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迷宮

我被困在了這裏。

湖上的霧太濃,對岸的船夫已經無法行船,只有到第二年的春天霧散去時,哥瑟海姆才會恢複與外界的聯系。

這無聊的冬日,窗外唯一的顏色來自于針葉林的衰微碧色,骨瓷色的烏雲橫亘在天空中,反射出西班牙騎兵隊铠甲上的鐵鉛色。房間裏的所有人都選擇閉門不出,娛樂活動被限制在室內,外界與哥瑟海姆的聯絡也漸寂寥,唯有教堂的鐘聲仍是在破曉的時候響起。

感恩節後不久,哥瑟海姆家在寂寥深冬中不得不面對一次無可避免的慶祝,奧黛麗·哥瑟海姆的生日,她出生在感恩節後的第二個禮拜三。這是她度過的第十四個感恩節。

那天是一個偶然的晴日,我們都為這樣的日子感到輕松愉快。人們脫去厚重的外套,來到植物園,奧黛麗穿上了漂亮的綠色綢裙,外頭是一件棕色動物皮毛的坎肩,陽光下水波一樣地閃動。

她打扮得精致漂亮,頗讨人歡心。查爾斯也想讓病悒中的妻子走出房間來散散心,于是哥瑟海姆們一時都聚齊了。

這是難得的好天氣,雖然霧氣仍在,晌午時分,晴陽透過薄紗似的霧照射下來,一切都是那麽水霧迷蒙,金光閃耀。

在金色的紗霧下,植物園裏的迷宮如沉默的城堡岩一樣矗立。

“我提議一個游戲。”奧黛麗說。

于是仆人拿來紅色的綢布,遮住了她的雙眼。奧黛麗站在迷宮的入口,向前方的虛空伸出手去——

我們迷失在那迷宮裏。

綠色的藩籬将每個人與外界隔離,沒人知道迷宮裏有多少個岔口,七十二個,也許更多,更沒人知道出口在哪兒。我選擇了右手側的第一個岔路,少女的腳步與我擦肩而過,歡笑與歌聲從牆的另一頭傳來。又漸漸遠去。我來到了死胡同,綠牆的盡頭擺放着一尊聖母像。

我折回頭去,從另一個岔口進入新的方向。根據游戲規則,在走出迷宮前被鬼抓住的人就判定“死亡”。少女的腳步在草地上,如同白兔躍過,迷宮裏奧黛麗的甜美的呼喚在回蕩,從紫杉樹牆中不時飛出來白色的蝴蝶。

精心修剪的綠牆不斷阻攔住來路,或是讓人選擇新的方向,或是宣告此路不通。每一條死路盡頭都放着一尊聖母像。久而久之已經分不清這是新的末路,抑或末路從來只有一條。

我想起那些在沼澤裏行軍的夜晚,星辰昏暗,被燒毀的樹木還帶着木質的焦香。我們像是被上帝遺棄在煉獄周圍的孤魂,苦苦哀求着出口的曙光,我們的手裏是燒焦的樹枝,用來判別前方的路,以免自己陷入地獄的泥沼。

我一直沿着左手的方向行走,這是我使自己避免迷失的方法之一。白色的蝴蝶紛紛驚起,向着太陽的方向飛去,金色的霧氣中,我仿佛看見了斯蒂文和熱內,我又看見了他們,斯蒂文穿着黑色的禮服,還是在巴黎寫詩時的模樣,兩撇胡須時髦地蜷曲起來。熱內在他身邊,足足矮了半個頭,他們都緊緊閉着眼睛,合十的雙手交疊放在胸前,胸口還放着白色的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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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繼續向前走,看見了幾天前出現在晚餐桌上的鹿頭被丢棄在地上,不禁想這是哪個偷懶的仆人懈怠了工作,在地上曳出一條長長的血跡,我延着那痕跡尋過去,就看見了那頭可憐的被宰殺的鹿。

它失去了肚腹上的肉,僅剩四肢被放置在那裏,蠅蟲不斷造訪空洞的體腔,血的味道已經腐敗,顏色已經變得青綠,像是從伊塔爾湖中撈出的湖泥。

我走進左側的樹籬中,黑色的烏鴉在枝頭上發出哀鳴,鳥的眼睛露出來自冥府的精光,我再一次忽視了這不祥的征兆,我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我又看見了那個女巫,她時而出現在聖母像後,時而就站在面前,我幾乎能看見她皮膚下的藍色血管,那層薄薄的皮肉幾近透明,還透着肺結核病人所特有的緋紅,她看着我,灰色的眼眸卻如利劍穿過我的身體。

“找到萊斯利。”她嘴唇開張,聲音像是散沙一樣緩緩落入顱底。

我低下頭,看見手裏的兩先令。

白色的蝴蝶一陣陣從迷宮中飛出,将金色的紗霧撕得粉碎。我能聽見瞭望臺噴泉的聲音,少女的呼喚嘹亮又遙遠。白色的蝴蝶引領着我,這一切好像是彌諾陶洛斯編織的幻夢,吸引着我們向迷宮的更深處走去。

玫瑰花叢環繞的步道織就了迷宮的中心,瞭望臺就像是一只白鴿,蔚然伫立在高地上,我穿過那片金色的紗霧,聽見了比呓語更為低沉的吐息,它們交纏着,此起彼伏,暧昧不清。

透過那片雲霧,我看見赤裸交纏的查爾斯與希熙,他們保持着媾和的姿勢,接合的部位被欲望的露珠浸潤得殷紅,赤紅的性器,怒漲的裂口,魔鬼令他們釋放出愉悅而又亢奮的叫喊,查爾斯的眼睛赤紅,希熙的瞳孔空張着,顯出了鴉片吸食過量的症狀。

他們的周圍盡是白色的蝴蝶,多得簡直數不清,像是從地表的裂口處湧出一般無窮無盡。查爾斯從身後進行着他的歡事,他的手撫摸在希熙身前并不存在的性器上,那醜陋的傷疤。那一刻裏,我仿佛看見它是如何勃然挺立,流淌下如嬰兒口涎一般的晶液。

我的幻覺在那一刻攫住了我,我動彈不得,只能親眼見着那柄金色的花剪握在查爾斯的手中,看着他是如何在金色的夕陽下撫摸盛放的花蕾,擺弄纖細的花枝,他令它膨大,生長,然後剪下——

紅色的血濺在希熙的衣裙上,那是不潔的血,非基督徒的血,那喀索斯永遠失去了那根荊棘。年輕的水手迷失在大海上,飓風折斷了他屹立的桅杆。

在愛欲與死神交媾至終的時刻,他們高叫着迎接至頂,凝結的露水從腐敗的軀體間湧出,那道缺失的殘隙間流淌出腥臭的汁液。

我的希熙是殘缺的那喀索斯,他注視着自己失去血液,失去花莖,從他身體流出罪孽與愛的腐汁。

“我找到你們了。”有人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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閹割預警————(too l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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