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Chapter 32

威廉明娜要瘋了,西爾維娅的直覺告訴她。

那個漂亮女人如今瘦骨嶙峋,無措地站在走廊的燈光下,不再對任何人的目光感到不适,像一只被馴服的瞪羚,體态優美,又生氣全無。特別行動組的一位成員在威廉明娜身後向西爾維娅致意,她點點頭,讓他們先把威廉明娜帶走。警衛帶着威廉明娜就走了,她仿佛不在乎抵抗的意義,也沒有多加思考,只是盯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铐,慢慢地挪動着腳步。

“奧伯龍呢?”西爾維娅轉過頭問身邊的人。

“博士行動不便,我們給他準備了輪椅,現在正在過來。”有人回答她。

西爾維娅看看腕表上的時間,并沒有顯得過分焦急。他們已經離開了醫療部,正在四通八達卻又不為人知的內部通道裏等待着一位至關重要的人物,一切安排妥當,不會出現什麽差錯。更何況,特別行動組已經派出人員來确保行動順利了。

她又等了一會兒,耐心地看着腕表,好像是在計算着時間。終于,坐在輪椅上的奧伯龍出現了,他身上蓋着保暖的毯子,頭上還戴着一頂帽子,多多少少叫他看起來像個老人家。西爾維娅擡起頭來,看了看奧伯龍,對方并沒有過多理會這位不曾見面中情局蘇聯部專家,當然也沒有對她投以任何視線。

“帶着博士走吧。”她對那位負責推輪椅的特別行動組的成員說道,“走五號通道。”威廉明娜走的是四號通道,二者互不相通,相遇的可能性也不大。局勢盡在掌握之中。

所有特別行動組的乘員到了應該到的位置上了,只剩下走廊裏的西爾維娅,她還有一件必須完成的事情。計算着從此處轉移到地下層需要花費的時間,路程不遠,但輪椅的行動速度可不快,何況特別行動組還要小心避開那些獵犬一樣的搜查員。十分鐘,西爾維娅得出結論,她想,那可真是寬松啊。

晚飯剛剛結束,警衛還是之前見到的那個年輕人,一臉畏縮,不敢去看那位安靜地坐在床上的蘇聯人。他沒有再送來紙條,一個字也沒有說,盡職盡責地監視着伊萬把東西吃完,就逃一樣地走出了牢房,趕緊鎖上鐵門。伊萬凝視着那一道富有金屬光澤的鐵門,心裏有無數種設想,其中當然包括天方夜譚般的穿牆而出,也有魔幻色彩的神仙咒語,種種想法都在舒緩他內心滋長的無聊情緒,幫助他度過這一日的無所事事。

除了克莉奧佩特拉,沒有人知道他在這地表之下的監牢裏了,但克莉奧佩特拉并沒有在這裏出現過,她總是如此愛惜自己的身份。

白熾燈懸挂在空氣之中,發出“滋滋”的聲響,本以為自己還會聽到老鼠到處逃竄的聲音,可他反應過來,現在是冬天,老鼠幾乎都被凍死了,沒有什麽小動物會在這種過分致命的時節出來覓食的。伊萬聽着那單調的、千篇一律的電流聲,在似乎永遠也沒有終點的牢獄生涯裏,無聲地合上眼睛。

偶爾他也會猜測外面世界的進程如何了,他琢磨着克莉奧佩特拉派人送來的紙條,那些簡短的話語是如何高度概括瞬息萬變的局勢,而安東尼的反應又會是如何?這是個相當有趣的問題,伊萬消磨着自己的時間,做出了很多假設,然後再一個一個地推翻,重新得出結論。

凱撒歸位,勃魯托斯應當行動起來了,而安東尼會如何應對?

