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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眸既入眼的手指,每根手指邊沿都渡着薄薄的光。

纖長,細膩,嫩白,看起來柔軟得不行。

好幹淨。

是不是出現幻覺了?

角鬥場陰暗潮濕,底下只有肮髒不堪的老鼠跑來跑去,

終年暗無天日,怎麽會有這麽幹淨的手呢?

疼痛擠壓着五髒六腑,微微的呼吸都竄着氣疼,這一眼仿若垂死掙紮的回光返照,匆匆乏累地又閉上了。

裕安長公主的臉就這樣在腦海中模糊過去,陷入冗長的黑暗的深淵。

看完了,楚凝講道,“煩請直接開個價。”

角鬥場裏頭的人沒有扯謊,他是真的不行了,若是今日沒有被她撞見。

或許用不了幾日,今夜就會死在這塊地方,這條暗道就是他的墳墓。

男人沒有直接說銀兩數目。

滔滔不絕道,“姑娘好眼力見,這人雖然孱弱,皮相卻是我們角鬥場一等一的好,百來個進的貨裏都撿不出一個勝過他的....”

楚凝越聽越動怒,“......”

貨?

奴隸都不算人了?

皇弟雖還年幼,治下卻嚴謹,沒有一日懈怠,加之父皇留下的肱骨老臣一直在左右輔佐。

大褚的地界少躁動,一派欣欣向榮之态。

不曾想,在江南這塊好山水,最是養人的地方,還藏着這麽一塊腌臢地。

角鬥場,竟然将人當成貨一樣買賣。

聽男人嘴裏說的,直接堪作貨了。

“不用講別的,你要多少錢?”楚凝很少有沉不住氣的時候。

她不能容許和他那張相似的臉被人如此對待。

男人見她忙了,豎起手指乘勝追擊。

“三百兩。”

“我相信這點錢對于姑娘而言不過是區區之數而已。”

看着楚凝的軟轎,上頭的幔紗料子,一匹不下白金之數,轎木用海南黃花梨打造的,更是罕見的紫色,有錢人家都難買的奢華富麗。

不識貨的只看出一個貴,識貨的人才能看出裏頭的門道。

因此,男人毫無顧忌,獅子大開口要錢。

三百兩,着實貴了。

楚凝沒發話,男人等着她斟酌,含巧率先呸起來。

“三百兩?!你還真敢開口啊!不如去搶算了,他要價這麽高,是有多金貴?既金貴不如你們自個留着呗。”

“上好的奴隸至多三十兩,別說他病怏怏,買回去能做什麽?就算皮相好看,引得人眼皮子都挪不動道了,指不定昙花一現,活個三兩日就撒手人寰了,能看幾日啊。”

含巧那張嘴,歷來如此。

噼裏啪啦來一堆,男人被她瞎攪和,就怕壞事,一時之間竟然回不過來話。

該不該降一降價?

斟酌着,男人欲探一探楚凝的意思,楚凝已經開口,“行,三百兩。”

“賣身契給我,此後,他跟你們再無任何瓜葛。”

男人巴不得,“姑娘如此爽快!您的要求我們自然一一辦妥。”

含巧小聲又叫公主,恨鐵不成鋼,不敢多話。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男人預送貨上府門,楚凝謹慎不用,只要了他們備的一頂轎子,撥了護衛去擡。

回去的路上,含巧欲言又止。

忍不住問,“公主,适才那人價都要下來了,奴婢不明白,您為什麽又要給他三百兩啊?”

楚凝想到那張臉,那雙漂亮澄澈的眼睛。

只言道,“三百兩,很值。”

這夜橫生災禍。

好在,回來一路上總算沒有出什麽事。

楚凝再睜開眼睛時,明麗黃梁的帳頂,有片刻的混沌恍惚。

眼珠子轉了一轉,她微一動,外頭候着的侍女便知她醒了,連忙撩起帳子。

含妙跪在跟前替楚凝穿拾羅襪。

“公主您可算是醒了,我們都急壞了。”旁前站着含巧。

身子骨又乏又累,渾身重得很。

“我睡了多久?”

小腹隐隐作痛微微流着,楚凝按壓着,月信來了,難怪在下觀音廟時,身子就不舒服。

離了廟就來,這算不算是,求神拜佛給的信,這一趟求的願終究是不行的。

“公主還說呢,下了觀音廟,奴婢不讓您喝茶,您非要喝,那茶涼的,如今受罪了。”

“還有膝蓋骨,真讓奴婢說準了,青紫一片,奴婢瞧着心疼。”

難怪聞見一股藥酒味,刺鼻。

楚凝但笑不語。

“小膳房煨着紅棗烏雞湯,張麽麽親自守着火呢。公主起來用些膳食,喝了兩碗暖暖胃再歇吧。”含妙小聲勸着。

穿好了羅襪靴履,又取來衫裙給裕安長公主穿上。

含巧和含妙是一對孿生姐妹,兩人的性子截然不同,一動一靜,含巧大咧性子沖些,含妙心細溫和。

躺久了骨頭都疼,如今腹裏空空。

楚凝沒有拒絕,“嗯。”

