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地宮與鏡子

◎【修】◎

篤、篤……

敲擊棺椁的聲音,乏味卻持續。

回音重疊在地宮古老的空氣裏,引得無數蒼白的光芒顫抖。

裏面的東西要出來了?雲乘月站在原地,有點緊張。

她站在原地,只轉動脖子往四周看了看。四周是高大的立柱,另外雖有三扇宮門,卻都緊閉着,而且一看就知道沉,推不動。

門縫裏還緩緩流動着某種銀亮的液體……她覺得可能是劇毒物質。

概括而言:出不去。

怎麽辦?

雲乘月深呼吸幾下,讓自己冷靜下來。這很見效。

緊張歸緊張,但可能因為一穿越就身處險境,她已經有點習慣突發狀況了。

與其忙着害怕,不如保持鎮定,說不定還能找出一條生路。

篤、篤……

敲擊棺材的聲音還在繼續。不更重,也不更輕。

什麽都沒發生。

雲乘月站在原地,又定定看了一會兒,确認裏面的東西暫時不會出來——或者出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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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稍微放松了一點,甚至還有點羨慕那具棺椁的主人……棺材看起來很厚重,很有安全感,如果她也有就好了。

“那,”她沉吟片刻,沒忘記基本的禮貌,說,“那您繼續敲着,我先在這附近轉一轉,不會弄亂您的東西。”

禮多人不怪。希望這一點也适用于不知道是不是活人的事物。

篤、篤……

敲棺材的聲音似乎頓了頓。

雲乘月已經四下走動起來。

毫無疑問,陰森的地宮裏只有她一個人。她踏出的足音很輕微,卻在四面八方碰撞出顫抖的回音;蒼白的光線來自四周排列的燈。

燈?

雲乘月打量着它們。

在宮殿邊緣,整齊排列着約兩個成年男子加起來高的青銅立燈,都是跪姿人形,面部卻是猙獰神秘的獸首;它們全都高舉雙手,托着燈盤,其中有微黃的油脂緩慢旋轉、流淌。

能在地宮裏燃燒不辍的燈……長明燈?傳說長明燈是用人魚油脂制成,永遠燃燒不盡。

雲乘月有點好奇,想去看個分明;但直覺裏,這些青銅人燈讓她覺得危險。

算了,還是先敬而遠之。

除了詭異的青銅人燈,四周還堆砌着無數華美的青銅器皿、金銀珠貝。這些數不盡的寶物無一鏽跡,全都閃閃如新。

但更多的,還是一卷又一卷書畫、一本又一本書冊。不知經過了多少年時光,它們卻只蒙了很淺的一層灰,仿佛主人不過出了十幾天遠門。

陪葬這麽多書籍畫冊……這墓主人好似是個文人雅士。

雲乘月沒動陪葬品,只是隔了一定距離,仔細看完了、判斷過了,目光才再次轉向前方。

前方,也就是那座青銅懸棺下方,有一處明顯的高臺。上面有張長條桌,桌上擺着筆墨本冊,另有一面橢圓形的青銅立鏡,此外還有……

一方印玺。

從陪葬品規格、宮殿大小都可以看出,墓中主人非富即貴,再加上這印……

手握權勢之人才會用印,也才會陪葬印。

這墓主人難道是個王爺、皇帝之類的……也不是沒可能。

雲乘月回憶了一番雲二小姐的記憶,試圖找出線索。可惜,這可憐的小姐過去癡癡呆呆,又成天給關在宅子裏,偶爾才能出去走走,會吃飯穿衣、記住有限人的名字已屬不易,其他知識一點沒有。

要不要過去看看?除了青銅人燈外,只有青銅懸棺附近她沒看過。

她猶豫了一下。

青銅懸棺中的“篤篤”聲單調而不絕,她并不是很想靠近那裏。但很奇怪,比起周圍青銅人燈的危險預兆,更靠近棺椁的高臺反而給她平靜之感。

棺材裏的人到底出不出來?雲乘月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對方一直不出來、不傷害她,那……這裏看上去足夠大,也有氧氣,一直住在這裏也不是不能接受。

