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回了殿中,夜半無人時,曦光悄然起身,将配好的熏香粉末撒進香爐。
香煙袅袅而起,往四周擴散而去,殿中衆人呼吸霎時更沉。
安靜候了片刻,曦光上了床,落下床帳,取出藥,刺破指尖,滴了一滴血進去。
朱紅色的血液轉眼就沁入了褐色的藥粉之中,再看不出絲毫痕跡。
含去指尖上殘餘的鮮血,曦光方才一點點将藥粉搓成丸藥,等到最後,掌心只剩下一枚豆大的藥丸子。
她自幼身體就差,幾近夭折,師傅不知費盡多少心血才算護住了她。
從有記憶起,曦光就一直在吃藥,各種奇珍異方,稀世寶藥全都進了她的腹中,這般天長日久,也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造化的神奇,她竟然成了難得的藥人。
曦光的血,可解百毒。
秦枕寒身上的毒也不例外,不過因為他身上的毒素太過猛烈,最後還需……
薄紅飛上面頰,沒再深思,曦光将藥收好,閉眼睡去。
窗扇微動,某個夜夜都來的人如約而至。
秦枕寒早就到了,只是發現她一直未睡,後面還動靜不斷,才沒有進來。
撩開帳幔,他俯身上前,照舊拂過頸側,讓曦光睡得更沉,方才将日思夜想的人攬入懷中。
滿帳梨花香,秦枕寒埋入佳人頸側,深吸一口氣,唇落向那片霜雪凝成的肌膚輕輕摩挲,輾轉流連,方才讓心中橫沖直撞,攪得他夜夜都不能安枕的欲念安撫下來。
“你究竟藏着什麽秘密?”
低低的話在床上一方天地中響起,而後悄然散去。
第二日,曦光将藥交給了皇帝,自覺完了一樁事,很是松了口氣。
把玩着手上玉瓶,秦枕寒的目光自她衣襟半掩住的玉頸劃過,唇上仍記得昨夜溫軟的觸感。
微微抿唇,喉間一滾。
“你還會配別的藥嗎?”秦枕寒問。
曦光眉梢輕揚,看向天子,問,“怎麽了?”
秦枕寒報了幾種藥名,或是傷藥,或是補藥,也有毒藥,相同的是,都極難配置,而且耗費時間。
“朕近來需要這些藥,想請你代為配置。”他說。
“這些我的确會,只是,總不能白做,陛下覺得呢?”曦光很樂意和秦枕寒加深交情,白做也沒什麽,這麽說,只是不想答應的太容易,防止他以後得寸進尺罷了。
“你想如何?”秦枕寒不動聲色反問。
他不缺這些藥,這麽說,也只是不想曦光自覺完成了任務,再不來這裏而已。只要曦光要求不過分,他都可以答應。
“我想脫身離開東宮。”曦光想了想,到底說出了心心念念的請求。
“你确定?”秦枕寒握着玉瓶的手一緊,隐約聽到細微的咔嚓聲,一雙寒眸看向曦光,瞬間如同鷹隼,卻又被他飛快的掩了下去。
大多數猛獸捕獵之前,總是會格外小心,争取一擊必中,免得驚了即将到手的獵物。
雖然不能逃走,可難免會多費功夫,總歸不妥。
曦光斂眉,正在躊躇,根本沒注意到他的眸光。
“陛下覺得呢?”她拿不定主意,不由自主的問了一句。話一出口,才覺對象不對,可想收回來時,已經完了。
“朕覺得,最好不要。”看着她眼中淡淡的悔意,秦枕寒卻笑了。
看來,這段時間的耐心,沒有白費。
曦光看向他,問,“理由呢?”
“秦順安勢力仍在,你就算能脫身,總會被他再次找到,說不定還會禍及你的親人。不如再耐心等等。”秦枕寒悄然誘哄,絲毫不提他可以幫忙攔截的事。
“你說得對。”曦光豈會不知,只是終究沒忍住。
她也沒想過讓皇帝幫忙,将希望放在別人身上,那是最愚蠢的行為。
“那便,勞煩陛下,”曦光頓了頓,說,“助我出宮吧,我想出去走走。”
她不喜歡這座皇宮,她想出去,而且,總要和七師哥見一面。
見她低落,秦枕寒眸光微動,直接應下。
“好。”
“那曦光就提前謝過陛下了。”曦光怏怏的,有些提不起勁。
“不必言謝,就明晚吧,明晚出去看看上元燈火,如何?”秦枕寒直接給出時間,眉間卻忍不住微微蹙了蹙。
他本應該多拖一拖,等曦光更加急切才說,那樣會讓她更加感激,可……剛才他竟然沖動了?
