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浣花星祠
◎【修】◎
雖能看見星祠了, 可馬車還是又行駛了一會兒。大約一刻鐘後,車停下來。
拉開車門,繁華的喧嚣撲面而來。
浣花城商業發達, 而這裏又是城裏最繁華的街道。街上商鋪如林、行人如織,花果滿街伴着酒旗招展, 正是一派秋日豐收的景象。
駕車的姑娘自稱阿杏。她将馬車停到路邊,指着前頭一座建築,扭頭說:“姑娘,按律法, 車輛不得靠近星祠一裏以內, 所以……”
雲乘月跳下馬車:“我走着去。謝謝你,阿杏, 你先回去吧,回頭我自己找輛車就好。”
“姑娘可千萬別客氣。”阿杏做了個皺巴巴的苦臉,又自己笑起來, “我要是真敢回去, 姑姑可得罵死我!我在這兒附近轉轉,還很快活呢!”
“那好。”
雲乘月擡了擡頭上的幂籬。這東西遮陽确實很好用。
她按了按懷裏的龜甲。龜甲涼幽幽的,仿佛一小塊不化的雪。
街上雖然繁華,卻秩序井然。路口設有治安亭,裏頭有身着官服的衙役,時不時就警惕地掃一眼周圍。
雲乘月順着路,走近了星祠。這座潔白而樸素的建築大約普通三層樓高,沒有分層, 門口有照壁, 上頭嵌着大大小小的彩色石子, 形成一幅星圖。
照壁背後, 正中間有一個陽刻大字:丙。
丙是什麽意思?
——[是丙級星祠。星祠分甲乙丙丁戊己六級,是歲星網的一部分,下受百姓祭祀,上承星運命軌。]
薛無晦經常能猜到她的疑問。雲乘月已經有點習慣這一點了,淡然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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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星祠也分等級。六級?不知道都有什麽差異。
她望着星祠。她眉心裏的書文一動不動,隐隐的共鳴卻更加強烈。
雲乘月看了片刻,想要走進院子裏。
快要靠近門檻時,裏頭卻蹿出一人,不聲不響而快若閃電,幽靈似地攔在了她前頭。
“閑人勿進。”
是一名深藍衣袍的男人,個頭不高,嗓音嘶啞,語氣冷漠而警惕。
吓了一跳。雲乘月拍拍心口,呼出口氣,才問:“什麽樣才不算閑人?”
藍衣人一板一眼地回答:“丙級星祠須四等以上爵,或隸屬于司天監,或奉司天監手谕,方可進入。”
原來不同等級的星祠,進入的條件也不同。
雲乘月想了想:“什麽樣的人有四等以上的爵位?”
藍衣人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語氣仍很刻板:“世家人傑,朝堂有品官員,一等書院部分學子,公認的書法大家,書文修行有成的大修士……還有司天監的大人們,都有可能。”
雲乘月考慮片刻。雲家的人可能有,熒惑星官肯定有……等等,司天監的人?那她的身份牌能不能行?
她正想開口詢問,卻聽背後一陣輕浮的笑。
“什麽人都想進星祠了?姑娘,不如來認識認識我們霍少,讓霍少帶你進去啊~”
中氣虛弱的聲音,光聽一聽,就仿佛嗅到了油膩、裝模作樣的氣息。
雲乘月一回頭,看見路邊站了幾名年輕人。這些人皆為淺黃長袍打扮,有男有女,腰間都別了兩只毛筆,又墜一枚小小的木牌。
她五感都被強化過,一眼看清那木牌上寫着“浣花書院”四字。
看來他們是浣花書院的學子。
雲乘月打量他們的時候,他們笑得更大聲。
一名五官還算俊朗的青年虛浮着上前,沖她嘻嘻一笑:“姑娘,認識認識?”
他的姿态與其說是驚豔、受到吸引,毋寧說是百無聊賴之下,随手調戲調戲路邊看着還不錯的年輕姑娘。雲乘月看出來了。
她藏在幂籬後的眉毛一挑,悠悠問:“霍少?”
青年以為她心動,便又上前一步,雙手負起、下巴微擡,開始端姿态:“正是。”
旁人給他鼓吹:“我們霍少可是聶家姻親霍家的少爺!”
雲乘月嘆了口氣。
這聲嘆氣吸引了青年注意。他問:“姑娘為何嘆氣?”
“我是想,原來我猜錯了。”雲乘月拿出雪白的手絹,慢條斯理擦了擦手,又故意端詳片刻,“我想着,你應該姓油——三點水的油,要不這空氣怎麽油膩膩的?”
