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來信
雲瀾離滬的前一天晚上,才見到父親回來。他穿着青灰的長衫,後襟上起了皺,橫着兩道褶子;仍舊清瘦的身形,昂着頭走近,孤清氣質總讓人以為,他是哪家戲臺子上的名角兒,随時要開唱的嫌疑。
雲瀾下樓,喊他:“父親。”她立在樓梯口,為他讓出位置來。
“哦,你回來了。”他朝她點了點頭,撩袍上樓去,步态輕盈,再沒有別的話,仿佛她昨天在這兒,前天在這兒,以後也天天在這兒。
雲瀾轉身看向他背影,那兩道衣褶子,随着他走動,流淌起來,像浮在歲月的長河裏。
她離家那天,父親不在家,大伯父特地指派了三哥去送她,阿春照舊抹淚,三哥确是比先時周全許多,他叫人引見了客艙的兩個管事,一位英國人一位新加坡人,趁着夥計搬行李的空,他迎着潮濕的晨風,分別塞錢在那二位手裏,好叫他們一路照顧他妹妹些。
雲瀾站在後面不遠處,看着他行事,覺得三哥總還是她的三哥,是從小一起長起來的情誼。她不知道,叔潮卻不只為着他們兩人的兄妹情誼,他是懷着贖罪的複雜心情的,以他性子,即便要賴在雲瀾頭上,他也情願同雲瀾直說,可他母親不讓,威脅他,若他敢說一個字,今後就別想從她手裏拿走一個錢。這威脅實在太大,他承受不了,只好保持沉默,成了同夥之一。
雲瀾倚靠在甲板的闌幹上,風吹進她衣袖,鼓鼓地兜着風,她整個人像是要飛走。
她在船艙裏寫信給懷承,告訴他夜心裏吹進來的海風,從窄口的玻璃窗望出去,海天一色的黑幕上點滿了星子,船像是駛往星群盡頭,時間仿佛靜止在手邊。
她想她得習慣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他的日子。
及至她抵美後,迅速在廖先生的安排下,進了一所當地極好的醫科學校,開始緊張的适應和學習生活,也還是保持着些寫信的習慣,幾乎是一種記日記的方式,她把日常的所見所聞摘取記錄下來,一封封信寄到香港,地址始終是佟家花園。
她知道懷承很忙,在海外,能看到更全面的戰況,她念的這所學校裏,很有一些華裔的學生,也組織激憤昂揚的社團,在操場上演說,講盟軍的所向披靡,講中日戰争的近況。她抱着書站在角落裏聽,聽那位同學用美語講完,又用中文講一遍。周圍聚集的人群越來越多,人群裏激動地應和聲多起來。她聽完走出來,和許多人擦肩而過時在想,他在哪裏?安全麽?
每當收到他來信時,她就确定一點,他還活着。懷承不能在信上說他生活的細節,不知何時開始,他描述起他在常州老家的生活,說給雲瀾聽,他們說好,将來要一起回去的。他說他從前和大哥住一個院子,大哥成婚後就搬出去,如今空置着,算是他一個人獨住的,等雲瀾學成,他們再一起回去住,他在前院裏種了成排的水杉樹,夏天遮着窗面,是一副框起來的綠蔭圖,她一定喜歡。
雲瀾常常在從郵局到學校的那條小路上看懷承的來信,匆匆看完,等穿過大草坪,在圖書館前的長廊裏,找個背人的拐角坐着,她再認真看一遍。收到懷承來信,總是非常快樂的日子,一向是她寫得多,他寫得少,所以她尤為珍惜些。
入秋前,她連續收到兩封他的來信,是意外的驚喜。他第二封信寫得不長,但殷殷地叮囑她一件事:戰事定會有盡時,也許就在不遠的時候,但戰事未休前,留在學校,繼續念下去,不要回來。可以讀個博士學位,等你修完,我一定前來相接。
他這一段話,夾在他描述常州家裏過年的情景裏,她原本看得十分熱鬧,忽然讀到這一段,沒太在意。後來許多回,她重新拿出來看時,才覺出他的深意來。
他們之間通信了幾個月,雲瀾床頭的桃木匣子裏漸漸裝了半箱。這匣子本來是珍妮從自己梳妝臺上翻出來,特地送給她的,“威廉爵士從南歐旅行回來,帶了兩只這樣式的首飾盒,專程送了我一只,唉……”她說着長嘆了一聲,遺憾聲聲:“我這麽些首飾盒,哪裏用得上它,送你吧,你看這上面的雕花圖樣,仔細看看确是适合你們年輕女孩子。”她一手托着遞到雲瀾面前。
Advertisement
她只好接着,“謝謝,母親也很年輕。”她想說一句她愛聽的話,說完看着珍妮扭回身去,沒接話茬。她也覺得奇怪,和別人說話,總是正常的,唯有和自己的母親說話,會忽然失了依靠似的,無論好話歹話,都不入她的耳。
廖先生的這處莊園,入夜常常開舞會的,前院裏映着黃昏的光,飄出濃濃的烤肉香。手風琴聲伴着斷續的鋼琴聲,徹夜不停。雲瀾住在二樓上最東頭的一間,離奔放的舞池已經算遠的,但還是在天花板上,不斷看到層出不窮的五彩光圈,跳蕩不休。雲瀾小時候在家裏習慣了,外面鬧翻了天,摔了古董、推了五鬥櫃,都不幹她的事,她看她的西廂記,也看玩偶之家,看風俗通義,也看西行游記。這些吵鬧的時候,都是不問世事的好時候。