含妙對外喚一聲公主起床,外頭端着輿洗的随從的魚貫而入。

銅鏡裏的妙容帶着睡醒的惺忪之外,還攜着幾分疲态,被月信腹痛折騰的。

結親後,她的月信來的時日并不準确,是因為先前喝避子湯喝出來的病症。

早年間和驸馬結親,房事也有過。

新婚之夜,驸馬就跟楚凝攤了話,他說心裏早有心悅之人,言下之意,他也是勉強來聯姻。

待到皇弟壯大,能夠抵擋一方,兩人的姻親會散,所以子嗣不能有,裕安長公主靜靜聽完。

心裏松一口氣的同時,又暗回:好巧。

她不想要子嗣,她心裏也有人了。

眼前晃過那道藏在心底數年快要塵灰落定的影子。

想到那張臉,楚凝就想到救回來的少年。

“對了......他呢?”

說到這事,含巧氣性大,裝傻,“他?公主問驸馬?”

“昨兒個都沒回來呢!他真是一點都不擔心公主,眼下還沒個回信。”

邵瀛去哪裏,楚凝并不擔心。

江南水鄉別具風情,既然他有事,月信折騰人,急着上路,恐怕遭不住難受,索性多留幾日。

“不是問驸馬。”

含妙知道楚凝憂心什麽,邊給她蓖頭,邊回道。

“公主在角鬥場買回來的少年,如今在外宅呢,郎中先給公主瞧了,才去看的他。”

“郎中怎麽說?還有得治嗎?”

楚凝還記得他孱弱到幾乎沒有的氣息,蒼白的臉,禁不住為他擔心。

含巧接了話頭,“他倒是命大,新傷加舊疾,郎中本來說沒得治了,帶回來那晚猛然發了高熱,就快要死了。”

“奴婢怕公主您虧了那三百兩銀錢,叫郎中開了藥方子,死馬當成活馬醫,給他灌了一些好藥下去,生扛了一個晚上,高熱退了,如今還好好活着呢。”

活着就好,聽到這個信,楚凝勉強能夠放下來心。

良久後問,“他安置在哪?”

“在柴房。”

“柴房?”他身子孱弱,柴房簡陋,連塊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那地方怎麽能夠讓人養病呢?

含妙解釋說,“張麽麽安排的,說是男丁太招眼,養在公主身邊不合适。”

張麽麽是裕安長公主的奶母,自然事事替她考慮周全。

江南不必京畿的公主府上,這裏多是外人,要叫人再傳些話出去,只怕又要翻出什麽風浪。

屆時,傳到皇弟口中,只怕回去又要傳來問。

張麽麽的擔憂不無道理。

細細想來,柴房就柴房吧。

用過了早膳,始終放不下心,楚凝着人熬了滋補養身的粥食,帶過去柴房。

張麽麽打點好了,守在柴房外頭都是長公主府跟出來,信得過又不會多嘴的仆從。

“公主,您買他回來,預備要叫他做什麽啊?”

他那身子骨只怕難好,就算好了,能做重活嗎?

“他這病若是好了,難不成還要帶着他回京畿?”

既做不了重活,這樣好皮相的少年難不成要跟丫鬟女婢一般,養在公主的內宅?

恐怕要遭人非議,壞了公主的清譽。

清譽?

楚凝歷來不在乎。

楚凝當時就被那張晃眼看見,相似的臉龐吸引過去,昨兒個只想着救人,沒多想後邊的事。

至于他的去處安置....

“待我問問,再做定奪。”

驿站的柴房年久失修,比楚凝想象中的環境還要苛刻。

早起冒了春雨,屋檐滴滴答答落着水,到了廊下堆積起來,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柴房裏頭髒,公主在外頭等,奴婢着人帶他出來給公主回話。”

想到他高熱才退,只怕身上虛弱沒力,身上的傷處也是郎中才上的藥,掙開了只怕不好。

“不必了,我進去,帶他出來,着人看見反而不好說話。”

裕安所言非虛。

含巧吩咐人迅速拾掇,弄得利落潔淨,讓公主可以落腳。

外頭鬧得動靜大,裏面的人已經醒了。

進門時,楚凝見他就窩在一堆枯草上,身上套了麻衣布,雖然料子不好,看着能添上一二分暖和。

見了人來,少年的眼神倏而防備,渾身肉眼可見的緊繃,更緩緩後退了些,他的手摳拿住碎木屑塊,充當防身對抗的利器。

戒備,随時準備反撲的狀态。

大抵是在會吃人的險境中存活久了,一點點風吹草動,貿然的靠近都叫他害怕。

臉依舊沒什麽血色,唇也白得吓人,他真的很瘦,衣衫攏不全單薄的肩骨,歪了一些,露出深深的鎖骨窩。

他生得實在漂亮,尤其是那雙攝人心魂的眼睛,骨碌碌看着楚凝,眨也不敢眨。

又很像是被人丢在路巷旁,沒有人要的小狗,尤其可憐極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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