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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湛頭疼欲裂的從床上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他口幹舌燥,意識昏沉,遭受着慘絕人寰的宿醉綜合征的折磨。
搖搖晃晃光腳來到浴室,開了涼水低頭就往臉上潑,剛潑一下,冰冷刺骨的山泉水沒使他清醒,嘴角泛起的刺痛叫他整個精神一振。
他狐疑地擡起頭看向鏡子,瞬間被自己嘴角的淤青整蒙了。
“操,這什麽玩意兒?”他用指尖碰了碰,痛得倒抽了口涼氣。
确認自己不是在做夢,唐湛就開始反思,喝個酒到底怎麽才能把自己喝成這樣。
他好像喝了不少,接着就被酒吧服務生送回房了,路上他還有點印象,但一挨着床就完全沒意識了。
自己難不成半夜翻筋鬥磕桌角了?唐湛用舌尖舔了舔那傷處,滿腹疑慮,以他多年幹架經驗,這怎麽看都像是被人揍了啊。
奈何他再有疑問,房間裏也沒監控,還原不了昨天發生的事。
他也不是糾結的性格,想不明白幹脆也就不想了。
這次出來的倉促,他什麽行李都沒帶,雖說酒店裏該有的都有,但內衣褲總不好意思讓人給他準備。
在酒店餐廳吃了頓馬馬虎虎的早中飯,唐湛開着自己的卡宴往鎮上逛了圈,在一家平價小超市裏買光了他們庫存所有白色內褲和襪子,結賬時順手拿了瓶不知名的定型摩絲。
老板一邊按計算器一邊打量他:“帥哥你是單位采購啊?”
“不是,自用。”唐湛對着店裏一面塑料花邊,模糊得能把人照成柔光模式的鏡子搗鼓起自己的頭發。跟他有些強硬的性格相反,他的頭發很軟,剛洗完尤其如此,要是不弄點發蠟發膠固定,軟趴趴的瞬間就跟個剛出社會的嫩頭青一樣。
這摩絲用着十分不順手,粘不拉幾不說,抓出來的頭發根鋼絲那麽硬,唐湛搞了老半天也只是差強人意。
他嘆了口氣,轉身回到櫃臺付錢。
“帥哥,你一個人用這麽多啊?”老板算好最後金額,将計算機調個個兒推到唐湛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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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也不是要追根問底,就是小城鎮日子清閑無聊慣了,難得遇到點新鮮事,忍不住就要多嘴閑聊兩句。
唐湛從皮夾子裏掏出幾張百元大鈔仍在櫃臺上:“一天一條,怎麽也能頂兩個月吧。”
拎着大包小包從超市出來,唐湛将東西放到車上,尋思着再去買兩身衣服。他來時穿得是伴郎團那身西裝襯衫,帥是帥,但不合季節,今天出門他已經減了衣服,就穿了襯衫出門,在大太陽底下曬了兩分鐘,想裸奔。
溫鎮最最繁華的中心也不過一個百來平米的廣場,中心的中心豎立着一棵巨大的樟樹,樹冠參天,枝繁葉茂,主幹估摸着五六個人合圍都圍不攏。
樟樹不遠處有口井,大概三米見方,冒着股股白煙,水質清澈,不少人自帶家什從裏面取水,取完就往邊上涼亭一座,就地泡腳。
唐湛從沒見過這樣的奇景,剛要走近了細看,旁邊立馬湧過來兩名年輕男子,用方言問他要不要泡腳,十塊錢一位,修腳另算。
他忙擺擺手:“不用,我就看看。”
走到大樟樹底下一看,那兒立了兩塊碑,一塊大些,絮絮叨叨一大堆不知真假的歷史故事,介紹了溫泉的妙用,以及溫鎮的由來,還有塊小些,上面寫着“香樟”“一級保護”“一千年”等字眼。
唐湛仰頭去看那樟樹,只覺得它高大的叫人不能一眼望盡,枝葉亭亭如蓋,葳蕤蜿蜒,不愧為千年古樹。
“這棵是樟樹奶奶,還有棵樟樹爺爺,小哥你有興趣可以去看看,就在西面,溫泉村那邊。”旁邊泡腳的老大爺見唐湛一副城裏人拜服在大自然瑰麗風景下的土鼈模樣,熱心給出游玩建議。
唐湛詫異道:“樹還分性別呢?”