“真的?”曦光不由驚喜的看向他。
“自然,明日我會安排。”秦枕寒忽然覺得,這樣也不錯。
難得看她這樣高興。
曦光忍不住就笑了,淡粉色櫻唇勾起,露出些許貝齒,遠山似的眉微彎,總是籠着煙霧的雙眼散去薄霧,點亮星子。
剎那間,燦若春華。
秦枕寒恍然間,便想起了春日枝頭怒放的梨花。
元宵佳節,天子賜宴,勳貴重臣們齊至,和諸王子嗣同坐一堂。
兩方人互相見禮,心中各含心思。
天子冷情,登基這些年鮮少設宴,這次上元節,衆人也以為如此,可昨天下午,他卻忽然降旨,今日擺宴,其中意味,讓人深思。
難道,他真的看中了某個王嗣不成?
諸王子嗣亦是心思紛雜,即喜天子看重,又怕那人不是自己。
趙嬛音早早就得了嬷嬷的叮囑,既不多看,也不多言,安安生生坐在那兒,眼見着歌舞升平,心中卻有些遺憾。
這些跳舞的小姐姐雖然好看,可哪裏比得上大美人,可惜太子這個狗東西,竟然不讓大美人來。
正看燈的曦光不由掩口,打了個噴嚏。
她一身布衣,易了容貌,只是清秀,拎着個燈籠混在人群中穿行,左看看,右看看,雀躍不已。
“很好看?”有人問,聲音淡淡,不辯喜怒。
“陛——”這個聲音可太熟悉了,曦光驚訝之下,險些脫口而出,卻被人掩住了唇。
感受着唇上溫熱的掌心,她睜大眼,忙不疊的拿手掰開,轉身瞪去。
“我行七,你可以叫我七哥。”秦枕寒看着她燃着怒火的眼眉梢輕揚,眼中含笑道。
他放下手,掌心溫軟的感覺讓他想起了每夜……
熟悉的欲念在骨子裏翻滾,他呼吸微沉,緩緩壓了下去。
誰要叫你七哥啊!!!
曦光憤憤,卻也知道他是為了不讓自己叫破他的身份,只好咽下了這口氣,咬牙皮笑肉不笑的說,“這怎麽好意思,我叫你秦公子好了。”
“随你。”秦枕寒面上不顯,心中卻有些失望。
“秦公子不在家中,怎麽也來這裏了。”宮裏不是擺着宴會?
“總要給旁人一些機會。”秦枕寒輕笑。
曦光觑他一眼,總覺得這人沒安好心。
“我要接着看燈去了,你呢?”她問。
“左右無事,我和你一起吧。”秦枕寒出來就是為了找她,自然不準備要跟着。
曦光蹙眉,她剛留了信,還沒和七師哥見上面,這人跟着可不方便。
“這燈會有的是更熱鬧的地方,秦公子不去看看?”
“不去。”
攆人失敗,曦光看他一眼,只好放棄。
她轉身,在洶湧的人群中繼續前行。
秦枕寒看着那一個個和她擦肩而過,間或碰到她的身影,忍不住皺起眉。
她這一晚上都是這樣?
上前一步,秦枕寒走向曦光身側,一個眼神,遠遠跟在身後的內衛便排開了兩人周圍的人。
身周忽然一空,曦光眨了眨眼,左右看看,又去看秦枕寒。
“秦公子覺得人多,不如去安靜點的地方,我就是喜歡熱鬧。”她再次試圖趕人。
“不必,這般熱鬧,倒是有些趣味。”秦枕寒這些年從未來過這種地方,帝王所至之地,自有禦林軍肅清左右。
不過,瞧着曦光咬牙含怒的樣子,他倒是真覺得有趣了。
曦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理他了。
他喜歡,可她不喜歡啊,她就喜歡熱鬧的人群,可這人在,還熱鬧個什麽。
看她氣呼呼的在前面走着,秦枕寒面上笑意更濃,不緊不慢的在後面跟着。
趙宣遠遠看着,睜大了眼睛,怎麽今天師妹身邊跟着的人又變了?
曦光看見了他,面上一喜,可顧忌着身邊的皇帝,悄悄比了個手勢。
趙宣立即領悟,藏身起來。
不多時,曦光似是累了,去茶樓要了杯茶,然後借口去更衣。
等到了茶樓後院的小徑,兩人擦肩而過,互換了一紙書信。
撚着袖中厚厚的信封,曦光即高興,又擔心,這麽多的東西,師兄肯定廢了不少心,可在貴胄雲集的玉京做這些,到底太危險了。
思及自己在信中寫的叮囑,她才放下心。
七師哥素來聽勸,應該沒事。
茶樓中,內衛附耳上前悄聲一句,禀報了曦光的動向。
秦枕寒眸色瞬時陰沉下來。
信?
