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宮人開路,曦光和秦枕寒走在林徑中。

天邊晚霞燦爛,随風幻成各種模樣,晚風送來陣陣花香,悠然惬意。

路邊一叢茉莉葉子碧綠,點着朵朵白花,曦光止步,屈膝蹲下,摘了一朵。

“茉莉花性平,味甘、辛,理氣解郁,化濕和中。”

她低着頭撚着白色花朵,玉色指尖纖纖,雲髻高梳,可見修長的玉頸,白玉耳墜輕輕在腮邊晃動,秦枕寒垂眸将這一切盡收眼底,手指輕扣,緩緩道來。

曦光失笑,站起身回眸看向他,說,“再讓你和我呆一起,別你連藥經都會背了。”

所謂藥經,記載着天下大多數的藥材,她平日裏擺弄藥材的時候會随口念叨兩句,沒想到秦枕寒竟然都記下了。

“倒也有趣。”秦枕寒亦摘了朵花,別在曦光鬓角。

曦光下意識後退半步,擡手輕撫,觸着那朵花,驚訝看向皇帝。

這會兒秦順安可不在,他們不需要做戲才是。

“最襯你的,還是梨花。”秦枕寒不動聲色,似乎只是随手為之,轉身道,“梨樹已經種下,等到明年就能看了。”

微微蹙眉,曦光一時間拿不準皇帝剛才的舉動到底為何,可看他這樣平靜,便也沒有多想,擡步跟上。

她這樣的容貌,見多了滿眼驚豔看她的目光,可皇帝看她時,從來都是平靜幽深,不見絲毫多餘的情緒。

曦光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便也從來沒往那邊想。

畢竟是坐擁天下的帝王。

兩人踩着暮色,一同回了昭華宮。

用完晚膳,曦光擺弄着藥材,擡眼看向坐在不遠處看折子的皇帝,目光自那張俊美的臉上劃過,忍不住再次想起了那日在碧落宮的那個吻。

呼吸滞了片刻,她凝眉第無數次揮散這段記憶。

“秦順安那裏情形如何了?”她問。

“都在預料之中。”秦順安這些時日動作不少,秦枕寒不欲和曦光多提起那個人,一語帶過。

索性,曦光也只是想起來了問問,并不準備了解清楚。

只要知道秦順安不好,那她就好了。

“那就好。”她高興笑道。

燈火搖曳,兩人各幹其事,竟也十分融洽。

一夜過去,曦光興致勃勃又去了禦花園,果不其然,沒多久就看見秦順安來了。

人群之中,她看着外面滿臉哀求的人,興致盎然。

就像是在看一個笑話。

秦順安心中更痛,卻始終不曾離去,直到曦光離去的時候,擋在了前面。

“滾。”曦光示意內衛上前阻攔,卻被秦順安的人手攔住。

“曦光,都怪我太弱了。”秦順安總算得以靠近曦光,輕聲愧疚道。

曦光她正滿心警惕,聞言不由蹙眉。

過往的記憶告訴他,秦順安現在的想法定然是她不願意看見的那種。

“委屈你了,再等等我,等等就好了。”秦順安痛苦的說。

曦光立即恍然,詫異不解的看向秦順安,仿佛在看一個傻子,或者瘋子。

她始終都弄不明白,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怎麽想的。

不管她怎麽喝罵,怎麽厭惡,他都好像看不見似的,自顧自沉浸在自己的深情之中。

“秦順安,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你醒醒好嗎,我讨厭你,我一點都不喜歡你。我喜歡的,是你父皇。”曦光說着,面上溫柔笑起。

她眼波流轉,溢滿歡喜,說,“我只想永遠和他在一起。”

