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發現大墓

◎【修】◎

浣花城。

作為顯赫的百年仙門,雲家如今頹勢盡顯。

老太爺尚且領五等爵、捐了個虛職的從六品官,但底下三個嫡子裏,二郎早逝,大郎、三郎還算出息,只修為遲遲上不去,不得不領個可憐巴巴的三等爵位。

朝廷的爵位共有二十等,七等以上才算高爵,雲家這日子過得沒滋沒味,自然打起了聯姻的主意。

城中聶家泥腿子出身,近二十年來卻是蒸蒸日上、英才輩出,前途大好。他們本看不上雲家,卻願意為了一個約定、一樣陪嫁的寶物,娶雲家的癡傻女兒回去。

臨近下聘,傻姑娘卻丢了。雲家苦惱萬分,和聶家一合計:也好辦,嫁妝不變,叫三小姐頂上便好。

聶家屋宅連綿、移步換景,處處富貴風流。後宅一片廣闊荷塘,四季荷花不衰,秋風中仍亭亭玉立。

雲三小姐正微笑着,細聲細氣地應答着未來的小姑——聶小姐,不時幫她添茶倒水、挑選點心,言辭之間還不着痕跡地多多誇獎。

聶小姐被她伺候得舒服,便笑道:“阿容,二哥就該娶你,誰要娶個傻子呀?”

雲三小姐垂首,嘆氣道:“別這樣說……二姐沒了,我也很難過。”

“唉,你就是人好。”聶小姐恨鐵不成鋼地握着她的手,“那個傻子給你們添了多少麻煩、丢了多少臉?她死在外頭,才是對所有人都好!”

雲三小姐仍垂着頭,仿佛很難過。但陰影中,她的嘴唇卻輕輕彎起,成為一個明明白白的笑容。

“——妹妹慎言!”

卻聽一聲斥責。竹青長袍拂動,一名青年出現在長廊邊。他年約二十,氣質清爽,譬如松間流水,令人見而忘俗。

這位正是聶二公子,也是這場婚約中的男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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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帶愠色:“雲二小姐流落在外、不知吉兇,我們這般行事已是落了下乘,如何還能再口出惡語?”

雲三小姐立即擡頭,對二公子笑笑。她容貌随父,卻和善可親,笑起來時顯得不安惶恐,令人憐惜。

“對不起,二公子,都是我在這裏,才引出這話題……也許,是我不該搶了姐姐的婚約……”

聶小姐登時惱了,想也不想拉起她的手:“關你什麽事?要我說,你家拿你頂上,名不正言不順的,還是委屈你了呢!”

她又對兄長抱怨:“我又沒說錯!二哥你不也不樂意娶個傻子?從前我就聽見你跟七叔抱怨過。”

聶二公子一怔,那分愠怒頓時化為不自在:“那時不懂事……”

聶小姐卻根本不聽,只笑:“好啦二哥,你好事将近,就準許我高興高興麽!”

聶二公子無言。

他确實曾不樂意娶個傻姑娘,但長大了又想,将她娶回來也沒什麽不好,自己不需要再在妻室上費心,還能專心修習書文。當帶回來一個好看的娃娃似的……

可惜。

他心下再一嘆,有些悵惘地想:總歸是娶個正常人更好吧。

……

據說是個傻子的雲二小姐,剛艱難地啃完幹硬的餅。好歹是吃飽了。

要是她能知道聶家發生的對話,肯定會說,要不婚約給你們,財物還回來,咱們各不相幹。大家族那堆彎彎繞繞,誰樂意摻和似的。

雲乘月最後抿了一口水,暗自祈禱今晚別拉肚子。

不過,有個好消息。她不斷從商匪身上偷取靈力,漸漸開始感到身體有了更多力氣。仿佛身體裏有棵樹,正快速紮根、發芽、抽條、壯大。

如果能保持下去,多存點體力,之後她逃跑的希望也就更大。

雲乘月稍微放心了一點,又尋思,能不能一口氣把這些人的力量全部抽光?這樣她就能大搖大擺直接走人,還可以報官抓他們。

可惜,沒等她再多遐想一會兒,她就發現,她只能從每個人身上抽取一部分靈力,之後就無論如何拿不過來。

雲乘月惆悵地捏捏指尖。如果這是她的金手指,她想和蒼天許願,讓這個金手指變得更粗壯一點。

失望歸失望,她還是非常努力地去抽取靈力,抽完這個就抽那個。

聚精會神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眨眼,凄凄的殘陽落了,清寒的弦月升起;山林瑟瑟,風聲如無數斷裂的瑤琴之音,更添一分鬼氣。

四周黯淡,看上去像是逃跑的好時機……但雲乘月随即搖頭。不行,天色太晚,此處荒涼,她哪怕僥幸跑掉,可能也會葬身野獸腹中。何況,她的記憶裏隐約有“妖獸”的說法,那就更危險了。

商匪們還圍着之前落石的地方轉來轉去,似乎發現了什麽東西,不斷發出嘈雜的聲響。

他們在說什麽?雲乘月豎起耳朵,聽見了“風水”、“大墓”、“陪葬”、“無法斷代”、“發了”……這些關鍵詞。

怎麽,他們在這山林裏發現了古墓?

