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披着月白色鬥篷的女子站在那裏,擡頭看着松樹,下巴尖尖,玉頸修長,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側首撇來一眼。
眉似遠山,眼若籠煙。
清豔脫俗,倒是個絕代佳人。
目光劃過,就在鬥篷一角看到了一枝梨花,秦枕寒目光霎時一頓,複又上移,仔細看着曦光的面容。
他如此神情,頓時讓曦光想起了初見時的秦順安——
同樣毫不收斂的目光,不同的是,秦順安端着一副溫潤敦厚的笑臉,而眼前的人則雍貴淩厲,絲毫不掩其傲氣和霸道。
“你看什麽?”任他是誰,現在的曦光都厭惡極了這種目光,細眉一挑,眼帶怒火,直接嗆聲。
“你喜歡梨花?”她生了張清雅出塵的臉,哪怕是質問的話說來,也毫未沾染紅塵之氣,秦枕寒心中覺得有趣,慢條斯理的反問。
“與你何幹。”曦光刮了他一眼,心裏厭惡,懶得多加理會,轉身走了。
秦枕寒失笑,自言自語道,“這個脾氣。”不像。
夢裏的人分明嬌嬌弱弱,哭起來也分外讓人憐惜。可不是這樣一副小辣椒一樣的性子。
如此一想,他心裏的興致就消了一半,面上的笑也淡下,吩咐了一句,“去,查查她是誰。”
這個問題,內侍還真不用查,低下頭直接說,“陛下,那就是太子新納的側妃,盛曦光。”
早在人出現在太子身邊的時候,他們內衛司就把人的出身來歷翻了個底朝天。出身鄉野,不通禮數,被一個老大夫養大,沒什麽出奇的地方。
沒想到竟然是秦順安身邊的人,秦枕寒那點興致算是徹底沒了。
天下的女人千千萬萬,他還不至于要跟自己的養子搶人。
“陛下,可要再查?”內侍也看出了他剛才的興致,俯身等待吩咐。
“不必了,算了,慧覺不在,這含光寺也沒甚意思,我們回去吧,”秦枕寒興致缺缺,直接說。
一行人便就離去。
方才還算熱鬧的古松下,頓時安靜下來。
本來是去看松樹,沒想到竟遇到了一個掃興的人,曦光頓覺無趣,走出幾步,也不知哪裏來的鳥鳴聲。
她腳步一頓,擡頭看去。
“這冬日裏也有鳥?”她似是疑問,又似是随口一說。
“應該是什麽不知名的野鳥吧。”雲芝笑着說。
“我累了,去找個地方,先歇息片刻。”曦光擁着鬥篷,面色玉白,嘴唇粉白到幾乎不見血色,整個人如同冰雪雕成的一般。
宮人們立即應是,很快找了個廂房伺候着她歇息。
曦光喝了口茶,借口要更衣,攆了人出去。
下一刻,一道灰衣人影從梁上翻了下來。
“小師妹。”來人高興的說,沒忘記壓低了聲音,而後飛快皺起眉,說,“你怎麽會在宮裏?”
“七師哥,我被秦順安騙了,他是太子。他把我看住,不讓我走。”瞧見來人,曦光也高興,然後眉一擰,惱怒的說。
“什麽!該死,走,我這就帶你離開。”趙宣立時說。
“不,我不能走。”曦光眼中亮光一閃,然後黯淡下來,苦笑着說,“七師哥,秦順安是個瘋子,我要是走了,他一定會全力追查,到時候師傅怎麽辦?”
“讓師傅也藏好不就行了,天大地大,我就不信秦順安真能找到。”趙宣自幼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對朝廷也沒什麽敬畏之心。
上輩子,曦光也是這樣想的,可結果呢?