牢門輕輕打開,冰冷的光芒讓門口兩個人的影子顯得修長而扭曲,其中有一個人首先往前走,而伊萬在那時聽到的不僅僅是腳步聲,還有金屬落在堅硬地面上的尖銳碰撞聲。他還沒有回頭,便聽見了子彈射入肉體的沉悶響聲,但子彈沒有出來。三,二,一……伊萬閉着眼睛倒數,然後中彈者無力支撐,轟然倒地,幾乎叫人以為大地震動。

餘下的人沒有繼續射擊,而是輕輕蹲下來,冷靜地避開血液湧出的地方,從警衛的身上摸出還未來得及拔出的手槍,她的高跟鞋在地面上留下不輕不重的響聲。克莉奧佩特拉走到伊萬身邊,把武器遞到他面前,“晚上好,凱斯卡,感覺如何?”她用俄語問他,發音美妙得讓人心情舒暢。

伊萬轉過頭來,微笑着接過了那不屬于自己的手槍,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很久了。他擺弄着那殺傷力巨大的武器,然後站起來,“我很想念你,娜塔莎。”克莉奧佩特拉聽着伊萬念出自己的名字,默默一笑,與他交換了一個擁抱,像是在說“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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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魯托斯的主意?”伊萬問。

克莉奧佩特拉一邊把頭發弄亂,一邊強迫自己作出驚恐不安的神色,“不,他的命令,我的主意——任務由我執行。你要挾持我,然後走出去。特別行動組的人都在地下二層,他們要去保護奧伯龍,地下三層只剩下五個人來看守你,亨德爾殺了兩個,所以現在只剩下兩個了—— 不過最後兩個人都睡着了,估計得三個小時以後才能醒過來。他們什麽也不會知道的。”

“錯誤的防守觀念。”伊萬輕描淡寫地作出評論,“我們走吧,娜塔莎。”

克莉奧佩特拉微微轉過來,低聲糾正伊萬的叫法,“你得叫我西爾維娅,記住了。換上亨德爾的衣服,這裏的制服都是一樣的,你跟在我的身後,我們去找奧伯龍。”

“……好吧,娜塔莎。”伊萬看着已經沒有呼吸的亨德爾,皺皺眉頭,“我把他的衣服換上。”

克莉奧佩特拉背過身去,她聽見了衣物的摩擦聲。

“好了。”伊萬摸了摸那留有血跡的衣服,有些讨厭這樣的感覺,卻又慶幸至少還有一件球衣可以減少這樣的不适感。但衣服依舊是黏糊糊的,血液的溫度還沒有散去,只是黑色的衣服看不出鮮血的紅色罷了。

“那我們走吧。”

伊萬跟着克莉奧佩特拉,他留意着灰白色的牆面,走的不算很快,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又問:“剛剛那個人叫亨德爾?”

“沒錯,亨德爾。他喜歡西爾維娅……接近崇拜。”克莉奧佩特拉走在前面,因而讓人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如何,但伊萬猜她大概是笑了,為自己創造出來的人物而洋洋自得。他聽見克莉奧佩特拉繼續說:“亨德爾以為西爾維娅被蘇聯人威脅了,他有一種英雄情懷,認為自己可以為西爾維娅解決一切問題,所以他自告奮勇地的告訴西爾維娅他願意幫忙……只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他被威脅了,不得不服從……可憐的家夥。”克莉奧佩特拉最後用英文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伊萬聳聳肩,不擇手段是給他們在秘密世界裏能夠繼續存活下去的唯一方法,他只是很讨厭鮮血黏在身上的感覺,這讓他不能忘掉那個年輕的警衛驚恐的表情。死人的表情是固定的,而且會愈加醜惡,令人作嘔。

“你用什麽借口讓我去見奧伯龍?”

“安東尼賦予我一定的權限,假如我被可惡的俄國佬挾持了,自私的西爾維娅選擇向俄國佬出賣自己的國家——然後你就跟着我進去了。特別行動組的人都會以為你是新調下來的一個警衛而已。”克莉奧佩特拉輕松地說着話,在路口前停了停,又說:“凱爾弗妮娅纏着安東尼,讓安東尼交出凱撒,安東尼當然不會這麽傻……他在拖延時間。頂多打算把理查德·維恩交出去。”

“理查德·維恩?”這是伊萬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因此感到迷惑。

“行動組的,被希特勒青年團的人綁了,後來我們救了出來。他似乎無意之間知道了一些事情……或許安東尼回把他作為籌碼和凱爾弗妮娅談判。那就精彩了。”克莉奧佩特拉冷冰冰地笑了起來,“感謝凱爾弗妮娅,她給我們創造了這麽好的機會。”

“你比安東尼還要早一步。你知道凱爾弗妮娅要來?”