如果就在這裏躺着,好像也挺舒服的……

這麽想着,雲乘月幹脆找了個臺階坐下了。

坐了一會兒,她又默默站起來。還是算了,這裏連基本的吃食都沒有,她會餓死的。而且就算隐居,也得找個有陽光和花花草草的地方吧。

雲乘月使勁晃頭,把不切實際的念頭甩開。總得面對現實。她定了定心神,到底是走了上去。

地宮裏靜悄悄的,什麽都沒發生。

她走上高臺,圍着條案轉了一圈,也什麽都沒發現。但離得近了,那方印玺莫名吸引了她的注意。

印玺純黑鑲紅邊,黑的部分幽玄寂靜,紅色部分猩紅熾烈;恍惚能見無數鮮血在震天殺伐中迸發、流淌。

印玺的把手被雕刻成盤龍形态。與雲乘月記憶中的“那個世界的五爪金龍”相比,這條龍顯得更兇惡也更神秘。

這方印……

雲乘月抽動了一下鼻尖,遲疑地判斷:好香。

而且是會讓人産生食欲的、醉人的、富有層次的香味。

她沒忘記,自己在下落時遇到了一陣很香、仿佛很好吃的缥缈黑霧。這方印的味道……和黑霧很像,只是要淡一點。

可……香就是香。

不久前才被發黴的餅、怪味的水折磨過一遍的雲乘月,盯着印玺,情不自禁地想:要不就吃吃看吧?

這會不會太危險了?

雲乘月沉思片刻,用一個呼吸的時間說服了自己:如果她注定死在墓裏,那死前得吃頓好的,吃死也不虧。

就像此前吸收商匪們的靈力時一樣,雲乘月輕輕勾了勾指尖。

片刻後,居然真的有一縷淡淡的、黑紅夾雜的氣息,從印玺上分離而出,晃晃悠悠飛向雲乘月,又浸入她指尖。

真的好好吃……!雲乘月捂住嘴。很好吃,是有點辣的香氣,像吃了一口麻辣鍋巴。

比任何一個商匪都好吃。

而且吃下這條氣息,不僅沒有傷害,她體內的力量還在增強。各色靈力齊齊流動,此前消耗的體力也盡數恢複,甚至更感精神充沛。

那再來一口?

再多來幾口吧。

不然幹脆舔一口印玺……還是算了,這樣太奇怪了。

雲乘月忍住奇怪的沖動,只單純地吸收氣息。随着她的舉動,印玺上原本盤旋的兇煞氣息漸漸微弱。

到印玺上依附的氣息被吸了大半,雲乘月就無法繼續了。

看來和之前吸收商匪的力量一樣,吸收物體的力量也存在上限。

她有點惋惜,但樂觀一點想,吸收的氣息也很夠了。

雲乘月收了手,又細細感受了一下體內流轉的力量:在吸收了黑紅氣息後,她忽然感覺到了一種引而不發的生機。

就像是……各種不同的味道彙合在一起,即将組成一盤口味富于層次的大菜。

可還缺了一點什麽……缺了什麽?

她尚在摸索,餘光裏卻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逝。

雲乘月立即停下感知,扭頭看去。

光源來自那面青銅立鏡。

剛才她已經檢查過這面鏡子。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鏡面——并不是印象中“古代人”會用的模糊的銅鏡,而是纖毫畢現的水晶鏡,甚至比她見過的水晶更透亮。

除此之外沒有異常。

但現在……

鏡面卻閃了閃,又亮起微光。

雲乘月站在原地,盯着鏡面。

鏡子映照出她的容貌:頰暈芙蓉、目含霧雨;本是濃麗之色,卻又因一雙煙青細眉,還有天然帶笑的淺色嘴唇,便如薔薇濕了清露,只顯嬌憨可愛。

雲二小姐的容貌的确盛極,和她原來的樣子相比……

等等。雲乘月蹙眉,鏡中的人影也輕輕攏起了眉頭。

她原本是什麽模樣,怎麽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再看鏡中人,居然也并不覺得多麽陌生。

難道……她原來也長這樣?

那早知道就不想那麽多形容詞了。她只是想誇誇雲二小姐。

雲乘月正搖頭,鏡中的影像忽然發生了變化。

水波似的紋路蕩漾開,如海浪一般沖去她本人的影像;光暗下去,鏡中也相應地顯示出其他東西。

這是……

“那群不好吃的人販子?”

