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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文帝十六年,蕭珏的身體每況愈下,除卻早朝的時候,多數卧在塌上,他的奏折皆由宋婉代為批閱,因二人字跡相似,無人察覺奏折不是出自帝王之手。
文帝十七年春,蕭珏已然難以行走,終是被朝臣察覺,帝王的身體出了問題,起先衆人都以為不過是像往常一樣,是一個尋常的小病,卻見帝王整個春日都卧病在床,朝政由太子代理,宋婉聽政,衆人意識到,此番帝王恐怕是好不了了。
這事在衆朝臣眼中看着突然,一時間難以接受生出慌亂,但因宋婉與蕭昭将朝政處理的井井有條,這種慌亂漸漸平靜下去。
但這種平靜的表象之下,蘊藏着暗流洶湧,所有人都在觀望,沒了蕭珏的朝政的走向會是如何?
在盛夏的某一日,已經許久未曾出現的帝王,在早朝散朝的時候,忽然派人召徐賢文在未央宮觐見。
周圍的人瞧見徐賢文跟着小太監離開,翹首以盼,都在等待着帝王會和這位肱骨大臣說什麽,是交代後事嗎?
徐賢文在未央宮中呆了半日,這半日,殿內只有蕭珏與徐賢文兩個人,徐賢文看着病态的帝王,他的身體病了,精神卻還如往常一般強大,叫人不敢輕視。
蕭珏帶着病容的聲音有些弱,卻在他緩慢的語調下有些慵懶,他聲音緩緩的對着殿下鬓邊生白的人道:“愛卿與孤相識多少年了?”
徐賢文微躬起着身子:“十九年又八個月。”
十九年又八個月,徐賢文記的很清楚。
蕭珏的聲音悵惘,道:“一轉眼快二十年了啊。”
二十年的君臣,似乎早已經不僅僅是君臣了。
徐賢文垂眸:“承蒙陛下信任,臣這二十年未曾虛度。”
每一項政令,每一次改革,都是君臣相攜,互相信任,互相成全。
而今,這一次君臣談心,為的是什麽呢?
蕭珏的聲音仍舊平緩,似是往常的閑聊一般,饒有興致道:“愛卿可還記得你第一次去京畿處的時候?”
“臣此生不會忘記。”
第一次去京畿處的時候,徐賢文是抱着懷疑的态度,他質問蕭珏能否将寒門往日所受的不公給讨回來,當時的蕭珏未曾承諾過去,只是允諾了未來。
而他卻也未曾失言。
蕭珏做了這十幾年的明君,徐賢文便做了這十幾年的賢臣,只明君将逝,賢臣如何?
“呵呵呵咳咳咳。”似是回憶到情真處,蕭珏咳嗽起來,咳了許久方才停下,他擡眸看向徐賢文,道:“愛卿,昔日你問孤要的是公平,孤給了你們公平,如今這十幾年過去了,愛卿要的又是什麽呢?”
門閥式微,朝中早就是寒門勢大,曾經祈求公平的人,如今握着決定公平的權利,又會如何抉擇呢?
徐賢文沉聲:“臣這一生所求,皆為公平二字,此前是,此後仍舊是。”
他的聲音擲地有聲,引來蕭珏一聲嘆息,再過了許久未曾有動靜,徐賢文擡首,看見帝王昏昏欲睡,他不敢出聲打擾,不知過了多久,帝王複又清明,似是訝異問:“愛卿還在呢?”
徐賢文躬身:“臣不敢退。”
蕭珏笑着擡了擡手,道:“愛卿定要記得今日所言,退下吧。”
言罷,那一雙銳利的眼眸再度合上。
望着塌上似是沉沉睡去的帝王,徐賢文悄無聲息的離開,在未央宮的院內,碰到等在外面的宋婉與蕭昭,徐賢文見禮後退下去。
待到人的背影消失不見,蕭昭忽然開口,道:“阿娘,父皇是放過他了嗎?”
宋婉她不再是只将目光放在自己周圍人身上的女子,女學的設立、批閱的奏折,垂簾聽政讓她的眼界開闊,讓她知道作為帝王的不易。
亦讓她明白今日蕭珏将徐賢文叫去的目的。
徐賢文是賢臣,但卻不知是否只是蕭珏的賢臣,還是亦是大邺的賢臣。
若是徐賢文只是蕭珏的賢臣,那麽蕭珏薨逝,徐賢文便該病故了,但今日他能夠從裏面出來,就意味着徐賢文是大邺的賢臣。
宋婉摸了摸蕭昭大的頭,道:“阿念日後應當知道該如何用他。”
阿念點點頭。
母子說完之後,目光紛紛看向未央宮的殿內,裏面的人沒有一絲動靜,安靜的讓人不敢去驚擾,只眼中露出一縷悲傷,縱使不願意相信,但是知道,裏面的人所剩的時日不多了。
文帝十七年的深秋到冬日每一天過的都格外的漫長,但蕭珏每一次睜開眼睛都能看到宋婉,有一日,蕭珏傍晚醒來,看到還在批閱奏折的阿念與宋婉,歉意道:“對不起,嫁給我讓你受累了。”
他的聲音很輕,使得宋婉的動作滞住,卻還是看着他勾起一抹笑,道:“沒什麽抱歉的。”
沒有什麽抱歉的蕭玨,她最初便是想嫁給他的啊。
她的回應使他笑意更大,而後猶如少年時對着宋婉撒嬌一般:“婉娘,我餓了,想喝羊肉湯。”
他的話音剛落,書案發出刺耳的聲音,阿念從凳子上彈起來,他聲音有些僵硬道:“爹爹,我去給你端來。”
誰都知道蕭珏的時日無多了,誰都刻意避免這個話題?
