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沈沂外婆做的桂圓紅棗粥一絕, 尤其是生病時,會格外想念。
小時候沈沂生病,外婆經常會給他做, 趙南星便跑去蹭吃, 久而久之, 外婆便會多給她做一些。
後來沈沂離開沙棠村,趙南星也再沒吃過外婆做的桂圓紅棗粥。
據說紅棗要提前泡一夜, 桂圓得是最新鮮的, 炖煮在一起火不能太大,小火慢炖才能出香。
趙南星也不知道沈沂要怎麽去做那碗桂圓紅棗粥,總之她覺得是給對方出了一道難題。
她并不想看到沈沂坐在病床前,會讓她産生愧疚的心理。
一看到他,她就會想到他是放棄了出差留下來的。
她這個人, 最讨厭別人為她放棄什麽。
哪怕她和沈沂是夫妻,她也害怕沈沂這樣做。
更何況現在已經不是。
可她又覺得,哪怕偶爾接受一下別人的好意也沒什麽。
不用擔心償還的問題。
在她腦海裏正天人交戰的時候, 另一張病床上的席晴忽然輕嗤一聲:“虛僞。”
趙南星:“?”
她拉開簾子,“你在說什麽?”
席晴躺在床上正玩游戲, “說你前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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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趙南星不解。
“分明就是擔心你,放不下你,想陪你, 非要拽得二五八萬似的, 把話說得像施舍一樣。”席晴嘆氣:“是不是大學不教情商課, 他們這些直男就不會滅絕啊?”
趙南星:“……”
席晴越說越義憤填膺, 當對上趙南星那不解的眸子時, 她忽地噤聲。
良久, 席晴讪讪道:“抱歉, 我忘了他是你前夫。”
趙南星搖頭:“沒事。不過……你剛才說什麽?”
“說他是直男啊。” 席晴聳肩,一副無奈表情。
“在這之前。”趙南星說。
席晴思考兩秒,試探道:“他喜歡你?”
趙南星抿唇,表情有些複雜。
“你們兩個到底什麽關系啊?”席晴有點看不懂:“分明就是互相喜歡那種,然後就變成了前夫妻?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嗎?”
“互相喜歡?”趙南星皺眉,一副不信的模樣。
席晴點頭:“是啊,不然呢?你可別說你不喜歡他,我不信。”
趙南星:“……”
許是天還沒亮,房間也安靜,面對席晴這個直言不諱的人,她輕而易舉地吐露了自己的秘密:“我好像……喜歡他很久了。”
如果當初她不喜歡沈沂,那她不會鬼使神差去參加那一次同學會。
更不會在重逢之後發生那場意外。
平日裏的趙南星是多麽冷靜一個人啊,上學時有男同學送她回家,她都會跟人家隔開很遠,最多送到小區外。
可那次她去了沈沂家,在她還保持着一點點清醒的時候。
如果她不喜歡沈沂,那她就不會學醫。
在填報志願的時候,她并不知道自己該學什麽專業,只是高考完那天走在路上,看到一個白白淨淨的小男孩跌倒在地,流了很多血,沒多久救護車到來。
趙南星這個平日裏對熱鬧從不感興趣,也幾乎不會圍觀熱鬧的人站在那兒看了許久。
直到救護車離開。
也許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有安排。
她那天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個小男孩亦如此,分明最讨厭醫院,卻還不得不去醫院。
所以她憑借高分學了醫。
再往前追溯,趙德昌和周淑離婚那年,她收拾行李離家出走。
買了一張縣城到雲京的火車票。
她想見沈沂,想哭着跟他說,他的爸爸帶回來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懷孕了。
但那天老太太走了很久,把她從車站拉回去。
趙南星記得很清楚,她在車站背着書包說什麽都不走,老太太問她做什麽去?
她一言不發,被逼問得急了便吼:“反正不留在這裏!”
老太太知道她買票去雲京,便問她:“你是不是要去找沈沂?”