雲乘月脫口而出。

話音未落,她頭頂的“篤篤”聲又頓了頓。

雲乘月回頭看了看青銅棺椁,還是沒有等來任何變化,于是她扭回頭,身體略略前傾,凝神望着鏡面。

的确是那群商匪。

他們也在地宮裏,緩緩前行。他們腳下是平整的道路,周圍有連綿的木結構建築,街邊還挂着鮮紅的燈籠。其中,間或有一動不動、姿态各異的人影,乍一看以為是活人,仔細看卻都是活靈活現的石俑。

這座地宮比她想象的更大。雲乘月意識到,她自己可能正位于核心的墓室裏。

那群人販子會找過來嗎?

雲乘月望着鏡中商匪,吹了一口氣,又小心地戳了戳鏡面。她有點惡意地想,這面鏡子能起到監視器的作用,說不定還能做到更多?比如讓他們全部掉進陷阱什麽的。

可惜她想多了,什麽都沒發生。

她只能繼續看着。

鏡子裏,商匪走得很慢,一臉凝重。頭領走在最中間,手裏牽着一根暈着光的“繩索”;而順着繩索朝前看……

鏡子仿佛能感知到雲乘月的心意,畫面平穩前推。很快,畫面中出現了一群被捆起來的人。

是那群被強迫探路的倒黴人。怎麽少了一些?

一、二、三……

雲乘月很快數完人數。不是錯覺,探路的人真的少了。

中了陷阱,還是……?

無需她再想,畫面就給出了答案。

只見,當商匪們來到一座緊閉的城門前時,那位羅盤不離身的老葛走上去,拿着筆寫了一枚“解”字。他面色蒼白、渾身是汗,身體抖個不停。

那枚黯淡、顫抖的書文,勉強脫離了老葛的筆尖,有氣無力地貼在了城門之上。

接着,另兩名商匪上前,抓小雞仔似地抓出兩名渾渾噩噩的探路者,舉起刀,将手裏的人給狠狠一抹脖子——

鮮血飛濺!

被切割喉嚨的人不會立即死亡,而會在劇痛當中掙紮;可因為氣管被割破,他們無法發出慘叫。現場變成了一出無聲的慘劇。

血液噴灑在城門上,壯大了那枚“解”字的力量;慢慢地,城門被推開了。而兩具屍體扭曲到極點後,終于乍然失力,倒在地上。

商匪們又抓了另一人,往他身上貼了什麽東西,狠狠往前投去!

城門背後的黑暗之中,竟驀然倒挂出一條巨蛇!

巨蛇一張口,準确咬住了半空中的人,迫不及待地生吞下去;趁此機會,商匪們合力射出火弩,将巨蛇滅殺在原地。

鏡子前,雲乘月看得發愣,本能捏住鏡框,又立即讓自己放開。

一個比此前更加強烈的認知,清晰地盤旋在她心中:這的确不是她原來那個文明社會了。這裏的惡徒殺人如屠雞宰狗,沒有任何猶豫,遑論憐憫。

真可恨……要是她能做點什麽就好了。

雲乘月深吸一口氣,手指不經意輕輕掃過鏡面。

這個動作她剛才也做過。沒有任何變化。

但這一回……

雲乘月身形定住,心跳倏然加快。

青銅立鏡中,出現了水波般晃動的漣漪;地宮與她本人的影像交替呈現。

就在她身邊,剛剛還只有她一個人的地宮大廳裏……

忽然多了一個人。

與此同時,頭頂青銅懸棺中的“篤篤”聲,也戛然而止。

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輕輕轉動眼珠,通過鏡子的倒影來觀察這位不速之客。

剔透的鏡面中間,映着她自己的臉;而在她倒影旁——

是一名正好比她高一頭的男人。

一個年輕的、很好看的男人。

也是慘白陰冷、鬼氣森森的男人。

他披散着漆黑的長發,一雙迷霧般朦胧幽邃的眼睛,也正望着鏡子裏的她。

下一刻,他淡無血色的嘴唇輕輕一彎。

“你。”

他開口發出的聲音低沉清越,回音疊在一起,如同古老的編鐘奏響古老的樂曲。

“想殺人否?”

男人指着鏡子,姿态優雅,眼裏黑沉沉的霧氣卻仿佛深淵,即将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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