油膩膩的笑聲,一齊斷裂。
“你……不識擡舉!你知道……”
那些人後知後覺想要發火。
可雲乘月已經回過頭,拿出了自己的身份牌。
藍衣人正帶着一種有點憋笑的神情,一見這身份牌,神情當即一肅。他後退半步,竟是雙手小心來接,又翻覆仔細檢查。
他沉默察看玉牌時,那霍油少的同學正想沖上來發作一番,卻被姓霍的攔住。這二世祖雖然不學無術、心術不正,但自幼長在錦繡堆,也算有幾分見識。他觑着星祠守門人姿态恭敬,便心裏一突,不願多惹事。
很快,藍衣人又雙手奉還玉牌,肅聲道:“果然是五曜星官大人親自認定的雪脂玉簡。按律,持雪脂玉簡者,視同七等爵。”
雲乘月眨眨眼:“那是七等爵高,還是四等爵高?”
藍衣人道:“是七等爵。大梁朝堂官員授品,數字越小、官越大,但爵位一共二十等,數字越大的爵位也越大。”
看了身份牌後,他對雲乘月一下親近了一些,仿佛将她看成了自己人。
雲乘月握着白色玉簡,心道這倒是驚喜,日後不還熒惑星官人情真的說不過去。她便微微一笑:“多謝您解惑。那現在……”
“自然,您請。”
藍衣人讓開,又掃了一眼外頭的學子。那群人正愣在那兒,一臉迷惑地看着他們,根本沒回過神。只有那姓霍的反應快,已經拽着人,想偷偷溜走了。
藍衣人揚起手,手中黑刀微微一震,蕩出一片氣流,直沖那蹑手蹑腳的霍少而去。
“——哎喲!”
霍少屁股一疼、往前一撲,當即摔了個五體投地。
藍衣人收起刀,冷冷地盯着那群驚慌的學子,道:“四等爵冒犯七等爵,以下犯上,當笞二十;犯司天監者,刑加一等,笞四十。”
所謂笞刑,就是将犯人公開脫了褲子、摁在凳子上,用柔韌的竹條鞭打大腿後部。
霍少趴在地上,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嚎一嗓子看能不能求到情……
雲乘月扭頭說:“算了。天氣很好,景色也很好,不必擾了旁人歡樂。”
藍衣人立即放下手,還是板着臉:“既然雲大人發話,便罷了。快滾。”
霍少立即蹦起來,帶着他的狐朋狗友就開溜。跑了幾步,他又大着膽子回頭看了一眼,卻只見到一個消失在門後的背影。
他心想,雲大人?五曜星官親自認定的司天監預備役?這浣花城裏,可不就只有那一個嗎!
想起昨夜聽的傳聞,霍少一個哆嗦,慶幸地想:還好沒惹到這個女煞星……管她傳聞裏再美,也惹不起啊!
他當即決定,這段時間不逃學了,回書院好好呆着,等這煞星走了再說!
霍少飛快地回了浣花書院。回去時正好課休,他眼睛一晃,就見廊上坐着個發呆的姑娘。
是雲家的三小姐。
誰都知道她為何臉色蒼白、心情不佳。到底是丢了大醜。
霍少眼珠一轉,忽然冒出一個很讓他興奮的點子。他當即露出一個人模人樣的笑,做出個風度翩翩的模樣,擡腿走了上去。
“雲三小姐近來可好?”
他含笑道,手裏無意識按了按腰間——在腰帶裏,縫着一張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紙符。
紙符疊了三疊,将中間暗紅的“祀”字藏得嚴嚴實實,半點不露。
……
雲乘月走進星祠。
進門是一面無字石碑。繞過石碑,便是一處敞亮的天井。
白色令光線更明亮、更通透,尤其這座建築格外素淨,毫無雕飾,四周空氣便更顯剔透,乃至沉靜荒涼。
兩側走廊的牆壁鑲嵌着無數白色的小石頭,是模拟天象星圖。再往裏走,又進一重院子,便看見一口井、一座亭子,亭子裏還立着一塊黑色的石碑。
亭子是木結構的八角亭,風格與星祠不同。
井也呈八角形,沒有常見的木架、水桶,連井蓋也沒有,就是光禿禿一口井。井壁呈一種粗糙的沙色。
井邊還豎着一塊長條形石頭,上頭刻着線條如流水的四個字:歲星之眼。
怎麽沒人看守?