“曦光,”秦順安嘴角輕顫,還想再說,就見曦光直接越過他走了。

“陛下。”她笑着道,急步走向遠處走來的皇帝,腳步輕快,雀躍極了。

那兩人漸漸走近,曦光伸出手,挽住了皇帝的手臂。

“快走快走。”她口中嘟囔,再過一會兒,她就裝不下去了,一想到自己剛才那矯揉造作的模樣,她就一個哆嗦。

天啊,明明那些話本子裏寫的看着那麽有趣,怎麽她真的做出了,卻只覺得別扭呢。

垂眸深思的人絲毫沒有發現,自己臉上已經染上了一片紅暈。

目送那兩人遠去,秦順安低聲喃喃,“再等等我。”

他都不相信曦光的話,她那麽向往自由,在東宮都只想離開,怎麽會想要和父皇永遠在一起呢。

她肯定是在騙他。

秦順安一遍一遍的這樣對自己說,可心中總有道聲音在反駁——

‘曦光已經很久沒再說要走的事了,她是為了誰?’

他一直以為是為了他,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是為了秦枕寒呢?

那個像雲一樣缥缈的女子,真的會為了一個人而停下腳步嗎?

自那日起,曦光再出去時,就不曾再看見秦順安了。

發現不能再看見他痛苦的模樣,她不由有些失望。

“盛姐姐,你現在高興嗎?”見她興致淡淡,秦定堯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為什麽這樣問?”曦光反問。

“我就是随便問問。”秦定堯笑眯眯的說,總不能告訴曦光他好奇吧。

“你看我開心嗎?”曦光抛下魚食,轉頭看着這個總往她身邊湊,問東問西的小家夥。

“挺開心的。”秦定堯瞅了瞅她,遲疑的說。

起碼他是沒看出來她有不高興。

曦光只是笑了笑,可在晚上入睡前,卻總也忍不住想起那個小家夥說的話。

她看着很開心嗎?

太極殿,秦枕寒看着手中的密信,沉思許久,忽然一笑。

沒想到曦光竟然是這樣的出身。

盤算許久,他叫了人進來,安排下去。

一轉眼,又是十五。

這也是曦光第一次親眼看見秦枕寒毒發時的模樣。

俊美的男人雙眸緊閉,鬓發盡濕,卻始終一聲不哼,将那些痛楚死死咽下。

她本來只是遠遠看着,可手臂驟然被人攥住時,才發現她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秦枕寒的身側。

剛剛閉目隐忍的男人睜開了眼,一雙墨眸淩厲如同鷹隼,直直的看着她。

曦光心中跳起,正想解釋,就被他扣進了懷中。

“陪陪我。”男人低啞的聲音響起。

他渾身緊繃,扣着她肩背的手如同鐵鑄,曦光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疼。”

女子嬌嫩的聲音想在耳畔,身體中的情潮越發洶湧。

秦枕寒閉目深深吸了口氣,将手放松些許。

“等等就好。”他說,絲毫不想把人放開。

曦光便也沒有睜開,她是佩服秦枕寒的,在她師門的記載中,之前患有這味毒藥的人,大多不是毒發身亡,而是太疼了,挺不過去自盡的。

但秦枕寒生生忍了十四年。

念及他對她的好,曦光沒再多想,只是安靜的陪伴他度過這段時間。

清淺的梨花香不斷順着呼吸落入肺腑,秦枕寒幾乎用盡了自己此生的意志力,才沒有将人的衣裳撕碎。

他耐心的忍着欲念退下,方才起身,扶着曦光坐起,自己則讓到了另一邊。

“抱歉,是我失态了。”秦枕寒聲音仍舊帶着啞意,沉聲道歉。

曦光搖頭,說,“怪我忽然過來,與你無幹。”

她擡眼看着秦枕寒腰背挺直,收手于袖中。想的卻是剛才扶住她時仍在輕顫的手,她明白,那是他已經脫力的表現。可現在,卻已經看不出絲毫異狀了。

這個人,太能忍了,她心中贊嘆。

起身親手端了水過來,曦光濕了濕帕子,擡手遞給他。

秦枕寒垂眸看着那只尤在滴着水的手,擡手接過,手指劃過掌心,竟覺出了一絲甜。

她在關心他。

曦光候着還要再接,秦枕寒搖了搖頭,喚了內侍進來。

“這些粗活哪裏用你做。”他說,由着常善伺候,說話間,太醫進來,為秦枕寒診脈。

曦光微微蹙眉。

她就在這裏,秦枕寒還找太醫來,莫非是不信任她?

