化。
四個審訊室在同時進行似乎永無休止的審問,他們極其耐心地在枯燥無味的工作裏辨別有可能說謊的人,努力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線索,但也意識到自己走進了新的迷局,也隐隐感受到了蟄伏許久終于沉不住氣的敵人了。但讓阿爾弗雷德最最煩燥且不知所措的也就是這一點,他看不到方向在哪,無法确定攻擊方向來自黑暗之中的那個角落。
兩天以來阿爾弗雷德都保持着這樣惡劣的狀态,新進抵達的馬格努斯教授與他的團隊明顯察覺到了這位特派專員的糟糕情緒,那感覺就像是在無邊無際的科研之中找不到突破口的日子,沉悶的生活擊中了每一個人的理智崩潰之處,苦苦支撐成了最難以做到的事情。馬格努斯教授有些理解阿爾弗雷德,工作之餘也曾建議阿爾弗雷德放松一些,但他得到的回答是絕無可能。
那時阿爾弗雷德收起了勉強挂在臉上的笑容,雖然面容憔悴卻又無比堅定,他用一種不帶感情、毫無修飾的冰冷語調說道:“我的責任并不會中斷,只要奧伯龍一天沒有被找到,我就一天不可能擺脫這件事情。在中情局,沒有工作與生活區的區別,我們就是二十四小時的工作着,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必要,就必須做出犧牲,找到自己應該站着的位置。”
他那令人驚愕的堅持很快獲得了回報,高強度的審訊工作迅速将醫院內可疑的內應找了出來——一個名叫帕特裏克的男人,有着斯拉夫和猶太血統的混血兒,棕色頭發、灰色眼睛,貌不驚人,毫不引人注意,就像是最普通的人,丢進人群裏就找不到了。
擊潰一個普通的人心理防線對中情局經過長久訓練的心理專家來說不費吹灰之力,在強光與特意調制成低溫的審訊室內阿爾弗雷德冷冷地看着帕特裏克被逼至反常地大喊大叫,以至于精疲力竭地跪地求饒。那是阿爾弗雷德毫不陌生的場景,通常他不參加審訊,也不會動用暴力,但一次又一次的他破壞了自己長久以來形成的慣例,并且開始享受炫耀碾壓性權力的時刻。
冷酷無情用來形容中情局每一位工作人員都是必要的标準,阿爾弗雷德也是其中之一,他不加掩飾地表現自己對帕特裏克這樣的內應的鄙夷态度,相較于追求準确有效的情報更喜歡讓對方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
身為醫院警衛的帕特裏克流着眼淚承認是自己偷偷放了三個男人進去,有兩個是猶太人,而另外一個是斯拉夫人。那大概是一個巧合,他這麽說,在異國他鄉遇到同族很不容易。這樣的理由被帕特裏克反複強調,他說自己不不過是收了一些小錢,他當時沒有想到事情會有這麽可怕的結果,他以為這些人只是想在醫院戒嚴的時候去看望朋友。帕特裏克一遍又一遍地說這着着些話,聲淚俱下地為自己辯解,企求能獲得阿爾弗雷德的寬容大度。
但阿爾弗雷德只是漫不經心地聽着帕特裏克站不住腳的話,他相信這裏有一部分是真實的,卻又同時認定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沒有坦白。
他說:“帕特裏克先生,我沒有時間給您為自己不可饒恕的錯誤忏悔,我也不想知道現在你有多麽悔恨。別浪費時間了,聽着,我只需要你把那一天所有的細節說出來,然後閉嘴。你很吵。”
狹小的審訊室內阿爾弗雷德與帕特裏克的距離很近,就是隔着一張桌子。記錄員埋頭寫着字,而另一邊的景象則産生入了某種極為不對稱的感覺:阿爾弗雷德靠在牆壁上,面無表情且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幾乎無法支撐自己的帕特裏克,冷峻且不通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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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官員習慣了阿爾弗雷德這樣的行事風格,他用更為标準的德文對帕特裏克重複了一遍,然後等待着泣不成聲的男人的回答。
“……我什麽……也沒有做啊!他們給我的錢……我都放在了……醫院儲物櫃下面。你們要的話……如果需要的話,可以去拿走。求求你們,尊敬的先生們……我是真的不知情。求求你們了,讓我走吧,可憐可憐我吧……”帕特裏克語無倫次地請求着,他無助地看向審問官員,希望的對方可以為自己求情。但審訊官員只是和阿爾弗雷德一樣的看着他,眼神裏是說不出的寒意。
“帕特裏克先生,我覺得,您還是按照我們說的那麽去做比較好,那對我們大家都有好處。”
看着帕特裏克通紅的雙眼,脾氣更好一些的審訊官員不厭其煩地解釋着,但他的語調也是平靜且沒有起伏的,一點也不因為帕特裏克的可憐樣子而心軟。
在帕特裏克面前的人無一例外的都是鐵石心腸的,他們一點也不在乎被抓住的人的過去如何,動機如何,只是想着該怎麽樣快速而便捷的到達目的地,因而不需要在方法和手段上考慮過多。無論是直截了當地施加常人無法承受的暴力還是對方設計層層相扣,都不過是方法的一種,在阿爾弗雷德眼裏都是一樣的。
“說吧。”阿爾弗雷德仍舊是那樣不為所動,只關心帕特裏克口中所說的三個男人,其中包括兩名猶太人和一名斯拉夫人。
該死的攪局者,他在心裏暗暗罵道。
帕特裏克擡起頭來去看阿爾弗雷德,楞在椅子上,雙眼腫脹,而面部的瘀青說明他曾經遭受過的非人待遇。有那麽一刻讓阿爾弗雷德想起了西蒙·加洛斯,那位在受傷之前看起來極為漂亮的日耳曼男士,他手上僅有的、珍貴的籌碼。
“不,先生們,我已經和你們說過了,我說過很多次了……那天就是那三個男人,他們用錢、煙、酒來和我交易,他們說想要去探望醫院裏的朋友。就是這樣,沒有其他的了。我沒有騙你們……先生們,請相信我。”帕特裏克搖搖頭,喃喃自語的神态令他看起來更加神經質,他又餓又冷,無所依靠,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麽會發生今天這樣匪夷所思而難以想象的事情。
“那三個男人,”阿爾弗雷德用德語一個一個單詞地發音,“告訴我,他們是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什麽樣子的?”
