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兩日後,聖駕抵達玉京。

玉京位于中原腹地,地勢平坦,水系發達,南依群山,北靠平原。

偌大的彌山獵場,也只是群山中的一小部分。

秋日整天天氣都是清朗的,禦駕的簾子掀起,只餘下一層薄薄的輕紗遮擋風塵,隐約可見裏面的人影。

曦光只覺出門一趟十分疲憊,懶懶倚在榻上,看着外面。

禦林軍排在兩邊,身穿黑甲,連面目都看不清的禁衛軍們則圍在聖駕前後。

繡飛龍的旗幟烈烈招展,衛士擁簇,天子威儀盡顯。

“這次會死很多人嗎?”玉京城的城門已經遙遙在望,曦光輕聲問道,看向一側正在看奏折的皇帝。

秦枕寒放下折子,擡頭看向曦光,很耐心的說,“會。”

“是秦順安做的嗎?”曦光又問,帶着希冀。

若是能敲定這樁罪過,那秦順安的太子之位這次就能徹底廢除了。

“是他,但是,沒有證據。”秦枕寒面容沉靜,不覺失望。

他的養子,從來不是什麽簡單的人。

相比之下,曦光面上的失望幾乎毫不掩飾。

“好了。”秦枕寒低笑一聲,說,“這次就能斬除他大□□翼,不急。”

他的确可以現在就廢了太子,要了他的性命,可之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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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

“他的勢力還剩多少?”曦光蹙眉輕聲問。

她本該是急切的,可看着秦枕寒含笑的面容,心中卻又好似沒那麽着急。

“經過此次,十不剩一。”

“那就好。”曦光頓時笑了,到了這一步,她若想遠走江湖,秦順安再也不能像從前那般輕易的找到她了。

兩人輕聲細語的說着話,玉京到了。

太子在前,帶領着百官齊齊叩拜,供應天子回京。

曦光輕輕掀開簾子,看着秦順安跪倒在自己的身前,這些時日平靜下來的仇恨再次翻滾,攪得她不能安生。

只是看見這個人,她就想起了前世沒了氣息的師傅,疼寵她長大的師傅,白發白須一片淩亂,滿身血污,再也不能笑呵呵的叫她曦光了。

手指一緊,她面色更冷。

“曦光,”秦枕寒看她失态,墨眉微皺,上前将她攥緊簾子的手握在掌心,聲音溫和。

下面,秦順安瞬時擡眼看來。

曦光卻沒有注意,松開了簾子看向秦枕寒,笑着說,“我沒事。”

秦枕寒這才放心,沉聲叫了起,外面常善立即揚聲重複一遍,

群臣起身,迎接聖駕回宮。

秦順安看着前面的馬車,想起剛才看都不曾看他一眼的曦光,以及她溫柔的聲音,掌心頓時刺痛。

曦光對秦枕寒,真的不同了。

她這次不是氣他的,那種溫柔,不是可以裝出來的,霎時間,巨大的惶恐幾乎将他淹沒。

伴随着聖駕回京後,便是滿京的腥風血雨。

除了前些天內衛出動抓走的人,這次皇帝親下聖旨,将三位侯爵,兩位伯爵鎖拿下獄,京中一片死寂。

在外,振威軍出動,這一只伴随天子奪取皇位,乃天子一等一心腹的大軍再次露出獠牙,千裏奔襲,鎮壓數位涉及刺殺天子的将領和軍士,押解回京。

而後,原本任振威軍統領的周士英被陛下欽賜,任禦林軍指揮使。

禦林軍,禁軍,內衛,三者将皇城死死守住,無一人敢妄動。

掩藏在皇宮深處的那所天牢,多了許多住客。

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大半月,大多數人都被定下了罪責,重刑之下,無一人能逃脫。

天子冷酷無情的處事讓所有人的惴惴不安,流言悄無聲息就傳入了曦光的耳中,在此之外,還有當初他如何奪得皇位的。

殺父弑兄,他的所有親兄弟只活下了兩三個,其他的都死了。

“還有人活下來?”曦光很是驚訝的問。

被內衛拽出來按在地上的人一愣,重點是這個嗎?