這天下了小雨,有了一點入秋的意味,像從前在上海家裏,該是吃栗子蛋糕的時節。雲瀾從郵局走回來,沒有撐傘,裙角上沾了泥水。她在門廊下迎風站着,只看着眼前一叢玫瑰花樹,許久不言。這是她收到的第二封空白的信,她當然知道是他寄來的,知道她地址的,除了懷承就只有三哥了,三哥是藏不住話的人,一句話梗在喉嚨口,半夜也會來找你說清楚。再有就是茉莉,可她那時離港前曾和茉莉交流過地址的問題,茉莉遺憾的勸她先放一放,又不是不回來了,她和大哥也許很快也要回廣州去,等兩下裏落定了再說。她和茉莉就此失去了聯系。
她如今收到第二封沒有落筆寫字的信,他出了什麽事麽?是什麽讓他不能寫字?她甚至隐隐有種預感,也許今後都不會收到他親筆的來信了。
嶺外音書絕,經冬複立春。
真的入了秋,她也真的收到了每月一封的空信。她坐在後回廊的月桂樹下面,不記得是第幾次從那只信封裏把一頁信紙抽出來,她舉起來,對着如洗的藍天凝神看着,能看出透了光的紙紋,細細的,錯亂的,像這現世萬物一樣理不出頭緒。
她把空白的信箋依着折痕疊好,塞回信封裏。起身從後門走上樓去,背影倒映在樓梯上,一棱一棱的,像水裏的波紋,并不特別落寞,她漸漸明白過來,這些空白的信,是他在說話,他說:我還活着。也許是他到了離槍炮聲最近的地方,不得不這樣表達。她于是也照舊寄回信去,仍舊寄到佟家別墅。不知他能不能收到,但她想,也是告訴他,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們之間,不知從何時起,有了種蒼老的默契,隔着日月和山海的,不必說明的聯系。
她的時間就在這些等待裏流淌去…
雲瀾是做好打算,聽從懷承的建議,繼續讀下去,讀博士學位,在原地等他來接。她想,她一切按約定好的行事,他也一定會來赴約。
桃木匣子裏的空信已經裝不下,她倒換盒子的第幾次,已經不記得了。她的教授很喜歡她,非常歡迎她在畢業後繼續留下來深造。美國的醫科比她原想的攻讀時間要短一些,從前明大的醫科學制長,這裏短一年,只要五年就能修到學位。她來的第二年,入秋時,參加了畢業典禮。本來邀請母親一同來參加的,可珍妮因為不喜歡雲瀾學校的網球場,嫌棄那裏局促一股子鄉下氣,畢業典禮又正好定在網球場舉行,她于是就沒去,在家裏看着一衆仆人收拾行李,預備去南加州的旅行。
雲瀾也沒有非常的興奮,她因為已經定好要繼續念下去,所以對畢業後的生活并沒有許多期待,不像其他同學們,滿目的翹首以盼,盼未知的未來。她的未來裏,只有一個人值得等待,有他如約而至的那封空箋,她可以天長地久的等下去。
典禮結束,她和教授合影後,便禮貌地退場先走,連晚上的晚宴也一并請了假。教授叼着煙鬥,在背後嘟囔:聰明又神秘的東方姑娘。
她回到家時,客餐廳的走廊上,已經堵上兩只大皮箱子,她側過身,穿過去。珍妮從起居室出來,看見她,沒停下,想起自己拉在盥洗室裏的發刷子,正一疊聲的叫人去拿。忽然想起什麽,又回頭來,“雲瀾,剛剛有封上海的來信,寄給你的,我放在…….”她舉着右手想說在門廳的桌子上,一細想,好像不是,這麽亂糟糟的一上午,把她混忘了,“哦,總歸這幾個地方,你找找吧,或者在那邊的屜櫃上。”
上海來的信,是上海家裏還是……雲瀾點了點頭,馬上往大客廳裏去找。她心裏那一點深藏的期待,被撥了撥,讓她更着急了些。珍妮眼鋒掃過她臉上,耷了耷嘴角,微不可查地搖着頭走了。
仆人把那封信和一疊賬單堆在一起,她翻到時迅速看了看信封上的字,心裏升起失望來,字體有點兒陌生,不是懷承寫來的。她拆開來看,是住在祖母院子裏,極少過問家事的綿岫姑媽寫來的,她來信告訴雲瀾,她父親病篤愈深,恐不治,但家裏情形複雜混亂,想來不會有人通知她。她同時表述:你大伯父舊年的沉疾複發,和你父親一樣纏綿病榻久已,聶家這個冬天,不知要送走幾個人。也許家人有許多不到之處,可從來沒有十全十美的家族親眷,人之将走,感懷血脈,尋求慰藉。最後她勸她一句:雲兒若有知悉,盼歸。
她拿着信紙,朝走廊望去,找珍妮的身影,想通知她:父親病重,也許要不行了……
走廊底的樓梯口,珍妮的晨衣迎風飄在身後,薄綢的衣裳邊緣繡着一圈緋紅的雛菊花,從雲瀾眼底倏然滑過。她“咚咚”的上樓去,把一只叫“朱迪”的白毛獅子狗抱下來,她最愛的寵物,要帶着一起去旅行的。
雲瀾站定了,什麽也沒說。
同類推薦

億萬寵溺:腹黑老公小萌妻
他是權勢滔天財力雄厚的帝王。她是千金公主落入鄉間的灰姑娘。“易楓珞,我腳酸。”她喊。他蹲下尊重的身子拍拍背:“我背你!”“易楓珞,打雷了我好怕怕。”她哭。他頂着被雷劈的危險開車來陪她:“有我在!”她以為他們是日久深情的愛情。她卻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從她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對她一見鐘情!十八年後再次機遇,他一眼就能認得她。她處處被計算陷害,天天被欺負。他默默地幫着她,寵着她,為她保駕護航,保她周全!
/>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