裏面寫了什麽,那人是誰?他心中戾氣翻滾,幾乎想立時就把那人抓起來,嚴刑逼問,可他到底不年輕了,不再是行事魯莽沖動的毛頭小子。
他緩緩松手,捏在手中的茶杯瞬間碎開幾片,當當幾聲散在桌面。
秦枕寒低頭看着,沉聲吩咐,“去查。”
查清了,若真有什麽,再想個法子要了那人的命,也不遲。
曦光将信藏好,高高興興的回去,喝了茶繼續逛燈會,可總覺得身邊的皇帝有點不對勁。
可要問哪裏不對勁,她又看不出來。
忍不住又看一眼皇帝,曦光眼中不解。
“怎麽了?”這麽一會兒,她已經看來了好幾眼,秦枕寒眼中不由帶了笑,低頭問她。
“沒什麽。”好像沒問題?曦光便搖了搖頭。
秦枕寒無聲注視着她,将人鎖在眼中。
真是敏銳的感覺。
“該走了,宴會快結束了。”看着時間,他提醒了一句。
那易容能瞞過尋常人,卻不一定能瞞過秦順安,在這之前,曦光還是得回去才好。
曦光也知道這一點,留戀的看着眼前尚熱鬧的燈市,一咬牙,到底走了。
兩人回宮,正好趕上宴會散時。
曦光和內衛換過沒多久,秦順安便帶着淡淡的酒氣到了。思及上次這人借酒裝瘋的樣子,她眼中頓時警惕。
“曦光,”秦順安伸手欲撫曦光的臉,滿眼癡迷。
曦光後退一步,皺眉看他,“有話就說,沒事你就可以走了,別借酒裝傻。”
“你呀。”秦順安無奈,看她絲毫沒被這宮廷影響到,依舊一如從前般直白單純,卻又高興,忍不住去拉她的手。
曦光躲了躲,卻到底沒能避開,眼看着被那只灼熱的手掌握住,心中頓時反胃。
她使勁想要抽回來,可根本抽不動。
“曦光,你會永遠陪着我的,對嗎?”秦順安死死握着她的手,不肯放開,目光緊盯着她,一眼不錯。
看他這又有些癫狂的樣子,曦光心中一沉,皺着眉想要說他做夢,卻又怕把這人刺激到了。
她可打不過他,若是下藥,以後定然會被這個混賬盯得更緊。
深吸一口氣,她不耐的問,“又怎麽了?忽然說這些?”
秦順安頓時就笑了,曦光沒罵他,肯定是對他還有感情的。
“曦光,我的曦光。”他喃喃,握着那只手放在自己臉頰上,注視着她說,“你放心,我會讓你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你等等我,再等等。”
曦光死死咬住牙,才忍耐住打他的沖動。
“不用,你撒完了酒瘋,就趕緊滾。”她鉚足了勁,總算抽回了手,冷冷看他。
秦順安微笑,說好,又殷殷叮囑她好好休息,才算離開。
看他走遠,曦光才猛然轉身,捂住胸口深深呼吸。
惡心,她好惡心。
喝了幾口茶,曦光總算壓下了胸口的翻滾。
外面宮人進來,開始伺候她洗漱,準備休息。而另一邊,熟悉的疼痛從骨子裏散開,秦枕寒看着手中的藥丸,閉目咽下。
苦澀的藥味從喉間彌漫,疼痛未曾停下,秦枕寒的鬓角漸漸潮濕,可從始至終,他一聲都沒有吭。
就在他以為沒用的時候,盞茶過後,那股疼痛緩緩退下,取而代之的是夜夜夢中折磨的他無法安歇的欲念。在他骨子裏翻滾,漸漸流淌進四肢百骸。
腹下緊繃,感受着逐漸硬挺起來的地方,秦枕寒啞着聲音,忽然低沉的笑了起來。
聲音漸漸變大,逐漸瘋狂。
他恢複了,他真的恢複了。
十四年了,十四年啊。
他閉目,手上動作不停,呼吸漸漸粗重,腦中盤旋的,都是曦光的面容。
許久之後,種種一聲悶哼,他長出一口氣,呼吸漸漸平穩。
“曦光啊,”他含笑的聲音輕顫,睜開眼,眸中黑亮,滿是令人觸目驚心的瘋狂執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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