“冷酷無情的人,不應該将那些所謂的兄弟們都殺死嗎?”曦光不以為意的說。

那人怔住,驚愕于曦光話中的冷漠。

但那活下來的幾個,更是生不如死,整日裏戰戰兢兢活着,不知道哪天屠刀就會落下,堂堂親王,在京中悄無聲息的還不如尋常臣子來的自在。

他正要繼續說,內衛已經把他拖了下去。

得知曦光的反應,秦枕寒面上不由笑開,拿着手中的信紙,低嘆一聲,“似乎用不上了。”

他明明都準備好了證據,準備在曦光懷疑的時候去解釋,說不定還能讓她愧疚一下,沒想到,她竟然是這個反應。

不過,他最後還是裝好,帶回了昭華宮。

“今天又有人在我這兒胡說,是不是秦順安的人?”見着他回來,曦光忙說。

秦枕寒沒有解釋是與否,而是拿起了手中的信遞給曦光,“你看看。”

曦光接過,只見上面清清楚楚的寫着那些此次獲罪的人與太子的關系。

他們是如何相識,如何聯系,背地裏都有什麽往來,上面寫的清清楚楚,她認真看完,最後眸光落在蜀州知州身上。

蜀州,就是這個人,上輩子協助秦順安找到了師傅。

“他,會有什麽下場?”曦光指着蜀州知州問,眼中難掩怨恨。

秦枕寒心中頓時一動。

內衛查的很清楚,曦光和這個知州從無往來,曦光的怨恨何來?還是說,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的罪責不大,只是被人牽扯出來而已,罰俸三年便可。”秦枕寒說。

曦光頓時失望,抿了唇不說話。

“不過,這個人按照內衛的探查,曾經貪污受賄。”秦枕寒接過信紙。

曦光眼睛一亮,看向他。

“你不喜歡他?”秦枕寒沒說怎麽處置,低聲問道,試圖打探。

“對,”曦光承認的很幹脆,但為什麽不喜歡,卻說不出來。

總不能說是因為上輩子吧。

看她不語,秦枕寒也沒再繼續追問,說,“朕會命內衛繼續查的。”

聽他這樣說,曦光頓時就高興起來了。

皇帝自來口無虛言,既然這樣說了,那這個知州以後自然不會有好下場的。

太子的人手再一次被清算,幾乎所有人都确定了皇帝對于太子的不喜,霎時間,其他的王嗣,尤其是跟随太子一起去為國祈福的三人,頓時都有不少人聚攏過去。

而秦順安,也越發的沉默。

結黨,營私,排除異己。

秦枕寒坐在龍椅上将一切盡收眼底,冷眼旁觀。

曦光呆在宮中,制起藥來更加認真,毒藥,迷藥,傷藥,解毒藥等等,全都做出了一大堆,塞給皇帝防身。

“曦光,你說我們什麽時候能再出宮去啊。”趙嬛音如今也不再顧忌太子,每日都來找曦光。

兩人坐在禦花園中的桂樹下,點點金黃色的小花落在石桌上,曦光也沒有讓宮人收拾,由着它們點綴在上面,倒是別有意趣。

時間不知不覺進了十月,桂花的花期已經到了盡頭,星星點點墜落,等待明年再次的綻放。

秋末了。

天氣變冷,縱使穿上了厚衣,曦光的手也總是覺得冷,她捧着熱茶輕笑,說,“才回宮多久,你就又想出去了?”