“別胡思亂想。”秦枕寒忽然出聲。

曦光險些以為自己把心裏話說了出來,眨了眨眼回神,說,“你這是又在算計什麽?”

“你說,如果別人知道我命不久矣會怎麽樣?”秦枕寒慵懶的道。

曦光一時覺得新奇,皇帝總是威儀凜冽的模樣,難得這般慢吞吞的,顯然,剛才的毒發耗費了他不少精力。

她不覺的有些心疼,下意識放柔了聲音說,“我哪裏能猜到這些,你心中有數就行。”

曦光從來都很有自知之明,她壓根就玩不轉陰謀詭計這些東西,所以自然也猜不出來皇帝這樣做的後果。

将她的神情盡收眼底,秦枕寒忽然笑起。

“好,你等着就好。”

悄然中,皇帝身染重病的消息不知道從哪兒傳了出去,原本蓄勢待發的暗潮頓時散去。

他們本來準備以性命死谏陛下強奪子妾的行為,但如果皇帝本身命不久矣,這只是他最後的放縱,那他們這樣,只會逼皇帝瘋狂。

沒人會忘記八年前的血色。

當今冷酷無情,手腕狠厲,衆臣在他的壓制之下整日裏戰戰兢兢,方才會更向太子。

他們實在是太想要一個溫和良善的皇帝了。

曦光在後宮,絲毫不知前朝的風風雨雨,更不知自己險險躲過一劫。

衆臣們拿皇帝沒辦法,只會逼他處死曦光。就算皇帝不應允,經此一遭,她的名聲也毀了。

這一日一日平靜的過去,不知不覺,就到了八月。

天子下旨,中秋大宴群臣。

這是天子上位後,第一次過中秋,頓時讓人想起了年後的上元節。

有人心中嘀咕,莫非皇帝那個時候就已經看中那所謂的盛曦光了?

不然,往常從來不關心這些的人,今年怎麽接二連三的舉行宴會。

東宮書房中,秦順安面無表情的摔碎了茶杯。

他想起了去歲,曦光曾和皇帝碰面。

內造司齊齊發動起來,整日裏穿行于昭華宮。

首飾,衣裳,樣樣都精心制作,海一樣的奇珍異寶送往內造司,只為讓他們制造出那位主子喜歡的東西。

“你看見嗎?”

“看見了。”

“那麽大的珍珠,竟然被串成了珠簾。”

“這算什麽,你看見多寶閣上面的那柄白玉如意了嗎?那可是前朝的古物,據說先皇後曾經想要,都沒能得手,現在,只是随意擺在那兒罷了。”

“千金難得的流光緞,竟只是做了帳幔,我聽說前段時日國公夫人想求都不得呢。”

衆人竊竊私語,越說越是驚嘆于那位帝王對于曦光的寵愛。

中秋宴會如期舉行,重臣齊至,勳貴雲集。

天子高坐殿上,眸光落在殿門口,便見宮婢環繞中,曦光一身月色長裙,仿佛承載了漫天的月色,緩步進殿。

人非世間人,恐為天上仙。

這是所有人第一次看見傳聞中霍亂帝心的人,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的确有人的美色,可以勾魂攝魄。

她不嬌,不媚,清淡疏離。

可只是見了她,就會忍不住的想,若是能得她一個笑顏,便是死也甘願。

“不必行禮,上來吧。”秦枕寒含笑道。

曦光擡眼,在所有人面前,對着秦枕寒輕輕一笑。

一片抽氣聲中,秦順安失手打碎了杯盞,死死看着殿中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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