“七師哥,他是太子。”曦光說着,眼中痛楚一點點壓了回去,說,“他若有心,我們躲不過去的。”
趙宣也頭疼,他想不當回事,但是師妹眼中的忌憚是真真的,他相信自己這個師妹。
“那怎麽辦?”他苦惱的問。
“你半個月沒有消息,師傅他老人家都急壞了,這幾日幾乎天天傳信過來。”
“七師哥,我有事要拜托你,你幫我查一查如今朝堂的局勢。”
“什麽?”趙宣驚愕。
“想要擺脫他,除非他不再是太子。”盛曦光目中狠厲,“他的人手,關系,我都要知道。”
既然躲不過,那就拼一把。
“好。”趙宣沉默片刻,到底答應。
按理說,江湖中人不該和朝堂沾染上關系,可如果這是曦光的要求,那他責無旁貸。
當年小燕山上師傅帶着他們九個徒弟,最小的小九都已經八歲的時候,又撿回了奄奄一息的曦光,她那麽小,又那麽脆弱,他們師兄弟們絞盡腦汁才把她養到這麽大,可不是為了讓她陷在皇宮裏的。
她最喜歡自由了。
幾句話的時間,外面宮女小心翼翼扣了扣門,喚了聲娘娘。
“師哥你快走,記得小心。”曦光立即說。
“你也要小心,你的性命是最要緊的。”趙宣匆匆一句,翻身藏起。
“記住,小心。”曦光仍不放心,擡頭悄然說。
曦光整了整衣服,擡步出去。
外面秦順安正在等着,含笑問她玩的怎麽樣。
“不怎麽樣。”曦光邁步往外走。
秦順安放下茶杯跟了上去,說,“含光寺的素齋做的不錯,對身體也好,曦光你慣愛吃素,我讓人安排了一席,一會兒嘗嘗。”
“不必。”對着秦順安,曦光從來都沒什麽好的語氣,只是不耐煩的回答。
秦順安從來不在意曦光的語氣好壞,只要人在他身邊,怎麽樣都好。
他只是笑着哄了哄,卻絕口不提不喜歡就走之類的話。
曦光會喜歡的。
屋內藏在梁上的趙宣遠遠聽着兩人的聽話,心中總算稍微放下了些心。
目前看來,秦順安對着自家小師妹還算說得過去。
心中琢磨着之後該怎麽做,他正準備下去,忽然頓住,然後藏得更深。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幾個人進了屋當初翻看,還有人擡頭去看房梁,要不是趙宣見勢躲得快,說不定就被發現了。
“沒有,都沒有。”等翻看完了,他們互相對視搖了搖頭,才算松了口氣,出去了。
趙宣等了一會兒,剛想動一動,忽然想起小師妹走之前再三叮囑,眉一皺,依舊藏在那裏。
一直到天黑,聽着外面忽然出現一道清淺的呼吸聲,而後漸漸遠去,他背心一緊,仍不敢動,索性藏在角落睡了一覺,等到第二天晨起,外面的和尚開始灑掃,他才借機混了出去。
腳步不停趕了好長時間的路,等進了城又左彎右繞換了好幾個樣貌,最後閃身進了京中一處臨街魚龍混雜的小院子裏。
在屋裏坐下,大口喝了碗水,又急急吃了幹糧充饑,趙宣才長出了一口氣,然後緊緊皺起了眉。
難怪小師妹說躲不過去,這秦順安好深的心思。
前後兩撥人手也就罷了,竟然在含光寺外還安排了人手。再一想他昨日和小師妹溫聲說話,背地裏卻找人細查這種事,趙宣心中一緊。
小師妹現在過得肯定很不好。
她最不喜歡拘束的人,可秦順安……
深吸一口氣,趙宣毫不起眼的混在人群中,送了一封信出去。
承光殿中,曦光坐在那裏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七師哥躲過了秦順安的搜查了沒有。
上輩子就發生過這種事,那一次七師哥被發現,雖然得以逃走,但她也被秦順安看的更緊,就連更衣屋裏都要守着人。
因此,這次她才咱三叮囑。
不過,看着都到這個點了,秦順安都沒來,想來應該無事。
看了眼外面偏西的太陽,曦光心中總算松了口氣。
“娘娘,太子妃有請,說是膳房新制了幾樣點心,請您過去嘗一嘗。”
“只有我?”曦光問。
“還有陳側妃等。”雲芝早就問清楚了,立時回答。
曦光點了點頭,說,那就去吧。
她實在是好奇太子妃身上的秘密,前世今生判若兩人,到底,會是因為什麽?