“我們有那麽多眼線,提前通知我也不為過啊。哥哥。”克莉奧佩特拉親昵地喊了一聲。

他們已經站在門口了,伊萬擡頭看到指示牌上的數字:1D。他不太理解上面的意思,而克莉奧佩特拉如此解釋,“這裏有五個門口,我們得找個人少的地方進去……”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層內部就傳出了陣陣撞擊的聲音,同時還有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呼喊聲,但是聽不清在說些什麽,如此持續了十幾秒鐘,喊叫着的女人像是被強行制服了,只是在哭。他們看不見裏面發生什麽,而伊萬卻猜到了一些,他問:“是威廉明娜?”

“沒錯,威廉明娜。我想她大概是見到自己的丈夫了。”

“那可真夠嗆的。”伊萬想象着裏面的場面,大概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等一下吧,威廉明娜安靜下來以後我們再進去。我估計他們會給威廉明娜打一針鎮靜劑——鎮靜劑已經是威廉明娜的必需品了,否則她會變得極有攻擊性。希特勒青年團的人都那麽……”克莉奧佩特拉斟酌着,然後說,“……體格強健。”

聲響漸漸平息,有人在門的另一邊用英語發號施令,差不多是“拖她進去”、“帶博士去那邊”。克莉奧佩特拉聽見這些話,微微轉過頭與伊萬交換了一個眼神,在兩個人一致後,她才裝出十萬火急的神色往裏面走。

所有人都認得西爾維娅小姐,他們知道這是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與特派專員有着密切的聯系,而她往往是發布特派專員命令的那個人。在場剩下的兩三名特別行動組成員向西爾維娅問好,同時又密切留意着剛剛關上門的那個房間。顯然,他們對突然失去理性的威廉明娜心有餘悸。

西爾維娅故作鎮定地點點頭,開始用一種煞有介事的語調說話:“專員有新的任務,我需要見博士。另外,國家情報安全局的人快到地下一層了,你們去拖住他們……最好是轉移注意力。千萬不能讓他們發現博士的藏身之處,知道嗎?”

“明白了,長官。”一層大廳裏的人迅速散開走到外面去了,只剩下西爾維娅與伊萬。

西爾維娅看了看站在奧伯龍被送進去的那個房間門口的警衛,然後繼續往那邊走。守在門口的警衛一聲不吭地為西爾維娅開門,并沒有仔細留意跟在西爾維娅身後的、穿着制服的人,大多數人都認不得自己身邊的人有什麽不同,而一件相同的衣服足以消除懷疑,這就留下了可乘之機。

奧伯龍就在裏面,靠着輪椅上,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護工出去以後,房間裏只剩下他們三個人,奧伯龍依舊沒有去看這兩位不速之客,好像是把他們當成了阿爾弗雷德派來的人。西爾維娅站在門邊,她明白接下來的事情都與她無關,交涉的事務應當交給伊萬,同樣的,即使是動手,也應該交給伊萬。

“您好,奧伯龍博士,這是我第二次見到您了。不過我猜你可能對我沒有任何印象——這沒什麽關系,我只是想和您談談。現在我們有充足的時間去交流,我相信這會是……非常愉快的一次談話。”伊萬露出稱得上是溫和無害的笑容,他時常會有這樣讓人錯覺的表情,能夠讓任何人都放松下來,不再設防。他走近奧伯龍,把旁邊的一張椅子拉過來坐下。

呆滞之中的奧伯龍顯然沒有心情與伊萬說話,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好像剛剛威廉明娜的瘋狂給他帶來了巨大的陰影,而他顯然在思考這個問題的原因。伊萬看出了這一點,他耐心地等待着奧伯龍的回答。