“我不記得了……真的不記得了……”
帕特裏克蒼白的臉龐在刺眼的燈光下顯露出了凹凸不平的顴骨,所有的傷疤都變得極其猙獰恐怖。那就像一件被惡意破壞了的劣質仿制品,阿爾弗雷德并沒有在上面留下痕跡,但他明白那就是他的命令造成的。猶太男人臉上的肌肉一動一動,阿爾弗雷德盯着他看了好久,忽然明白嚴刑逼供已經沒有用了,這個男人已經下定決心,是絕對不會再開口的。
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讓這個男人不惜一切代價的去付出,阿爾弗雷德猜不到那是什麽,可那也和他沒有關系。
靠着牆壁又站了一會兒,阿爾弗雷德走到帕特裏克身邊,問:“你的母親是猶太人嗎,帕特裏克先生?” *
他的問題讓帕特裏克陷入了短暫的啞口無言,阿爾弗雷德注意到他的模樣,毫無喜悅地笑了笑,仿佛意料之中。
“不,她不是。”帕特裏克艱澀地說。
“那你的父親呢?”
“……是的。”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了。
“但他使用的是斯拉夫人的姓氏啊。”阿爾弗雷德從審問官員的手上接過文件夾,不急不慢地翻開到帕特裏克父母那一頁,所有的可以追溯到的源頭都在上面列着。阿爾弗雷德視線在上面停留了幾秒鐘,刻意留給對方猶豫的時間。
“還有什麽想說的嗎,帕特裏克先生?”阿爾弗雷德笑着問帕特裏克,夾帶着刺骨寒意的笑容讓說不上是猶太人的猶太人一陣戰栗。
帕特裏克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身體因為源源不斷吹襲而來的冷風而瑟瑟發抖,低下頭不敢去看阿爾弗雷德逆着燈光而暗沉的雙眼。這個美國人還沒有放過他,依舊執着地想要獲得自己滿意的答案。
抽風機不斷發出轟鳴,阿爾弗雷德雙手撐在桌子上,頓了頓,還是輕輕笑了出聲。倒不是因為自己的猜測得到了确認,而是因為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即将爆發的憤怒了。那種笑聲落在帕特裏克的耳中,預示着更加殘酷的酷刑,他能夠預想的到将會是什麽樣的痛苦,就像暴風驟雨,也像是不可逃離的打擊。
美國人只是需要一個答案,除此以外,放棄了其他彬彬有禮卻又迂回曲折的路線。
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裏待了幾天,帕特裏克早就不知道過了多久了。他們不被接觸外界的陽光,一整天都在強光之下接受咄咄逼人、沒完沒了地反複審問反複測謊,直到有人願意坦白自己做了什麽蠅營狗茍的勾當。然後他被抓了出來,單獨囚禁,直到今天和這個美國男人的正面交鋒。
牆上沒有時鐘,刷的雪白,能看到他們幾個人的影子,寒意與惡意都包裹着被審問的擁有猶太血統的男子。
帕特裏克止住對時間流逝的思考,想要重新糾正一下自己對于美國人的認識。他笨拙地動了動自己的雙手,手铐緊緊束縛着他。他麻木地眨眨眼睛,回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那不過是幾年之前,或許在更早的一些年,他想起了很多人,包括被美國人提起的父母,還有他不在記錄內的、已經死亡了的兄弟姐妹。他們都在德國人修建的集中營裏成為了焚屍爐內的灰塵,紛紛揚揚的飄蕩在奧斯威辛的天空之上。
他的手指在隐隐作痛,不是因為美國人這幾天對他的折磨,而是因為多年前他們被趕進奧斯威辛時受到的傷害。那是扭曲的關節、撕心裂肺的哭喊、冰天雪地裏的赤身裸體,那些皮開肉綻的日子還歷歷在目,而他還在為了這個秘密,為了他堅守的理想而奮不顧身。
“想通了嗎,帕特裏克先生?”阿爾弗雷德合上文件夾,打斷了帕特裏克的精神漫游,把他硬生生地從八年前帶回了冰冷僵硬的現實。
擡頭看着美國人,帕特裏克努力地想讓自己表現得有尊嚴,至少看起來有些尊嚴,他扯出和阿爾弗雷德看看那樣類似的笑容,露出自己殘缺不全的牙齒。他笑着,帶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尖銳的驕傲:“先生,我只能告訴你這麽多。”
“随你吧,這是你的選擇。”阿爾弗雷德弄不明白是什麽讓帕特裏克如此堅定不移,他似乎是放棄了從這一條道路上獲取信息的可能。但他又轉過頭來,對審問官員用英語低聲說了幾句話。