剛想這個問題,薛無晦的聲音就響起:[暗哨十二處,看來監控嚴密。]
嗯?雲乘月偏頭看了看自己的影子,用目光詢問:那怎麽把龜甲扔進去?別忘了,後面還跟着兩個人。
他也想到了這個問題,考慮片刻。
——[雲乘月,你先過去那塊碑前……不是歲星之眼,是亭子裏那一塊。]
——[這應當是星祠修建後立的‘祭祀碑’,與歲星之眼一起,溝通天地。]
他說的不錯。雲乘月走到亭子裏,見黑沉沉的石碑上刻滿淡金色大字,開頭是“宸州浣花星祠祭祀碑,司天監盧桁撰”,後面便是文采頗佳的一些歌頌、說明、祝願等語句。
碑文多為楷書,這座碑也不例外。楷書風格各異,而這座祭祀碑的碑文筆畫剛強、棱角铮铮,鋪面金戈鐵馬之氣,字與字之間仿佛閃爍着兵刃的寒光。
雲乘月注視着碑文。
她眉心裏,生機書文十分淡定,但那團依附着生機書文的金光卻顫動不停,好似十分激動。
——[卻是正好借用一番……雲乘月,喚出你的書文。]
現在?那書文等級不就暴露了?昨夜喚出書文時,薛無晦說她的書文太顯眼,所以出手幫她壓制了等級級。那現在……
雲乘月還是決定相信薛無晦。
她右掌一伸,書文即刻躍出。那團未成形的書文也跟着出來,仍趴在“生”字背後,眼巴巴地看着碑文。
書文出現的一瞬間,雲乘月心神一動,感覺有一根無形之線,連接在了神秘書文和碑文之間。
——[好了,收回去。]
“……啊?”這就收回去了?
雲乘月依言照做,卻忍不住驚訝。這到底在做什麽?
空氣很安靜。
陽光遍灑四周,亭中一片蔭涼。碑文靜靜地看着她,仍是銀鈎鐵畫、淩厲殺伐。
薛無晦沉默着。
他好像在側耳傾聽什麽。片刻後,他發出了一聲很輕的笑;笑聲幽涼,又加重了亭中的冷意。
——[那蠢貨星官走了。果然是用意念化身來确認麽……多疑而兩面三刀者,不愧是大梁走狗。]
雲乘月:“嗯?”意念化身?
——[神念化出的分身,實力比本體弱。來的不是蠢貨本人,是蠢貨的一縷神念。]
雲乘月恍然。難怪。之前熒惑星官在的時候,薛無晦都收斂氣息、沉默不語,她還奇怪,這次他怎麽敢說話了。
可是,為什麽她放出書文再收回來,熒惑星官就走了?他來确認什麽?
雲乘月催促:“咳!”說清楚!
——[……有人來了。]
他聲音飄散開去。
哪有吊了人胃口就跑的?雲乘月雖不滿意,卻也聽見了腳步聲。這腳步聲輕而規律,顯得有些刻意,像是故意讓她聽見的。
她回過頭。
星祠只有一條路。現在,這條鋪着碎石的道路上,走來一名老人。他人很瘦很高,穿一身樸素幹淨的淺灰色長袍,花白的頭發用一根幽藍的簪子固定住。
看見老人的一瞬,雲乘月輕輕眯起眼。剎那間,她覺得自己看見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柄飽飲鮮血、寒光湛湛的刀。
莫名讓她想起了身邊的碑文。
不過,再定睛一看,老人又只是普通的老人。他容貌平平,甚至有些醜陋,但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能讓人完全忽略他相貌的缺點。
雲乘月直視着他:“閣下是誰?”
老人張張口,嘴唇顫動幾下,滄桑的面容竟顯出幾分期期艾艾。
“你……”他輕咳一聲,幹巴巴地說,“生機書文雖未成形,卻已經相當不錯。勤加修煉,來日必有所成。”
雲乘月眨眨眼,有些茫然:哪有人突然出來,對着陌生人說這麽一番話的。而且……
“生機書文……未成形?”她不解。未成形的是另一枚書文吧?
老人卻将她的驚訝理解為她一知半解。他放松了一些,冷硬的面容擠出一絲微笑。
“昨天,熒惑星官說你一眼觀想出書文,是不是?真是個誤導人的、不負責任的人。”他搖搖頭,毫不客氣地批評了那高高在上的星官一句。
雲乘月不吭聲,有點心虛。她自己知道,她不是真的一眼就觀想出書文,而是逢場作戲。她才是那個誤導熒惑星官的人。
作為一個不擅長說謊的人,她只能回以沉默。
但老人又将她的沉默理解為困惑,笑了笑,聲音更放輕了一點:“所謂一眼觀想書文,這個說法并不準确。體會字帖真意、感悟大道湧動,哪裏可能一眼做到?連天生的聖人也不可能。”
“……咦?”不可能?