一個念頭出現在雲乘月腦海裏: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這兒附近山緩水淺,就是有墓,也不可能是什麽大墓。

咦……她什麽時候會風水?

說不定是過去在哪兒無意看到的吧……雲乘月搖頭,擺脫這一縷疑惑。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

突然,一陣狂喜的叫聲打破沉悶。

“就是這裏——下頭就是地宮!是大墓,真是古代貴族留下的大墓啊!”

大墓?古代貴族?

雲乘月想了想,立即站起來,往那頭快步走去。

看管她的婆子在背後厲聲喝道:“不許跑!”

“不是跑。”她說,“瞧,他們要下墓了,我們必定也要下去。”

畢竟,誰會放心讓貴重的“貨物”留在地面?與其被狼狽地扔下去,不如主動過去,也許還能争取一個相對有利的地位。

雲乘月行動很利落,心中卻頗為惆悵。如果可以選,吃過晚飯後,她真的只想散步、閑聊、看書,而不是跑來跑去地折騰。

假如成功地活着回去,以雲二小姐的身世,應該能分到足夠的財産吧……?找個繁華安穩的地方,當個快樂的有錢人,這不錯。當然,作為交換,她一定會先幫這位可憐的小姐報仇,找出是誰害了她。

其實最好能穿回去……嗯,決定了,如果不太麻煩的話,還是努力找方法穿回去。

雲乘月拍拍臉頰,阻止自己想得太美。還得先面臨眼前的危機。

……

一切正如雲乘月所想,商匪們打定了主意要所有人都下去。

她主動說下墓,引起了頭領的懷疑。他性格狡猾,本能懷疑有詐,可轉念一想:毫無修為的富貴嬌花,聰明一些也正常,還怕她翻出什麽花樣不成?便同意了。

雲乘月得了話,不再多說,安靜地站在一旁。

這些人要下墓,應該要打盜洞吧?她暗中猜測。但周圍沒有像樣的工具,這些人要怎麽做?也用書文?怎麽用?

她眼也不眨地觀察着,不想錯過任何有用的信息。

只見老葛用羅盤定位,兩名商匪在他指向的地方撒下一圈粉末,圈出了一個圓形;更多的商匪點燃了防風的火把,并撒上另一種粉末。

寒月凄清,山裏的風聲與鬼魅、妖精的聲音混雜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火焰照亮了商匪們發亮的、狼一般的眼睛。

個子略矮、滿臉兇相的頭領一步跨出,站在了圈好的盜洞旁。

他右手抽出長刀,刀身同時折射出月光、星光、火光,還有無數雙凝視此處的眼睛。他揮刀對準盜洞中心,忽然大喝一聲,刀尖也随之用力劃出一橫、一撇!

登時,比火焰更明亮的筆畫,熊熊浮在了半空。

雲乘月突然想起,頭領的靈力她還沒拿過。她略有振奮,趁機勾動指尖。非常順利;一點凜然的灼燒之意出現在她指尖,同樣沒入她體內。

有用!

雲乘月有些高興,不斷拿着靈力。一點一點又一點……

相對地,頭領已經憋紅了臉。

今天這書文怎麽這麽難寫?頭領難以置信,一咬牙,更加大了靈力外放。

他這頭不斷放,雲乘月就在這頭不斷拿。非常完美。

随着力量越來越多,她終于能在體內感到實質的力量存在……像是有一團半凝固的溫暖液體,在她眉心、心脈、丹田之間緩慢循環。

這算是她的力量了?雲乘月試着用手指寫出一個字。可惜,什麽都沒發生。

不過,另外的好處非常明顯:她能感到體力不斷增強,五感、肌體力量也有顯著提升。現在是夜晚,她卻能清晰地看見每個人的神情細節。

很快,她能吸收的頭領的靈力,也達到了上限。雲乘月只能收回手。

此時,頭領已經滿後背冷汗,不得不喝了兩口補靈液。

趁這時,雲乘月注意去看他寫出的書文。那是一個“破”字。

破?擊破?擊破什麽?

她正思索,陡然,那懸浮半空、泛着血光的大字,發出一陣嗡鳴!

“破”字脫離鋒利的刀尖,重重撞上了盜洞中心!

——轟!

書文融入大地,帶着千鈞之力爆裂開;地面破碎,被粉末圈出的地面猛地往下一震、一塌,碎裂成無數土石塊,“轟隆隆”地往下砸去。

回音遙遠。

一個盜洞頃刻完成。

書文威力這麽大?雲乘月微微一驚,更繃緊了神經。

盜洞黑黝黝的,過了很久,那些落下的土塊才發出一點回音。如果雲乘月的五感沒有加強,多半都聽不見。

這得多深……該怎麽下去?