等曦光到的時候,陳側妃和兩位良娣都到了,正在和太子妃說笑。
四人看起一團和氣,讓曦光想起了上輩子。
宋婉儀身死,牽扯出太子妃,太子妃留下一封認罪書吊死在惠風殿中。
事情本該塵埃落地,趙家卻發現這場風波是陳家算計,就連太子妃的死,也頗有蹊跷,頓時和陳家撕破臉,最後兩敗俱傷。
陳太傅告老還鄉,東宮妃嫔只剩下了一個邱思雲,卻也只是沉默的呆在自己宮殿,再不出來。
若真要找出一個最後的贏家,大抵是紫宸殿內那位天子吧,拔除了陳太傅這個眼中釘,又消減了太子最得力的臂助。
老謀深算,不愧是當皇帝的。曦光心中贊嘆一句。
禦書房中,秦枕寒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陛下可要傳太醫?可別是昨日出去吹了風。”常善忙不疊的說。
秦枕寒心不在焉的搖了搖頭,還在想昨晚的那個夢。
依舊是那香豔的一幕幕,但最後卻多了點什麽,比如,那片裙角的主人伸出玉足踢了他一下,恨恨罵了句禽獸。
女子的聲音有些啞,還帶着未散的泣音,不過語氣卻可謂是氣勢洶洶,惱恨十足。
指尖下意識點了點書案,秦枕寒眼中忍不住帶上了笑,倒是很想知道,他究竟是怎麽禽獸了。
可恨夢中只記得那點東西,若非身上陌生的情潮,他都不能确定那是什麽夢。
手指滑動,最後定在虛空一點,秦枕寒自言自語說,“在這裏。”
他這次看清了,夢中人腳踝內側,腳腕往上一點,有一顆紅豔豔的小痣,落在雪膚上,分外顯眼。
可惜,就算知道了,他也沒辦法依着這一點去找人。
秦枕寒有些遺憾的想。
不過,這夢竟然會變?昨天白日裏他才想着夢中人嬌嬌弱弱,晚上就做了這個夢,莫非是在提醒他。
思來想去,憶起昨天見過的那張清豔容顏,秦枕寒叫了內侍來,低聲吩咐幾句。
既然有可能,那就先查一查。
惠風殿中,曦光坐在一邊聽着那邊幾人說着什麽首飾衣裳之類的話。
這些東西她不了解,索性也就不插嘴,只是安靜的聽着。
和她一般無二的,還有太子妃趙嬛音。
這位太子妃上輩子對她,可以說的上是十分的看不順眼,動辄挑剔為難,可這輩子……
看一眼滿目欣賞看着她的趙嬛音,曦光眼含打量。
莫非,內裏真的換了個人?
她能再活一世,那孤魂野鬼上身,似乎也不奇怪了。
眼瞧着美的如雲似霧般缥缈不真實的美人兒這樣盯着她,趙嬛音有些飄飄然,笑着問,“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瞧着太子妃,和初次見面時很不一樣,讓人驚奇。”盛曦光直接說道。
聞言,陳知意和邱思雲都微不可查的一頓,看向趙嬛音。
初次見面,趙嬛音愣了一下才想起來盛曦光口中的初見時什麽時候,不由一滞。
她現在該說些什麽?
“娘娘這次歷經生死,肯定不一樣啦。”宋婉儀高興的插了一句。
趙嬛音頓時松了口氣,笑着點點頭附和說,“正是,這次險死還生,倒是看開了不少事。”
“原來如此。”曦光恍然,沒再多問,仿佛剛才那句,只是随口一提。
背後吓出了冷汗,趙嬛音再看美人,難掩哀怨。
美人兒好看是好看,怎麽這麽吓人。
曦光看她一眼,眼中忍不住帶上了笑。
現在她可以确定,這人,的确不是原來那個了。趙嬛音絕對不會用這種眼神看她,她性子跋扈張揚,自持身為太子妃,面對東宮的妃嫔時慣來是高高在上,動辄處罰。
可這個人……
做了一會兒,用完點心,邱思雲最先告退,衆人一一退去,自來最先走的曦光這次卻留在了最後。
她站起身走到趙嬛音面前,低頭看她。
趙嬛音被看的又喜又驚,攔下了想要上來呵斥的嬷嬷,笑呵呵的對曦光說,“曦光,怎麽了?”
“趙嬛音不會這樣喚我的,你是誰?”曦光悄聲說。
趙嬛音眼睛下意識睜大,驚慌一閃而過。
她被發現了?
“不管你是誰,別人問你的時候,都要咬緊了自己就是趙嬛音。記住。我能發現,陳側妃肯定也發現了,不管你是怎麽回事,小心她。”驗證了猜測,曦光附耳過去,在她耳邊聲音更低,而後起身随意扯了扯嘴角,告辭離開。
貿然和趙嬛音這樣說,曦光固然是有想和她聯手的私心,但也是為了提醒她。
這輩子,可別那麽早就死了。
作者有話說:
诶呀我也想知道怎麽禽獸了,但這是能在jj說的嗎,不能,所以大家自行想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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