“快一個月了,很久了。”趙嬛音只覺的無趣極了,尤其是回宮每天還要看見秦順安,思及此,她壓低了聲音說,“曦光,你要小心太子。”

“嗯?”曦光心中一凜,擡眼看她。

“好幾次我都看見他陰沉着臉在哪兒笑,笑的我害怕,跟瘋子一樣。”趙嬛音嘟囔,以前也沒發現秦順安這樣啊。

曦光不由蹙眉。

沒人比她更知道秦順安的瘋狂,眼下他羽翼大損,怕是已經存了同歸于盡的念頭。

她的确要小心,誰知道那個瘋子會不會要帶她一起去死。

“我知道了,你也小心。”曦光轉而提醒,她不覺得秦順安會放過趙嬛音。

“嬷嬷一直注意着呢,我知道。”趙嬛音連連點頭。

兩人一聊就是半日,等到中午皇帝回來了,趙嬛音幹脆利索的告了辭。

她實在是被皇帝給吓到了。

這些時日,外面死了那麽多人,趙嬛音以前哪裏見過這種場面,在這一刻,她終于感受到了皇權所在。

不是之前存于紙筆之上,而是近在眼前。

生殺予奪,霸道無情。

眼見着她跟受驚的兔子似的溜走,曦光不由失笑。

也不知道她以前生活在什麽地方,之前看着沒什麽恭敬之心,如今見着皇帝殺人,就吓成了這樣。

趙嬛音匆匆回了東宮,結果剛進自己的惠風殿,就見太子正坐在殿中。

她心中頓時一緊,有些毛毛的,低下頭喚了聲殿下。

“你和曦光說什麽了?”秦順安冷眼看着她,神情陰冷。

真是礙眼啊。

一聽他提起曦光,趙嬛音就支棱起來了,對啊,她有金大腿,怕他幹什麽。

“沒什麽。”她擡起頭,很是從容的說。

“你說。”秦順安眼中戾色一閃,轉而看向她身後的宮人。

那宮人上前,輕聲禀報,将之前趙嬛音和曦光的所有對話都一一說了出來。

趙嬛音忍不住瞪了過去,又無措的看着嬷嬷。

這不是自己人嗎?

嬷嬷神色一緊,看向殿外進來的人,忙将趙嬛音護在了身後。

“太子殿下,你準備做什麽?這是太子妃的惠風殿。”

“好,好啊。”秦順安低低的笑了,看向趙嬛音,面容霎時間猙獰起來,“你讓曦光小心我?”

說着話,他起身就要拽了趙嬛音出來。

嬷嬷死死捏住他的手,不讓他動。

然而,太子一個眼神,就有人上前,将嬷嬷拖了下去。

“唔,嬷嬷。”趙嬛音吓壞了,她之前雖然覺得太子可怕,但都不及這一刻駭人。

看着一直護着自己的嬷嬷被人強行拉下去,再一擡眼,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人已經将她熟悉的宮人都按住,頓時慌亂驚懼起來。

“你幹什麽,你快放開嬷嬷。”她尖叫一聲,就要去把嬷嬷拉回來,卻被秦順安拽了回來。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一直在曦光面前說我壞話?”秦順安死死扯着趙嬛音,滿眼戾氣。

趙嬛音吓得瑟瑟發抖,說不出話。

太可怕了,太子竟然是這個樣子。

“不說話是嗎?”秦順安扯着嘴角笑了笑,看向旁邊。

按着嬷嬷的人一拳打下,嬷嬷一聲痛呼。

“你住手,你住手。”趙嬛音忙說。

“告訴我,你是不是總在曦光面前說我壞話?”秦順安問。

“你的壞話還用我說嗎?就你現在這個模樣,曦光是瘋了才會喜歡你。”趙嬛音被逼急了,也冷笑起來。

秦順安的面色越發陰冷。

“你也不看看陛下對曦光多好,對着她一直都溫柔體貼,再看看你,如果你一直都是今天這個樣子,難怪曦光不喜歡你。”

“你活該。”趙嬛音諷笑一聲。

秦順安逐漸面無表情,死死的看着趙嬛音。

趙嬛音吓的一抖,後退半步。

跟着頸間一痛,沒了意識。

“傳令下去,太子妃感染風寒,起不了身。”秦順安冷聲說,又看向趙嬛音的那些宮人,說,“把她們都解決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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