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曦光一路前行,聽着秦順安在耳邊廢話,偶爾再配合的怒斥一聲。

應付了一路,等回到承光殿中總算擺脫了人,不由閉目,深吸了一口氣。

沒人喜歡整天生氣,可一見到秦順安她就忍不住煩躁,偏偏這人攆都攆不走。

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曦光一直都想不明白,秦順安到底喜歡她什麽,除了這張臉,她脾氣也不好,也不溫順娴雅,動辄罵他攆他,偏偏他就跟有病似的,毫不在意,自顧自的表演着自己的情深。

真是瘋了一樣。

“沒想到太子喜歡這樣的女子。”眼見着人走了,陳側妃打破了靜默,有些感嘆道。

她生了副文雅的相貌,自幼滿腹詩書,才冠玉京,性子更是溫柔小意,卻從沒有得到過太子的偏愛,一應只是尋常。

“不奇怪,這樣的相貌脾性,玉京的少年郎,都會喜歡的。”邱思雲平鋪直敘道。

那女子生的清豔動人,偏性子又像火般肆意張揚,對于将規矩禮儀刻在骨子裏的人來說,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如同飛蛾撲火,縱使明知結局慘淡,仍然不顧一切。

陳知意垂了垂眼,而後看向太子妃,笑問道,“娘娘覺得呢?”

趙嬛音看了她一眼,略有些茫然。

陳知意心中微動,驚覺趙嬛音剛才竟然在走神?

“娘娘覺得這盛曦光如何?”她只當沒有發現,又問了一遍。

“很好,只是太子如此做,實在不妥。”趙嬛音說着,皺起了眉。

話音落下,殿中一靜,都驚訝的看向趙嬛音。

趙嬛音發覺有些不對,袖中的手捏緊,卻又想不出來,只得勉強端住了面上的平靜,說,“我累了,你們都退下吧。”

宋婉儀正要說話,聞言不由撅了噘嘴,只得聽話的跟着退下,等出了殿門,才按捺不住驚奇的說,“娘娘今天好奇怪,她竟然說太子不妥诶?”

自從她進了宮,就沒得過太子妃的好臉色,滿玉京的人誰不知道太子妃癡戀太子,又悍妒跋扈,最是把太子放在心上的人,莫說是自己說,便是別人說一句太子不好,她都要生氣的,今天怎麽?

相比她的咋咋呼呼,另兩人都很是平靜。

“太子妃,今天的确不同往常,妹妹覺得呢?”陳知意看向邱思雲問了一句。

“姐姐覺得呢?”邱思雲反問。

兩人對視一眼,陳知意淺淺笑了笑,說,“想來是太子妃大病一場,看明白了某些事。”

“巧了,妹妹也是這樣想的。”邱思雲平靜的說。

“對诶,娘娘肯定是傷心不想再管太子了。”宋婉儀恍然大悟,然後一拍手高興的說,“那這樣也太好了,老天保佑,求娘娘以後再也不要罰我抄書了。”

她的态度可謂是十分摯誠,陳邱兩人頓時都笑了。

之前宋婉儀受寵,太子妃看她不過眼,總是罰她抄書,偏宋婉儀是個靜不下來的性子,最怕的就是這個。

說笑幾句,三人散開,各自回殿。

陳知意剛坐下,就有宮人過來附耳悄聲說了幾句話,她面色微變。

借盛曦光廢太子妃?

那之後呢?

太子妃空出來了,她這個側妃又不能上位,家中的想法,她還能不知道,這般想着,頓時沉了臉。

宮人安靜站在她身前,沒有多說什麽。

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警告,陳知意回神,看了她一眼,這個祖父特意送到她身邊的人,面上又溫柔笑起,說,“你告訴祖父,我知道了,定會全力配合家中安排。”

“是,奴婢這就去傳信。”宮人輕輕笑起,福身退下。

陳知意抿了口茶,忍不住又想起太子妃。

看來太子準備放棄趙家了,這不奇怪,早在當初找老将軍上交兵權的時候,她就能猜到。可今天的太子妃,卻讓她有些猜不透。

她不對勁,很不對勁。

惠風殿中,趙嬛音聽着嬷嬷的話,深深的低下了頭。

“娘娘,您素來維護太子,今天貿然這樣說,她們定然會起疑,以後再不可了。”嬷嬷看着趙嬛音,也很是無奈。

誰能想到之前太子那一推,自家姑娘傷了頭,醒來之後竟然什麽都不記得了呢。要是被外人知道的,說不得會做些什麽,無奈之下,她們只得讓太子妃裝作一切如常的樣子,沒想到今天一個不小心就漏了餡。