許久,他才聽見奧伯龍說:“……你不是美國人。”

“當然,我不是美國人。我來自蘇聯。”伊萬的笑容堪稱燦爛,“不過我想你也猜到八九成了吧,我要說的話應該是和美國人一樣的。”

“都差不多,你們沒有區別。”奧伯龍失落的神态顯然不适合今日的談判,他神思恍惚,漫不經心地與伊萬交談着,但他的注意力不在伊萬身上,他沒有掩飾自己對在另一個房間裏的威廉明娜的在意。西爾維娅發現了這一點,她想,事情的結局可能有些不一樣。

或者說,安東尼對奧伯龍夫婦的認識有所偏差。

伊萬對奧伯龍的話語呈現出一種包容的态度,他笑了笑,說:“美國人破壞了您的生活,不是嗎?他們用長篇大論來告訴您,您的所作所為都是錯的,您的家人會受到牽連,而您會失去可貴的自由……都是這樣的論調,誰不熟悉呢?”

“那個美國人的确這麽說。”

“恰恰相反,我們不在意您曾經是誰。”伊萬看着憔悴不堪的奧伯龍,他和被救出來那天一樣——像是快要死了,“如果您願意為我們服務,您提出的一切要求我們都會予以滿足。包括不合理的要求。只要是您提出來的,那都是合理而且可以諒解的。”

威逼。利誘。奧伯龍淡淡地掃了伊萬一眼,對他這一番話感到莫名其妙的荒唐,可也不得不承認個,這樣的條件很誘人。

他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嘶啞地說:“任何要求?”

“任何。”伊萬跟着重複一遍。

一時之間室內沒有人說話,奧伯龍的目光不再落在伊萬身上,而是看着自己手上拿一張不存在的照片,以及近在咫尺卻不能見面的威廉明娜。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被西爾維娅觀察在內,那種猶豫不決,以及鼓起勇氣之前的舉棋不定。

“你知道嗎,美國人和我說,他們要把我關進監獄,刑期三十年……天文數字,對不對?三十年,一萬零九十五天,二十六萬兩千八百小時,簡直可以把我的人生分成兩個部分……”奧伯龍毫不留情地挖苦着,不過對伊萬倒是保持着友善而坦誠的态度,“同志,你比他好多了。”

對于這樣的贊美,伊萬毫無保留地接受了,他點點頭,“博士,您現在就可以告訴我您要想我們為您做些什麽。只要您成為我們的一員,這樣的待遇将永遠不會改變。”

“你見過威廉明娜嗎?她是我的妻子。”

“見過。我和那個美國人都見過。”

“那個美國人對威廉明娜閉口不談……我想知道,是什麽讓威廉明娜精神失常了。”

伊萬本來想開口,卻忽然停下來,望向西爾維娅。他意識到這次的談話似乎改變了方向,可他還是繼續說下去了,“您的夫人去請求希特勒青年團的人——就是綁架您的人,她當然不清楚那些人就是罪魁禍首,或者說她有這種猜想,卻需要去驗證。她做過很多努力,然後失敗了,我們找到了她,把她送去治療。不過現在看來,似乎沒有什麽效果。”

奧伯龍盯着伊萬,他察覺到了這些話裏面有很多省略了的成分,那至關重要,卻沒有人願意告訴他,他始終不是一個知情者,而是受害者。

“如果我沒有答應了你們,參加你們那些研究,美國人會怎麽辦?”

“他們不能怎麽辦,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您離開西柏林。在這件事情上我們很有信心。”伊萬驕傲地笑了起來。

“他們會什麽都不做?”