蕭昭的步伐匆匆,蕭珏的目光看着已經及肩高的兒子露出欣慰的笑,回頭,宋婉已經走到他的身旁。
她坐在塌邊,将蕭珏的頭枕在她的腿上。
他挪了挪尋了個舒适的位置,還挂着笑,感覺到淚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有些灼熱,蕭珏有些心疼道:“婉娘,哭什麽呢?”
宋婉未曾回答,眼淚卻未曾止住,蕭珏的聲音更小了,好似困倦至極,等不及要睡去,呢喃着:“婉娘別哭,是不是我這個樣子太醜了,吓到你了?”
殿內無人回應帝王的呢喃,他卻似還不肯停下:
“婉娘,我要忘記我這時候的模樣,只能記的我十七八歲時候的樣子。”
“婉娘,你定不能忘記我,要時時記着我。”
“婉娘,你要愛我比愛檀石頌多一點,不然我會傷心?”
“婉娘,對不起……”
無限的眷戀與不舍,可終究迎來了盡頭。
阿念端着羊湯回來的時候,便看着他無往而不勝的爹爹,安安靜靜的枕在淚流滿面的阿娘懷中,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蕭珏從秋日的時候,便時常這樣睡着,但是阿念知道,這一次不一樣了,他的爹爹永遠的睡了過去。
他放下手中的額羊湯,走到宋婉的面前,低頭看着帶着微笑離去的男人,跪在塌前,神色堅定:“爹爹,答應你的事情,阿念都會做好的。”
文帝十七年冬日,在距離歲宴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正值壯年英明神武的帝王薨了。
他做了很久的籌謀,讓所有人都不覺得他離開的突然,大喪之後,已然是來年的春天。
按照先帝的遺诏,太子蕭昭登基為新帝,太後宋婉垂簾聽政,改國號為昭。
昭帝元年,朝中文臣集團主要分為兩黨,一是由戶部、兵部、工部為首的寒門一黨,一是由吏部、禮部為首的新帝一黨,另外便是新出現還微不足道的女官。
但沒有人輕視分毫,因為當初的寒門,便是這般起于微末,而後勢不可擋。
寒門一黨欲阻攔女學繼續開辦,在商讨初期卻被徐賢文阻止。
下面有人陳情利弊,若是女學繼續辦立,朝中女官日益增多,寒門為首的文官集團權力勢必被削弱,他們不明白為什麽不在女學還未成氣候的時候将其掐滅。
徐賢文未曾給予他們回答,只仍舊不曾首肯他們去做這一件事情。
有了徐賢文的壓制,寒門為首的文官集團雖蠢蠢欲動,卻終究未曾有什麽大動作,朝中雖是暗流湧動,卻也是各方牽制,算得上平穩。
昭帝元年,就在這般風調雨順中度過,在宋婉與蕭昭的堅持不懈下與徐賢文的不橫加阻攔,朝中女官增多,雖多是在不重要的崗位上任職。
但朝中陸續頒布了幾項利于女子的政令,諸如廢除了女子不得入欽天監、女子不得承襲爵位等具體的制度,女子的權益得到進一步的保障。
昭帝三年,江南澇災,昭帝任用女官為欽差大臣去治理水患,過程之中遇到各種暗中險阻,但所幸仍舊有驚無險的治理了水患,安撫了受災的災民,未曾引起什麽大的動亂。
至此,女官名正言順進入六部,逐漸掌握部分實權,進入原本只有男子能夠任職的各行各業。
昭帝六年,蕭昭十八歲,這一年發生了兩件大事情,第一件事情,宋婉還政于朝,第二件事情,徐賢文請辭告老還鄉。
徐賢文是在宋婉還政于朝的第二日遞上請辭告老還鄉的折子,蕭昭極力挽留,但徐賢文去意已決,最後不得不允準,便賜良田百畝,黃金萬兩以告慰徐賢文為大邺鞠躬盡瘁二十多年。
在徐賢文離開邺京的前一日,宋婉登門送別這些年,因為徐賢文的所作所為,并未捍衛寒門的利益。
故在徐賢文離開的時候,并無多少人相送。
在宋婉到來的時候,徐賢文立在相府外,回顧着氣派威嚴的府邸,不知在回望着什麽,就連宋婉走近,都未曾回身行禮。
宋婉看着滿頭灰白的人,不過五十,卻已然現出垂垂老矣之态。
宋婉俯了俯身,肅然道:“先生為大邺辛苦了。”
這一聲道辛苦,終是使得徐賢文回頭。
他神色平靜:“老夫這一生算是對得起大邺,無愧先帝,求仁得仁,功成身退,無所謂辛苦。”
說罷,他對着宋婉微微躬身行禮,而後登車離開。
宋婉目送着那一輛馬車許久,久到馬車已然消失在視線中。
她身後的小宮女,低聲道:“太後娘娘起風了,可是啓程回宮?”
餘晖籠罩着這一座繁榮的都城,宋婉在此處度過了人生中大半的時光,一回首,故人似乎都遠去了。
許久許久,淡淡的聲音響起,似悵惘,似安定:“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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