盜洞旁,老葛跨出一步,側耳聽了聽底下回音,露出喜色。他伸出油膩膩的右手,抓着那只被寫禿了一半的毛筆,在自己的羅盤上寫了一個字。

——降。

是降落的降。

雲乘月恍然,看來書文有各種各樣的功能。之前的“察”字是偵查,“破”字可以擊破,這枚“降”就可以制造下沉氣流?

還挺有趣的……如果不是在這種情形下觀察,她會更開心一點。

老葛寫完字,扭頭問:“大哥,要不,找個穩妥的人打頭陣?”

他兩只賊眼珠狡猾地轉動。大墓多陷阱,誰走前頭誰倒黴,他自然不樂意。

頭領緩了口氣,擡手指了指那邊的兩輛馬車。

“将豬猡們一個個排開捆了,讓他們走前頭,探路。”

豬猡?雲乘月迷惑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原來頭領說的是人。

他們這支“商隊”,除了攜帶雲乘月這樣的“高檔貨”,還有兩車慣例的“普通貨”——等待被販賣的倒黴平民。

這些人他們原本都渾渾噩噩,被推搡了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自己的命運,霎時就張嘴哭喊求饒。

“饒命啊……饒了我們!”

“行行好……!”

頭領卻猙獰一笑,揮揮手:“都瞎愣着幹嘛。”

一名商匪立即走出,掏出筆,在半空寫下一個“囚”字。

囚——人在四面牢籠中,不得不低頭。

書文倏忽幻化為幾道繩索,飛出去将十幾人捆得嚴嚴實實;他們哭嚎的聲音戛然而止,神色也漸漸重新歸于麻木、迷茫。

雲乘月目光凝住。她指尖一動,就想去抽“囚”字的靈力。然而什麽都沒發生。原來那個人的靈力,她已經拿過了。

在書文的力量下,那些人已經不再哭喊。他們被繩索捆縛着,乖順如牛馬,僵硬地移動細瘦的手腳,呆呆往前走,一個接一個地跳下了盜洞。

雲乘月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如果說剛才她還有種“穿越是真的嗎”的虛幻之感,這一刻,她終于感到自己踩在真實的土地上。

這個奇異的、充斥兇徒的世界,的的确确是真的。

假如她剛才不是主動站出來,此刻是不是也成了無知無覺的傀儡?

雲乘月咬着牙,盡力別發出多餘的聲音。她現在自身難保,沒辦法幫助別人。

這群人……明知道下面大墓危險,明明是他們自己貪欲熏心、想要盜墓,卻讓別人犧牲!那如果她也有力量,她是不是也能随随便便殺死他們?

她深呼吸。

等到商匪們商量自己人的下墓順序,雲乘月主動走了出來。

“我先下吧。”

她說。

頭領愣了愣,狐疑道:“你這小娘皮,莫不是在跟老子耍什麽心眼?”

雲乘月淡淡反問:“那不然我走最後一個?或者中間?反正都得下,那我都行啊。”

下墓,頭尾都很危險,中間相對安全。但——雲乘月莫名地知道,對于下面這座墓,這些安排都沒用。

所以走哪裏,都一樣。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表現出任何不配合,恐怕也會成為被“囚”字書文控制的傀儡。

那她寧肯主動跳下去。

頭領又一愣。片刻後他咧開嘴,笑說:“你這丫頭片子怪有意思的。行啊,下去吧!要是有命,回頭給你挑個好主顧!”

他用力一掌推來。

雲乘月眼前一暗,整個人往盜洞連通的黑暗中墜落而去。

她低下頭。

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但有一種古老蒼涼的氣息,從地底的陰風中吹來,掠過她的鼻尖。

眼前飄來一陣缥缈黑霧,幽魅無蹤。

雲乘月望着這段不知道是否真實存在的黑煙,鼻尖輕輕聳動幾下。

奇了,這煙霧怎麽……好像很香、很好吃的樣子?

鬼使神差地,她朝煙霧伸出手——

呼!

一陣比方才更猛烈的風吹來。

跟在雲乘月背後降落的匪徒眼前一花。他舉起手裏泛着光亮的油燈,往下頭一探:光亮前方,只隐約見得到那群“低等貨”的枯瘦影子,哪裏還有那嬌怯芙蓉般的少女?

匪徒慌起來,吼道:“大哥——那小丫頭不見了!”

……

雲乘月感覺自己猛地下降了很長一段路,直到冷風托着她落在堅硬的地面。

她感覺到眼前一片亮光,再擡頭時,發現自己已經處于一座地宮之中。

空闊、高挑的長方形宮殿,亮着蒼白陰森的光。

前方懸浮在半空的……是一座刻繪着無數花紋、華麗又陰森的青銅懸棺。

在雲乘月投去目光的同時。

篤、篤……

青銅懸棺之中,忽然響起了緩慢的、單調的,像是誰叩響了棺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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