“準确的說,美國人做的所有事情都不會成功。即便我們不出手,國家情報安全局也會盯着他們,美國人完全沒有能力把您帶出西柏林,最後您只會落到國家情報安全局的手裏——想必您也是清楚的,國家情報安全局裏的人都信不過,他們并不是想要您平安歸來,而是想要您以一位希特勒青年團團員的身份為他們的核武器做貢獻。到時候,您會成為第三帝國最重要的一員。但這一天不可能到來,第三帝國永遠都不會再度出現。”伊萬慢悠悠地把這些話都說出來,仿佛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到底涉及多少內情。有關國家情報安全局,有關美國人的行動,還有隐藏在黑暗之中、五年來陰魂不散的第三帝國。

久在囚禁之中的科學家沒有說話。

他們這樣相處已經過去一陣子了,守衛仍然守在外面,不清楚裏面發生了什麽。而在地面之上,阿爾弗雷德忙于應對國家情報安全局的突擊檢查,每個人都心懷鬼胎,費盡心思地推動着自己的陰謀,許多棋子倒下、被犧牲,而更多的人依然在不顧生死地行動着。

希特勒青年團并未被鏟除,西柏林依舊處于危險之中,沒有人能夠解救,也沒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考慮了很久,奧伯龍以緬懷過去的語調說:“你們都調查過我了,我年輕時候是希特勒青年團成員的事情想必每個人都知道,威廉明娜也是。但在那之前,我的确對這個組織抱有無比的熱情……偉大的元首,‘希特勒萬歲’,這就是我的生活,我本來以為,那之後一百年都不會改變。”

“沒有什麽不會改變的,世事無常,博士。像您這種科學家應該比我們更加清楚才對。”伊萬如此打斷,而奧伯龍并未生氣。

他只是靜靜地說下去:“你會遇到一些改變你的世界的人,那些人悄無聲息地進入你的生活,影響你的觀念……甚至,最後讓你愛上她。一切都發生的那麽突然。我像個傻傻的年輕人那樣戀愛了,我喜歡上一個女孩,希望她一生美滿幸福,希望她能成為我的妻子。”

“——然而她是個猶太人?”

“沒錯,猶太人。她被送到了奧斯維辛,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或許死了,或許逃到不知道哪個地方去了。”奧伯龍苦澀地笑着,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像您這種人,大概是不了解我的感受的了。就像世界在你的腳下崩塌,而你還得繼續按照原來的軌道進行下去。我的信念崩潰了,我相信的帝國、我相信的元首、我相信的朋友們,他們親手毀了我的生活,我的一切。”

一個悲劇,伊萬想。這一次他選擇靜靜地聽下去。

“你也有那種信念,對不對?”

“什……麽?”

“理想。為理想犧牲所有人的信念,包括犧牲自己的信念。你和那個美國人一樣,雖然從來沒有說出來過,但我知道,你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那個信念,所以無論自己的行為多麽十惡不赦,你們都會原諒自己。或者說,你們都知道這是必不可少的程序。你和那個美國人一樣。”

如果說這是說明,未免太過輕微了。伊萬明白這是奧伯龍對他的指責,對他和安東尼這一類人的指責。可當他們選擇進入秘密世界的時候,慈悲就已經成為了“愚蠢”的意思了。

伊萬眨眨眼睛,接受了奧伯龍無端而來的憤怒。有那麽一瞬間,他想結束這一次對話,可他還在等着奧伯龍的回複,他是否願意到蘇聯這個陣營,為他們服務?可奧伯龍的話卻只是一個問句:“如果我真的選擇了美國人,你們會殺了我嗎?”

“顯而易見……”伊萬不帶任何感情地點頭,“雖然失去了您很可惜,但其實我們也有實力進行原子能研究,這一點您不必擔心。您只是很重要,但不到必不可少的程度。”

“那就請您殺了我吧。”奧伯龍淡淡地轉過頭去,“即使我選擇了您這一邊,美國人也會殺了我。無論如何我都是要死的了。這就是個悖論,我們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如您所言,我會的。但我希望您能相信我們的能力,美國人什麽也幹不成。”

伊萬站起身,談判破裂并未令他感到沮喪。西爾維娅準備為他開門,而他卻又轉過頭來,看向坐在輪椅上的人,“再會吧,博士。希望下一次您能夠同意我的建議,那可是非常誘人的……您沒有必要因為過去的經歷而拒絕未來的一切可能。那太愚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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