大爺兩腳互相搓揉着,手中蒲扇輕搖:“另一棵比這棵還大點,為了好區分就這麽叫了。”
唐湛點了點頭,謝過大爺沿着廣場又兜了一圈,最後在廣場附近的門面房找到家男裝店,進去買了三十多件黑T,無一例外胸口都有個張牙舞爪的白色花紋。
“你這就沒純色的嗎?”唐湛換上T恤,有些糟心地捏着胸口那塊布料問老板。
老板是個年輕女孩,紮着個馬尾,笑得十分有感染力。
“這個好看,你穿着更帥了,你信我啦帥哥。”
唐湛平時也算個舌燦蓮花的人物,一貫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唯一弱點,就是對誇自己帥的沒轍。
他笑得桃花四溢,頂着頭鋼絲都沒影響他賣弄風情:“既然美女你都這麽說了,行吧,就這幾件吧。”
最後他又挑了幾條褲子,滿載而歸回了車上。
他原本打算開車直接回酒店,但半道上忽然又改了主意。一來天光尚亮,他不知道回去做什麽,陽光這樣好,浪費了着實可惜;二來他見到了那條濘川,波光粼粼,水聲潺潺,叫人很有沿着它一路開下去的欲望,有點想要去探尋一番老大爺口中那棵樟樹爺爺。
他記得昨天郁麗說過,沿着濘川開一公裏就到溫泉村了。
晃晃悠悠在砂石地上開了五分鐘,左手挨着濘川,右手是一片新建成的商品小區,和海城那等超一線城市的房子比都不差什麽,在這地頭算是異軍突起了。
唐湛隐隐見到前頭地形發生了變化,濘川拐了個彎不見了,道路從砂石路幹脆淪落成了坑窪不平的土路,兩旁房屋在黑瓦白牆的傳統民居和彩色瓷磚貼面的新式小別墅間來回切換。
這路再往裏也開不了,唐湛幹脆将車停在路邊,下來走路。
剛落地他手還把着車門呢,就被眼前田地裏冒出來的大黃牛吓了一跳。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城裏人,唐湛是真沒見過這麽大的活的不栓繩的牛。一時他簡直連呼吸都停住了,關門的動作也小心翼翼的,就怕那牛注意到他要跟他來一場生死決鬥。
“大哥哥,你別怕,這牛不咬人。”
唐湛一愣,往聲源方向看過去,就見車頭不知什麽時候站了三個小男孩,俱是十二三歲的模樣。
為首的男孩眼睛賊大,雖說穿的髒兮兮的,但顧盼間透着股機靈勁兒,十分讨喜。唐湛看他覺得有些眼熟,又說不上來哪兒眼熟。剩下兩個,一個胖咕隆咚,眼都眯縫了起來,還有個瞧着瘦小些,鼻涕拖到上嘴唇。
大眼仔一副熱情好客的樣子,問他:“哥哥你是不是來看樟樹爺爺的?我給你帶路吧,不然你不好找。”
唐湛這人對小孩子天然沒有防備,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
“行啊,那你們帶我轉轉。”
三個小屁孩兩個走前面,一個走後面,将唐湛夾在中間。
大眼仔與小胖子一搭一檔,沿路給唐湛介紹溫泉村的邊邊角角。
“看到那個屋頂上的龍了嗎?”大眼仔回頭朝一個方向指了指,“那是咱們村三寶之一,曾經有個富商出一百萬要買,房主都沒賣。”
唐湛看過去,看到棟一層危房,瞧着有點歷史,破得窗棱都爛了,覆着青灰色瓦片的屋頂上的确有條龍,石頭雕的,太遠瞧不分明,以他有限的建築知識來看,那玩意兒應該叫“脊獸”。
“為什麽不賣?”唐湛才不相信有哪個傻逼會花一百萬買這東西,多數也就是一句玩笑話。
看過重要“景點”,幾人繼續往前走,小胖回答他:“不知道,可能房主嫌少,想留着賣高價吧。”
房主就把這一百來萬的大寶貝露天擺着,任它風吹雨打都不賣?
唐湛越發不信,問:“其它兩寶是什麽?”
大眼仔從地上撿起根樹枝,百無聊賴地揮動着,抽在路旁的草葉上,驚起一地蚱蜢。
“最大的寶貝自然是咱們村的溫泉呀,第二個是村裏的樟樹爺爺,第三才輪到剛剛那條龍。”
小胖說:“快到了,樟樹爺爺就在前面。哥哥你當心腳下,好多牛糞的。”
唐湛不用他提醒已經注意到了,這不時在前進道路上出現的碩大牛糞,堪比戰地陷阱,需以十二萬分的注意力應對,不然就要中招。
“你們幾個是兄弟?還是朋友?”