雲乘月吃了一驚。這個方案是薛無晦幫她确認過的。她當時也問過,可他叫她放心。結果……居然不可能?那她不是平白惹人懷疑?
老人接着說:“所以,‘一眼觀想’這話,其實是指吸收了字帖的根本精神,并在體內蘊養。還需要過一段時間,觀想徹底完成,書文才能真正成型。”
“我看你剛才喚出了書文,卻又控制不住、讓它消散了?無礙,無礙,這是正常的。待你觀想完畢,便不會收束不住了。”
雲乘月眨着眼。剛才?哦,薛無晦讓她喚出書文又收回去,然後說熒惑星官走了……
她恍然大悟:原來是演戲!既然根本不存在真正的“一眼觀想書文”,那熒惑星官虞寄風肯定也知道,所以他今天跟蹤她,就是特地來确認她的實力。
他明明心中懷疑,面上卻笑眯眯,看着很和氣、很好說話呢。
所以薛無晦才要讓她表演一遭,做給虞寄風看。他看了,打消了最後的懷疑,才滿意離開。
說不定薛無晦早就預料到,虞寄風會跟蹤她。
那他也不提前說一聲?這些人的心思,真是七拐八繞。
雲乘月有點不高興。她信任他,但他卻懷疑她?
“哼……”
她忍不住發出一個鼻音,決定找個機會還以顏色。
薛無晦淡淡開口:[就你這個性子,我若提前和你說,你演得出真心驚訝?勉強驚訝了,能糊弄過那蠢貨星官?]
不,這不是借口。
雲乘月拒絕接受。
她雖然心裏各色想法轉來轉去,話卻說得少,又戴着幂籬。老人便只覺她身姿挺拔、冷淡寡言,疏離遙遠極了。他不禁心酸起來,低低嘆了口氣。
這聲嘆氣恰好喚醒了雲乘月。她取下幂籬,認真對老人行了一禮,說:“原來是這樣。多謝您為我解答。”
見了她,老人愣在原地。他目光怔怔,透出一縷恍惚,仿佛不是在看雲乘月,而是透過她在看別的什麽人。
兩人一時沉默。
雲乘月等了會兒,見對方久久不語,才問:“您認識我?”
老人倏然回神。
他猶豫片刻,擡手指了指她身邊的祭祀碑:“那是老夫的作品。”
雲乘月扭頭一看,盯着那一列“司天監盧桁”看了會兒,才扭頭确認:“盧……大人?”
老人飛快點頭:“是,你可以叫我……”
他突然卡殼。
雲乘月:……?
片刻後,老人垂下頭顱,莫名多了幾分沮喪:“就叫盧大人罷。”
雲乘月若有所思,冷不丁問:“您認識我母親?”
“……你知道我?!”老人猛一下擡頭,雙眼放出了希望的亮光。
“不知道。”
雲乘月有幾分無奈:“只不過,這段時間對我懷有善意的人,多多少少都與母親有關系。您知道,過去我腦子有些問題,常年深居簡出,并不認識外人。”
因為誰也不認識,所以也沒有得到過誰的幫助。
老人聽得愣愣,忽然苦笑起來。
他嘆道:“是,你說得對。你可是覺得不公?我們這些人過去沒有影子,現在你人好了,又一個個冒出來……可是,我以前的确以為你過得很好。浣花城富裕,雲家也算有頭有臉,又是幼薇自己的選擇。可誰知……”
雲乘月說:“我知道,所以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
她這麽說,老人反而愈發愧疚,一時讷讷無言。
雲乘月見他不說話,就轉過身,大大方方繼續觀賞石碑。因有盧桁在,她沒有喚出書文,只是擡手撫摸碑文,試着自行領略文中精神。
未成形的書文在她識海內顫動。它感受到了某種共鳴,卻很模糊,只能幹着急。
她又嘗試了幾次。隐隐約約,她仿佛在字裏行間看見了什麽東西,像是長條狀,但只有一瞬,她就失去了那東西的蹤跡。而越是這樣,她反而越好奇起來。
幾番努力下來,她體內靈力消耗大半,卻還是沒能找到玄機。
雲乘月心知這事不能着急——急沒用嘛,慢慢來——她收回手,揩了揩額頭的汗,又四下看看,想找個凳子坐。可涼亭裏沒有可以坐的地方,她有些失望,決定下次自己帶個凳子來。
她回頭問:“盧大人,我能不能每天都來看看這座碑?”
盧桁一怔,露出喜色:“你果然喜歡這碑文?自然可以,你想來多少次來多少次,想看多久看多久。不過要注意身體,可別太逞強,以免損傷根基。你才開始接觸書文,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雲乘月沒有打斷,都認真聽了。
“嗯,我想看碑文。”她點頭,又問,“我來的時候,能不能再帶個凳子?”