趙南星惡狠狠地盯着她不說話,只感覺到深深的背叛。
“他還是個小朋友。”老太太說:“你去找他要做什麽?他身體也不好,更何況富貴人家,咱們攀不起。”
她被老太太一路拽回家。
那一年是她最叛逆的一年,她剪掉留了很久的長發,鬧過離家出走,甚至吃過安眠藥,以各種極端的手段逼迫趙德昌回來,可是什麽用都沒有。
換來的只有周淑日日夜夜哭,哭到得了眼膜炎,差點瞎了眼。
換來的也只有周淑和趙德昌的離婚消息。
後來她也就不鬧了,跟着周淑離開沙棠村,日漸沉默。
趙南星想起這些眼睛會酸,只是習慣了不哭,但跟席晴說話時會有些哽咽。
她并沒說自己這些晦暗的過往,只低聲說:“但他不喜歡我。而且,我沒有信心好好愛他。”
活了二十九年,從沒為自己活過,也沒好好愛過自己的人,怎麽有信心好好愛一個人?
“他跟你說不喜歡你?”席晴問。
趙南星搖頭,“有些話,不問也懂。”
她倒是問過沈沂這個問題,可沈沂的回答帶着幾分玩笑之意。
問了也是自取其辱。
“不是吧?”席晴傻眼:“你們不會真的覺得自己厲害到可以窺探人心吧?”
趙南星:“嗯?”
“這些話就是要問的啊。”席晴被氣得傷口疼,捂着傷口繼續講:“你不會真的以為他推了出差,發瘋一樣跑到你病房裏,在你身邊陪床,給你煮粥是出自人道主義關懷吧?”
趙南星:“……”
她還真覺得是。
看着趙南星的表情,席晴一口老血哽在喉頭。
“我的天吶。都什麽時代了,還有你們這種……”席晴看着她的眼睛,“寶貝,你的眼睛裏現在透露着一種清澈的愚蠢。”
趙南星:“……”
“主要我們很小就認識了。”趙南星說:“他又是很好的一個人。”
“如果一個男人不喜歡你,無論你們認識多久,他都不會為你做到這一步。”席晴一邊說一邊搖頭:“你可真是太不了解男人了。”
趙南星:“……倒是也了解一些。”
“什麽?”
“男人都出軌。”
“……”
席晴扶額,仰天長嘆:“神吶,救救我。”
“南星姐姐,你對男人的了解如此片面嗎?”席晴問。
趙南星:“……沒怎麽接觸過。”
她接觸過的男生大概也就她爸、沈沂、趙祈霖,還有徐嘉樹周朗那些,但都沒深交。
她的交友圈子本來就很狹窄。
“其實,你也不用去了解男人。”席晴思考後道:“你對愛情持悲觀态度,那說明你以前遇到過的男性,最重要就是你們家裏那些,沒有能給你信心的。但你現在面對的是另一些人,是你喜歡的人,你只需要了解他就行。如果你連他也不是很想了解,那你只需要了解自己就足夠。”
席晴的話說得有些繞,趙南星一時間沒懂。
片刻後,席晴說:“你只需要問你自己想不要想,喜不喜歡。”
趙南星低斂眉眼,苦笑:“喜歡,但不敢要。”
怕是水中月鏡中花,怕成為他的負累,更怕他有朝一日挽着新人站在她面前。
“為什麽不敢?”席晴說:“你有工作,有顏值,有能力,有才華,并不害怕有朝一日失去他而活不下去,只需要對他付出一點點感情就好啦。”
“感情哪由自己控制?”趙南星笑她:“你談過戀愛嗎?”
席晴:“……很多。”
席晴說戀愛本來就是生活的調味劑,你不能把它當主食,也不能完全摒棄。
她講得頭頭是道,趙南星像個初學者,安靜地聽。
最後只聽到了一句關鍵的話——戀愛本來就是讓自己開心的事兒。
就譬如:我喜歡你,是我的事。你不喜歡我,是你的事。
我活在這個世上,那我就有表達我喜歡的權利。
趙南星聽懂了,但尚未消化。
這對她來說是新領域。
在席晴講累了打算再補覺的時候,趙南星忽然問:“如果告白被拒絕,不是會很丢人嗎?”