“誰要維護他啊。”趙嬛音嘟囔一聲,很看不上秦順安。

“娘娘!”嬷嬷也不知該不該高興,自家姑娘不再似從前那樣癡戀太子,這是好事,但她現在這樣厭惡太子,那就不妥了。

那到底是儲君,是她家娘娘的夫君。

“诶呀嬷嬷我頭疼,我要休息一會兒。”趙嬛音應付人已經有了經驗,忙不疊的捂住額角說。

嬷嬷忙住了嘴,扶着她去躺下。

趙嬛音躺在高床軟枕之上,等人走了,才忍不住笑着在床上打起了滾。

瞧瞧她今天看見了誰,那可是盛曦光啊,史書上先為太子側妃,後又被太子的父親武德帝封為皇後,同葬帝陵的那個絕代佳人。

史上三大美人之一,她竟然看見了。

作為歷史名人,許多歷史學家争論她的生平,沒想到她今天竟然直面了現場,沒什麽和太子情深義重被武德帝強搶,相反,她是被太子騙回來的,而且還不讓她走。

太子可真是個人渣啊。

也不知道,她最後是怎麽和武德帝在一起的,武德帝的早逝又和她有沒有關系。

歷史上,盛曦光武德十年去世,而武德帝武德十一年就駕崩了。

想到這裏,她嘆了口氣,開始想該怎麽保住自己的小命,她嫁的這個太子,歷史上沒什麽記載,唯有野史上寥寥幾筆,說是他結黨營私,犯上作亂,武德帝厭惡至極,将之廢黜,後又淩遲處死,史書除名。

那她這個太子妃到時候該怎麽辦?會不會被株連?

趙嬛音一時間險些愁壞了,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她可不想這麽快死。

也不知道抱盛曦光的大腿有沒有用?

玉京城是藏不住秘密的。

慧覺前腳進宮,後腳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不少人心思浮動,輾轉反側。

天子不信神佛,卻忽然招了慧覺進宮,不知,到底所為何事?

事關當今,哪怕再小的事情,也沒人敢輕忽,紫宸殿水潑不進,別人沒法子,只好朝着含光寺使力。

一波波的人去,都無功而返,什麽也沒能從慧覺哪兒問出來。

偏巧在這個時候,有人悄然得了信,說是天子招慧覺去,是為了讓他看看八字。

似是,有意再過繼幾個子嗣到膝下。

霎時間,暗流湧動。

天子不喜太子秦順安,人盡皆知,只是以前只有他一個子嗣,朝臣們就都朝着他使勁,但若是有了其他皇子……

書房之中,秦順安一筆草書龍飛鳳舞,裏面的怒氣幾乎沖破了紙面。

最後一筆甚至劃破了紙,瞧着桌面的墨跡,他揮手将筆摔到了地上。

“殿下息怒,息怒啊。”內侍跪地祈求。

秦順安撐在桌面的手攥緊,手背上青筋盡顯。

“聽說含光寺有一株老松,遇雪更青。”他緩緩松開手,散了面上的怒氣,慢慢說。

沒關系,哪怕天子再不喜歡他,他也是太子。

名正言順的太子。

“是,”內侍揣摩着太子的意思。

“曦光怕是在宮裏待得無聊了,你去準備一下,過兩日我帶她去含光寺游完半日。”想起曦光,秦順安臉上總算有了笑,溫聲說。

內侍立即領命,下去安排。

秦順安洗漱過後,就去了承光殿,準備說出這個消息哄哄她。

曦光慣來是待不住的性子,喜歡自由自在,眼下能出去,肯定會高興的。

這條路他每日都走,熟稔于心,不多時就到了,結果,竟然在殿外看見了太子妃身邊的宮人。

他面色一沉,大步上前,顧不得那些人行禮,直接進了殿中,正要呵斥,誰知一擡頭,卻見曦光正在笑。

淺淺的笑意從她遠山一樣的細眉上散開,如同春日枝頭的梨花花瓣輕顫。

他登時就愣住了。

自從和他回宮,曦光就再也沒有這樣笑過了。

下一刻,那笑就沒了。

“太子來了。”曦光撇了他一眼,一個正眼都懶得給,只是看向宮人,說,“代我多謝太子妃,勞她挂念,這些東西我很喜歡。”

雖然太子妃很奇怪,但是和她打好關系,于她而言有利無弊。

她想知道的很多事,趙嬛音都能告訴她。

“是,娘娘若是無事,奴婢這就告退了。”

“去吧。”

那宮人又向太子行完禮,彎腰退下。

秦順安看向曦光手邊擺着的一摞書冊,過去看了一眼,神色微動,“話本子?”