盧桁:……?
雲乘月追問:“可以嗎?”
“……帶,也行。”盧大人還是沒回過神,“你帶凳子做什麽?”
“坐着歇歇。”她建議說,“盧大人,其實星祠裏也可以考慮修修椅子,總有人想多看會兒碑的。”
老人愣愣地看着她,忽然眼圈一紅。
他轉過臉,擡起袖子擦擦眼睛:“你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身體才這樣弱,稍微多站一會兒就覺得累,早知如此,我實在說什麽都該來看你,哪怕……唉!”
身體弱?雲乘月沉默片刻:“不,我只是單純地想坐着……”
“還這樣逞強,必定受了不少委屈……唉,是我不好。”
雲乘月:……
想坐着不是很正常嗎……
兩兩對望之際,薛無晦的聲音忽然降臨。
——[雲乘月,既然如此,你這段時日可以多來幾趟,尋個合适的時機,将龜甲投入井中。]
雲乘月偏了偏頭,目露疑問:尋個合适的時機,是什麽時機?
——[待這盧桁不在,我可以布下迷障,你趁此機會将龜甲扔進去。]
還要多來幾次,還要等盧大人不在……好麻煩。雲乘月假裝自言自語:“丢進去被撈起來怎麽辦?”
——[噤聲。扔進去即可,其餘不必你擔心。]
雲乘月點點頭。這樣的話,為什麽不先試試簡單的辦法?她看向盧桁,擡手指着旁邊的井,禮貌詢問:“盧大人,我想問問,可以扔東西到這口井裏麽?”
老人一怔。
——[雲乘月……!不可輕易暴露自己的目的!]
雖然看不見,帝王那缥缈空靈聲音的收緊、急切,卻也能勾勒出他驟變的面色。
——[你想得太簡單!他如何會應?!你退後,今日便是冒幾分風險,我也要洗去這人的記憶……]
雲乘月沒退。
她繼續詢問:“我可以嗎?如果不行就算了。”
——[雲乘月!!]
盧桁先是皺眉,很快又舒展眉頭。他也偏頭看看古井,疑惑道:“那是歲星之眼,是承接歲星網啓示用的。你要扔什麽進去?”
雲乘月拿出裝有銀兩的錦囊。她之前把龜甲也裝了進去。
“我想許願。”她說得一本正經,“我聽過一個關于許願池的故事,說淨水有靈,如果從錢袋裏抓一把東西扔下去、許下心願,就會實現。”
雲乘月是真的聽過這個故事……只不過可能有些細節記錯了。
盧桁疑惑了一會兒,沒想出個所以然,卻忽然失笑。他搖頭感嘆:“你們這些小姑娘,總是喜歡聽信一些奇奇怪怪的傳說,幼薇也是……”
他止住了話,只帶着幾分惆悵、幾分疼愛,說:“可以,去吧。”
雲乘月确認道:“我真的丢了哦?您不會中途改變心思吧?我撈不起來的。”
盧桁哭笑不得,更覺得她是小姑娘心思:“扔就扔吧,不過歲星之眼靈力強大,東西扔進去就化了,你……咳,或許還是靈的。”
他不想打擊小姑娘,立即轉了話頭。
雲乘月得了話,耳邊也已經歸于沉默。她又道了謝,這才走到井邊。
她探頭看了看。歲星之眼和普通的水井沒什麽兩樣,井下的水映着她的影子,吹來地底的幽涼。
她在錦囊裏抓了一把,将龜甲抓在手裏,另外還有幾粒碎銀。
噗通——!
扔下去了。
水花濺起又落。龜甲消失在井底。
雲乘月雙手合十,許願:希望關心我的、我關心的人們都身體健康、歲歲無憂。
許完願,她回頭又對盧桁一笑:“可以了。”
老人慈祥地點頭:“好。來,這是我的通訊玉簡,記一下,以後有什麽不懂的都可以問,如果有人找你麻煩,直接報我的名字。”
“嗯。”
“還有,”他又想起什麽,“你現下雖然有了書文,但基礎薄弱。我不在的時候,你随時可以去浣花書院聽聽課。我會和他們打個招呼。”
“好。”
雲乘月領了這份善意,又看一眼安安靜靜的古井。
她有些欣慰。總算有個簡單點就能解決的問題了……要都是一波三折,她可能會當場哭出來。
所以說,怕人家阻止,就先問一聲嘛。人家同意了不就好。反正他自己也說了其他事不需要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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