“有什麽丢人的?”席晴潇灑地說:“我又不是人民幣,做不到人見人愛。不喜歡是正常的,喜歡就是兩情相悅。”
趙南星:“……”
席晴臨睡前嘟囔着說:“趙南星,你活得好小心翼翼啊。”
—
席晴一句話說得趙南星心酸到掉眼淚。
她轉過身沒讓席晴看見,并不想把自己的脆弱展露到人前。
小心翼翼。
足以概括她在和沈沂關系裏的狀态。
雖然她在人前清清冷冷,但主要是不敢和別人産生羁絆。
也不敢跟別人去交談,害怕哪句話會惹得對方不高興,這太麻煩。
所有人際交往帶來的情感變化她都有些排斥。
這也是她跟商未晚她們關系很好,卻還是很有界限感的原因。
—
沈沂的桂圓紅棗粥在上午十點多時送來,他回家換了身衣服,還買了一個素淡雅致的花瓶,将早網上訂的花插進花瓶裏。
一切都做得很順手,毫無違和感。
許是因為小時候離開過一段時間沈家,他身上并沒那種二世祖的豪橫和“無能”。
反倒什麽都能做,什麽都會做。
沈清溪在家裏是從來不下廚的,而且經常出現時會有那種上位者的睥睨。
總給人高高在上的不适感。
可沈沂沒有。
若非要說沈家的財富給他帶來什麽幫助,那可能是有種貴公子氣質,舉手投足之間自帶貴氣。
他将粥從保溫盒倒進碗裏,把勺子放進去,“嘗嘗。”
趙南星微怔:“你真的複刻出來了啊。”
“應該不是一模一樣。”沈沂說。
即便如此,也已經很了不起。
趙南星當時說這個本來只是刁難,想讓他離開得久一點,這樣自己能平靜地養病。
沈沂的到來于她而言就是一場狂風浪潮,她會不由自主地被裹挾其中,總糾結一些沒有答案的問題。
但沒想到沈沂回來的這麽快。
沈沂做的桂圓紅棗粥和記憶裏相差無幾,不同的是沈沂做的這份沒那麽甜。
“外婆喜歡放□□糖。”沈沂說:“而且要放好幾種米,只不過沒有時間把棗泡一夜,就泡了幾個小時,然後去核之後跟桂圓一起熬。”
“很好喝。”趙南星評價。
吃到許久沒吃的食物,她胃口大開,把一整碗都喝完了。
沈沂問她要不要再來一碗?
她搖頭:“吃不下。”
沈沂便将那些都收好,趙南星見狀皺眉:“你吃了沒?”
“還沒。”沈沂說。
趙南星關切的話卡在喉嚨裏,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關懷。
“你不吃?”趙南星問。
她問出來也只有這硬邦邦的一句。
沈沂搖頭:“不太餓。”
他熬夜之後就不太能吃得下東西,跟胃不好也有關系,也算老毛病。
趙南星也不再勸他,只躺在那兒假寐。
因為不知道該跟沈沂聊什麽。
他們之間分明有很多話題可以聊,但就是聊什麽都感覺不太對。
沈沂也安靜地坐在那兒,有種在比誰更能沉得住氣的感覺。
幸好這種生活也沒持續太久,趙南星的手術做得很成功,傷口恢複的也很好,在一周後跟席晴同天出院。
出院時,席晴一個人去辦手續,趙南星見她有些艱難,便要幫她辦,結果被席晴一把摁住:“沒事兒,我一個人可以。”
最後是熱心的季杏幫忙辦的。
而趙南星的出院手續都是沈沂去辦的。
他做事向來細致,井井有條,很快便辦完。
季杏來幫席晴辦出院手續的時候,沈沂還沒回來,季杏便悄悄跟趙南星說:“感情培養得怎麽樣啊?”
趙南星:“……是你告訴他的?”
季杏點頭:“我看不得你受這種委屈。”
趙南星淡淡道:“這哪算什麽委屈。”
不過并沒責怪季杏。
她這幾天一直在思考席晴說的話,人活一世,總得為自己活幾天吧?
她的前二十九年已經殉了,總不能後半輩子還在沉湎其中吧?
借用商未晚的話來說,她的人生不過也才三分之一,後面的路才更長。
為什麽要一直深陷其中出不來?