他怎麽忘了,曦光除了愛出門玩,也喜歡看這些。

“倒是我疏忽了,既然你喜歡,我這就命南府給你寫,這些不好,我先給你收拾了。”

“不必,我覺得挺好的,不勞煩太子了。”曦光擰眉,就想拿走那些書。

秦順安卻沒有放,随手拿起一本撕碎,扔在地上。

盛曦光豁然起身瞪向他。

“曦光,再等等,我給你的才是更好的。”秦順安喜歡曦光開心,但是不希望曦光因為別人開心。

所以,這些東西還是不要存在了。

曦光太了解他了,只是一個眼神,就知道了他的想法,不由冷笑,說,“随你,只是你也不用讓人送來了,我不需要。”

說完,她拂袖而走。

“你啊,總是這麽大的脾氣。”秦順安命人把東西拿回去給太子妃,再警告一二,上前準備哄一哄曦光。

曦光一個杯子直接砸在了他腳下。

“滾。”

“曦光,”秦順安不知道她為什麽生氣,他命南府寫出來的話本子難道不比趙嬛音送來的好嗎?不過他也不在意,曦光有脾氣才可愛,忙說了要帶她出宮去玩的消息來哄。

曦光面色微動。

她不準備逃走,但是她想給自家師傅遞個信,免得他擔憂。

她被騙進宮已經有半個月了,本來說好到了玉京就寫信的,這會兒師傅肯定擔心壞了。

見着她沒說話,秦順安就知道她心動了,還想上前離得更近點,下一瞬間,又是一個杯子砸來。

“離我遠點,否則別怪我動手。”曦光警告他。

那眼中的決心不容錯認,秦順安無奈嘆了口氣,還能怎麽樣呢,順着她吧。

不過也沒關系,只是這樣遠遠看着她,他也高興。

“他要去含光寺?”禦書房中,秦枕寒落筆成畫。

潔白宣旨上,一枝梨花嬌豔。

“太子說是準備帶側妃去含光寺游玩。”

“游玩?”秦枕寒玩味一句,道,“去準備一下,那天朕也去含光寺湊湊熱鬧。”

他倒要看看,在這玉京城表面的歌舞升平之下,都藏着些什麽妖魔鬼怪。

“陛下是要擺駕,還是微服?”常善面上立即笑開,細心又問一句。

“當然是微服。”秦枕寒瞪了眼常善,嫌他沒眼色,說,“我要是擺駕去了,還怎麽看都有誰去找慧覺那個老不死的。”

這夢連做了這些時日,他也不曾在宮中遇到那個人,索性,便準備出去多走走。

身為國寺,含光寺恢弘大氣,寺廟成片,整整占據了半座山。

大雄寶殿,藥師殿,羅漢殿,觀音殿,應有盡有。

自大雄寶殿出來,秦順安忽然說,“曦光,我們去觀音殿拜拜吧。”

“不去,”曦光斷然拒絕。

觀音送子,她可沒那麽意思。

秦順安被拒,有些失望,卻也沒說什麽,只是含笑道他有點事,讓她先玩。

曦光沒有理會,直接離開。

秦順安不在,她只會更高興。

寺內老松在另一邊,宮人在前帶路,其中就路過了觀音殿。

走過之時,曦光忍不住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她那有緣無分的孩兒……

秦順安去了慧覺處,卻碰了個閉門羹,小沙彌只說方丈有事,昨日就離了寺。

他面色微頓,擡眼看了眼眼前緊閉的院門後,含笑說,“那倒是孤來的不巧了。”

小沙彌低下頭,恭敬道,“殿下若有急事,小僧可代為轉告。”

轉告?

他想知道慧覺進宮是為了什麽,這小沙彌能轉告嗎?秦順安壓下心中怒火,口稱無事,轉身離去。

蒼翠青松之下,秦枕寒負手而立,聽完內侍的禀告倒也沒覺得奇怪。

做含光寺的方丈,可不是只佛法高深就能行的。

遠遠的,曦光就見了那一株青松,以及松下昂然負手的男子。

她隔了段距離駐足,淡淡擡頭看向松樹。

這千年古松,枝幹虬結,碧綠的松針在這蕭瑟冬日裏格外宜人。

淡雅的梨花香順着冬日冰涼的風落在秦枕寒鼻尖,他忽然想起了那枝每晚都會在夢中出現的梨花,不由回頭看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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