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三幅肖像

我成了共犯，成了幫兇，成了一起年輕的強奸案的圍觀者，我是罪惡與秘密的囚徒。

我絲毫沒有離開的心情了，在書房裏我們都喝了很多酒。查爾斯将罪惡的聖杯交由于我後，醉裏陶然地陷入沉眠，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舒适地睡去了，剩下我一個人心緒難平，獨自來到伊塔爾湖畔。

正午時分，濃霧幾乎将周圍的一切都掩映起來，目力所見皆是影綽形狀。我在這濃霧中向着湖的方向散步而行，幾分鐘後我已經什麽都看不清。回首望去，來路掩藏在濃濃的霧氣之中，湖水的聲音輕輕拍打，像是某種無聲的召喚。

“要在這個時候出門可不是好的決定。”

不得不承認我被吓了一跳，這才驚覺那幽碧的湖水近在腳邊，沾濕了我的皮鞋。

那人穿着打補丁的破舊的棉布襯衫，靠近脖領處的布料已經洗得發白，他挽着褲腿，站在沒膝的湖水裏，手不停從水中打撈出一捧捧淤泥。

我對于樣貌的記憶有一種超人的天分，在哥瑟海姆待了近半個月，見過的每一個仆人我都記得，然而面前的這個人卻讓我感到全然的陌生，他臉上的皺紋讓人幾乎難以辨認出他原本的樣貌來。

與此同時，我再度看見了那個穿着黑色禮服的紳士，他戴着高高的帽子，在我的大腦産生反應的一刻裏又突然消失了。

“湖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就不會再有人來了。”那人說。

“霧太大，船夫要到開春的時候才能行船。”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像是盤旋在空中鎖定了獵物的鷹。

“每個來到這裏的人，都會想着盡快離開。”

我告訴他：“我是查爾斯的朋友，事實上，如果你是這裏的人，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麽。”

“啊，查爾斯，”老人聽到這名字，像是被引起了無限感慨，“我上一次見他時，他還在為自己摔破的膝蓋流眼淚。”

“時間啊，”他感嘆道，重又俯身去挖河泥，“真是個生生的詛咒。”

他如此自以為是的傲慢态度實在惹人惱怒，我試圖進一步奪回這場挑釁中的立場：“您似乎很了解查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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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關于哥瑟海姆的一切。”那人絲毫沒有理會我的宣告，他擡了擡頭，神情與那些肖像一樣冷峻。

“時間是哥瑟海姆的詛咒。”他說。

“同樣的悲劇只會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曾經的人們死了，又會在新的生命裏蘇醒。斯嘉麗和托馬斯死了，他們又回來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忽然有些想起了他是誰。我的朋友，如果你的記憶力此時饒勝于我，應該能想到，那時的水邊墓園裏，有一個人……

這個奇怪的人并沒有理會我，“那是一場車禍，是嗎？托馬斯當時喝多了酒，因為一點瑣事遷怒于自己的妻子，于是車子失控，翻下了山崖。”

“這也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不，”老人打斷我，“他們不知道。”

“魔鬼一開始就在他們中間，他們的婚姻充滿了背叛與欺騙。你想知道那個名字嗎？查爾斯見過她，你也是，可也許你們都不記得了。事實上，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是查爾斯最為親近的人。”

“我實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說，“作為查爾斯的朋友，你不該告訴我這些，倘若你說的都是真的，可是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我的家族流淌着預言者的血，”老人說，“我的祖父也是雅各布，我的父親在與當地的一個吉普賽靈媒交歡後死去，我們都能預見未來。”

他說着，雙手從河底撈出綠油油的湖泥，散發着腐臭的腥氣，他在尋找着什麽，手指翻動，活像五條肥滾滾的蠕蟲。

“你還在暗指誰”

“奧尚先生，我想你已經親眼見過了，”老人的聲音緩緩，低沉地如同冥府的河流：“他們在一起，年輕又美貌，彼此都是勾動欲火的使者，一旦裹攪在一起，一天一夜也不罷休。伊麗莎白總是會去下游河谷寫生，一去就是一整天，他們就從粉紫色的黎明嬉鬧到金色的黃昏，直到女主人的畫板被塗滿，手裏的花籃變得五彩斑斓。可憐的伊麗莎白，毫不知情的像是籠子裏的金絲雀，還總在餐桌上問他有沒有尋到好郎君，豈知那孩子是個有花無果的歪枝子花？她後來恨死了那河谷，再也不畫畫了。她的畫板上反反複複只有一幅畫：查爾斯和萊斯利的淫亂與罪孽。”

“我無法判斷你是否又在诽謗，畢竟我沒有見過叫萊斯利的哥瑟海姆，，亦或這個人與我素昧平生。”

我尖銳地指出他謊言中的謬誤，想要擊敗這個狡猾而精明的老惡魔，沒想到，這卻令他精光閃爍的眼睛更加邪亮。

“瞧我發現了什麽，嗯？看起來你還不知道他們的秘密？”

我後退一步，感到後背發涼，好像是我自己的秘密被那雙冰冷的眼眸望透。

“那是萊斯利·哥瑟海姆，他的母親，就是第十三幅肖像上的人。那個倒黴的吉普賽雜種死于肺結核，才将自己可憐的遺腹子過繼給了哥瑟海姆的大老爺。”

“你知道他為什麽喜歡剪花嗎？”

老人說着，陡然像是在湖水裏發現了什麽，他興奮地深挖下去，在湖裏一陣摸索，接着如獲至寶地抓住他的戰利品——一只斷裂的手臂，從完整的手掌到碎裂的肘部，皮膚已經被湖水泡的脹裂，上面的指節上還帶着一枚金戒指，像是一只失敗的白色橡膠模型。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只殘缺的左手，像是托馬斯·哥瑟海姆永遠沒能找回的左手…

“他們總是想回家的，不是全部但也有些。”他嘿嘿一笑，“我該去補棺材了。”

接着，他将那截左臂扔回船上，順手解開拴在木樁上的纜繩。我追上去，冰涼的湖水淹沒了我的腳踝，可我心中的怒火也如此冰涼。

“第十三幅肖像，她會告訴你一切。”他朝我擠眉弄眼，目光卻又遠遠地看着我，“告訴萊斯利，他就是那只以尾部鳴叫的昆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