她該要為自己活。
—
趙南星出院之後搬回家,家門密碼并沒改。
沈沂輕車熟路地開門,把她的東西放進房間,絲毫沒有違和感。
仿佛他仍舊住在這個家裏一樣。
趙南星望着他忙碌的背影,幾乎是他走到哪兒,她就看到哪兒。
沈沂忽地回頭,跟她的目光對上。
片刻後,沈沂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東西麽?”
趙南星這才回過神來,立刻搖頭:“沒……”
“那你看我做什麽?”沈沂問:“餓了?”
趙南星:“……沒。”
“渴?”沈沂又問。
趙南星:“……不是。”
“那是怎麽?”
趙南星被問急了,片刻後道:“你什麽時候走?”
沈沂一怔,“等你傷好了。”
“我傷好了。”趙南星說:“術後在醫院恢複一周,基本上就沒事了,我現在能走能動。”
“沒恢複完全。”沈沂說着進了廚房,冰箱裏空空如也,“你中午想吃什麽?”
趙南星:“……”
“我不餓。”趙南星說:“我現在不想在家裏待着。”
“那你想去哪兒?”沈沂單手撐在料理臺上,光站在那就是一道亮眼的風景線,令人無法忽視。
他問得漫不經心,卻又透露出一種游刃有餘的認真。
似乎只要趙南星說個地方,他就能帶着去。
趙南星本想說去你不在的地方,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沈沂這些天在病房裏總是沒什麽存在感,但到了吃飯時存在感很足。
之前流産時,是沈沂跟她媽,還有商未晚三個人陪床。
她還沒察覺到什麽。
但這一次,她真的發現沈沂做事格外細致。
幾乎是事無巨細地安排好所有事。
也在這幾天裏,她總會想起席晴說的那句話——要不是因為喜歡你。
對,沈沂喜歡她的這個念頭愈發強烈起來。
趙南星卻不敢面對。
哪怕她想好了要為自己活,要讓自己開心,但面對沈沂時,她總是膽怯。
她甚至害怕沈沂喜歡的是小時候的她,對現在的她不過是一絲喜歡的餘熱罷了。
當真是喜歡到了骨子裏,會連自己的醋都吃。
趙南星盯着他看,片刻後懊惱到轉身回房間,“哪兒也不想去。”
說話都帶着幾分生氣。
沈沂忽然喊她:“趙南星。”
“幹嘛?”趙南星不耐煩地應。
“你是不是生我氣?”沈沂問她。
趙南星唇抿成一條線,和他隔空相望時眼眶有些泛紅,只是依舊倔強。
“沒有。”趙南星負氣地說。
“那你……”沈沂猶疑,卻被趙南星搶了話,“我生自己的氣。”
氣自己為什麽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氣自己為什麽連句喜歡都沒勇氣說?
氣自己為什麽決定重新開始,卻還是猶豫不決?
……
可偏偏是自己做的這些事,哪怕是生氣都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沈沂聞言微怔,随後頓了頓,詢問:“要不要去染發?”
趙南星:“?”
沈沂平靜又溫和地說:“我約了一位很不錯的發型設計師。”
他突兀地提出這個要求,趙南星一瞬便聯想到:“你看到了我放在枕頭下的東西?”
沈沂也沒瞞:“是。”
“所以你以為我是要死了,才對我這麽好?”趙南星錯愕地質問,而後自顧自地說:“但我沒有死,我現在身體很健康,那只是我随便寫寫的。你……”
一種秘密被發現之後的慌亂在她臉上完美呈現,只是在說到這裏時她已然說不下去,因為她意識到自己慌到語言體系紊亂。
沈沂只直勾勾地看向她:“趙南星,那不是你的遺願。”
“嗯?”
“只是你想做的一些事情而已。”沈沂說:“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做,我……”
他頓了頓,似是猶豫,而後又才艱難地說:“我陪你。”
趙南星的心髒像是被人給擊了一拳,有些酸澀。
幾乎是下意識地質問:“為什麽?你喜歡我嗎?”
空氣在一瞬間凝滞。
良久,久到趙南星臉色微變,那種羞恥感攻擊到她的耳根快要紅透,想要收回自己的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時,沈沂緩緩開口,帶着幾分沉重地應答:“是啊。”
被壓抑了許久的感情在此刻緩慢地釋放出來。
沈沂啞着聲音說:“不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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