下達了命令以後,阿爾弗雷德還在審訊室呆了一會兒,他前所未有地讓人給帕特裏克送來了熱牛奶和面包。但他沒有表現出同情,也沒有因此而感到絲毫挫敗。
他只是有些不解。
西柏林從來都不是一個可以藏得住秘密的地方,那是一個交換情報的盛大舞會。中情局不會從這一場宴會裏退出的,那本來就是他們舉辦的,作為主角,就應該起舞到最後。
阿爾弗雷德結束了漫長而充滿煎熬的審訊以後,去了一趟國家情報安全局的總部,直截了當地提出進入公民問卷資料庫的要求。他的申請當即被相應的負責人理所當然地拒絕了,他們嚴厲地聲明自己會保衛公民的生命安全,不需要中情局的介入。
那是一段沒有意義的小插曲,阿爾弗雷德并不在意那年過半百且即将退休的官員會繼續用什麽樣冠冕堂皇的借口來搪塞自己。被拒絕以後,他直接走進了凱爾弗妮娅的辦公室,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與那位給了他許多假情報的女士心平氣和地進行交涉。
凱爾弗妮娅當然對阿爾弗雷德的突然造訪感到驚訝,他們之間的合作并非牢不可破的,而中情局自身的打算也給兩個部門之間造成了無可避免的隔閡,而且裂隙在不斷地加大。她看着阿爾弗雷德,有禮地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阿爾弗雷德不喜歡繼續在客套話上浪費時間,他越來越明白自己不能夠越過國家情報安全局的幹涉,而現在他需要國家情報安全局的坦誠。那是他們能找到凱撒的基礎。
在萬籁俱寂的午夜時刻,凱爾弗妮娅讓人給阿爾弗雷德送來了一杯藍山咖啡,但阿爾弗雷德更加樂意喝上一杯可樂。
他們的話題進行得十分簡單粗暴,阿爾弗雷德說需要帕特裏克的所有資料,包括所有保密等級之中的資料,而此外,他還毫不客氣地強調自己要的是沒有被篡改過的。
思考了好一會兒,凱爾弗妮娅都沒有作出決定,甚至說需要向國家情報安全局提出正式申請。阿爾弗雷德當然明那時是他們拖延時間的委婉拒絕,然而他厭惡他人對自己的敷衍态度。
“凱爾弗妮娅,我不想和你們繼續因為這些事情糾纏不休,”阿爾弗雷德說,“要麽相信我們,要麽給我證明國家情報安全局有能力獨自找到凱撒,不需要我們提供幫助。你大可以這麽說,真的,這沒有關系。”
凱爾弗妮娅有些尴尬地笑了,她雙手一同搭在桌面上,顯得不太自在,非常拘束。她想了想,說:“我們真的不能讓你看到這些機密文件,安東尼,那是不被允許的。”
“因為有太多的秘密了?”
“可以這麽說。而且,那牽涉了太多的人。”凱爾弗妮娅笑了笑,聲音放輕,像是不得不承認,“如果要追究起來,我們每一個人都有罪,每一個人都應該被國際法庭判處死刑。”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麽,凱爾弗妮娅。沒必要和我拐彎抹角了,說吧,給我個許可。”阿爾弗雷德不願意聽到凱爾弗妮娅那樣的話語,他喜歡幹淨利落的結束話題,就像他和凱斯卡那樣。
“對不起,不可以。”
“那好吧。”阿爾弗雷德聳聳肩,站了起來,一點也不生氣。
走出國家情報安全局大樓時,阿爾弗雷德忽然明白這也代表着中情局和國家情報安全局的合作破滅了,現在他們各自為政,不再需要對方假情假意的幫助。也意味着他們無需顧忌國家情報安全局以及地面上警察系統的束縛。
他打開車門,松了一口氣,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外面下着雪,整個天空都是深藍色的,月亮孤零零地出現在他的視線裏。整個世界都只剩下風和雪。
等候着她的西爾維娅倒還很精神。
看到阿爾弗雷德回來,她打開了車子裏的燈,用非常快的語速說:“長官,一個小時前我們的探員在醫院裏——就是西蒙·加洛斯被帶走的醫院,發現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現在在解剖。”
“誰幹的?”
“我們不能确定,那個人的屍體上,他的背部,被人用刀子畫出了大衛之星。”
*在猶太人的觀念裏,母親是猶太人,孩子才能是猶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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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