大眼仔說:“同學,我們一個班的。”說完他停下來,招呼着唐湛往前看,“大哥哥,這是我們村祠堂,裏面供奉着郁家村的老祖宗,樹後那棵就是樟樹爺爺了。”
說是祠堂,更像個破落土地廟,裏面統共也沒十平方,供着一尊彩色泥塑像,蒲團香爐一應俱全,還有個功德箱。
唐湛自然不會拜這位老祖宗,從後門出去,直接到了樟樹爺爺跟前。
老大爺果然沒騙他,這棵果然比鎮上那棵還大,底下也有塊碑,內容和那棵奶奶差不多。
“這棵樹,七八個人抱都抱不住。”小個子吸溜着鼻涕,從樹蔭底下挑來撿去,最後選了根一厘米粗,成人小臂長短的樹枝遞給唐湛,“哥哥這個給你,放在衣櫃裏防蟲防蛀,失眠聞一下這個味道就能睡着了。千年的樟樹木,拿回去可以鎮宅的。”
唐湛有些好笑地接過:“謝了。”
景點介紹到這邊也算告一段落了,唐湛見三個小家夥挺有意思,口才也不錯,從兜裏掏出三張十塊錢給他們當小費。
大眼仔不好意思地接過,撓撓頭道:“大哥哥我再帶你去個景點吧,這個地方我們一般不帶人去。”
唐湛尋思着也沒事做,就說:“帶路吧,遠嗎?”
小胖道:“不遠,就在他家邊上。”他指了指大眼仔,然後問,“哥哥你是來買房的嗎?”
現在溫鎮上的外鄉客,十有八九都是在這裏買了房的城裏人,看中的無不是家家戶戶溫泉入戶這一宣傳口號。
唐家酒店裏的水也都是溫泉水,號稱養生保健,泡了沒病,吃了長壽。
“不是,我就是來度假的,住在前邊那家大酒店裏,昨天才到。”
話音剛落,大眼仔腳下一滑差點摔跤,還好唐湛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怎麽這麽不當心?”
“謝,謝謝大哥哥。”大眼仔驚魂未定,臉還有些白。
就這麽走了五分鐘,漸漸就走到了村子最偏僻的一角,靠着山壁,房舍也少的可憐。
前方出現一戶人家,院門開着,灰白的牆壁,從外面看裏面房舍的屋頂有些破敗。不高,就一層,窮酸程度和剛剛那三寶之一的古宅有的一拼。
“我回去一趟!”大眼仔說完風馳電掣沖向那座小院。
唐湛這才知道這是他家,疑惑道:“他回去做什麽?”
小胖看了眼大眼仔離去的方向,小聲說:“他們家是我們村最窮的,他爸在他兩歲的時候修房子從屋頂上摔下來摔死了,他媽改嫁後就走了不管他了,前兩年也病死了,現在家裏就剩他和他大伯。他大伯腦子有點問題,沒結過婚,也不能幹活兒。”
唐湛很久沒遇上身世比他還曲折的人了,內心萬分振動。
“那他平時生活學習怎麽辦?”他問。
“就靠一些好心人救濟,還有低保……”小胖子看到大眼仔回來了,立馬收了聲音。
唐湛再看大眼仔不禁就心底升起一股憐愛之情,覺得這麽小的孩子不容易,況且他還又機靈又懂事。
所謂秘密景點就是口冷泉井,就在大眼仔家屋子旁邊,兩米見方,唐湛見井水澄澈,剛想蹲下洗個手,被三個小朋友攔住了。
“不能洗手,這是要喝的,濘哥……”小胖子嗆咳了下,“你這一洗手,水會污染的。”
唐湛讪讪收回手:“行行行,不洗不洗。”
參觀完最後的景點,四人又原樣往回走。将唐湛送回停車的地方,小家夥正要走,唐湛叫住他們,翻箱倒櫃從後備箱裏找出三罐可樂送給三人。
“來,告訴哥哥你叫什麽?”唐湛掏出兩張紅票子塞進大眼仔手裏。
“哥哥我不要,你拿回去。”大眼仔像是要推拒,被唐湛一把握住手,緊緊攥成拳頭。
“這是給你的一點心意,你以後好好讀書,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摸摸對方腦袋,加了句土味雞湯,“知識改變命運。”
大眼仔這回終于收下了錢,他似乎十分感動,垂着眼,用力握緊手裏的鈔票,低低對唐湛道:“我叫郁祥祥,大哥哥謝謝你。”
唐湛做了好人好事,內心充滿一種普世救人的滿足感,揮別三個小朋友,不帶走一片雲彩的驅車離開了溫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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