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怪病
◎【修】◎
扔完龜甲, 雲乘月又問了盧桁一些祭祀碑的事,想知道其中隐秘。但老人似乎也不知情,只告訴她, 說這種祭祀碑屬于利器,碑文本身經過處理, 并不包含書文。
“否則,豈不是什麽人都要設法偷窺星祠了?”
他這樣說。
雲乘月暗想,那碑文的奧秘說不準是母親的手筆。她雖一時解答不出來,之後也能再來看看。
盧桁來浣花城似乎有別的事。和雲乘月說了幾句, 又一同出了星祠, 他便告辭離去,臨行前還又叮囑了一遍, 說不論遇到什麽事,千萬別怕麻煩他。
雲乘月目送他離開。
她開口問:“扔也扔了,還有別的嗎?”
——[暫時沒有。]
“那好。那我就回去了……”
雲乘月才露出個笑, 卻又想起來什麽, 嘆氣:“哦,不行,我還得再逛街買點東西,去看看徐戶正。”
徐戶正之前被打傷,也不知道怎麽樣了。人家幫她,于情于理,她都該去看看。
說到幫她……其實盧大人也算幫了她吧?
雲乘月走神片刻。
她突然說:“我發現,我有時還挺冷漠的。”
——[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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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大人對我挺親切的。可我會下意識想, 他以前那麽多年去哪兒了?我就沒有太多感動了。假如換一個純粹的陌生人, 我或許會更願意同他交往, ”
薛無晦當即冷笑一聲, 當着幾分微妙的嘲諷。
——[哼……原來你還算有些警惕心。我還道你真是容易感動,輕易便能交付真心……也不管對方來頭如何。]
她的影子被陽光投映在地面。接着,影子伸長、變形,化為一名青年的輪廓。他含着一絲漫不經心的譏諷,卻是靜靜站在她的影子邊。
雲乘月聽出他的諷刺,輕輕踩了他的影子一腳,才說:“人類很矛盾,我也不例外。想一想,以前那個雲二小姐坐在府裏、等着誰來護着她的時候,這些人為什麽不在?”
他淡淡道:[你既然姓雲,雲家又還在,哪有外人來管的道理。]
“我明白。正是太明白,我才說我不怪他們——我不該責備他們。”她沉默了片刻,“可當我面對盧大人,親眼看見他的愧疚、糾結……這個念頭就又冒出來。”
“哪怕他以前就只來看看,告訴別人還有人關心那個孩子,所以不要打什麽壞主意呢?”
她低下頭,有點困擾:“我還不很了解這個世界。你說,我的想法是在難為人麽?”
她沒有等到回答。
但她等到了一只冰涼的手掌。
看不見的黑霧彌漫,蔽去了雲乘月眼裏的陽光。
“不,不是難為人。你想得對。他們或許有什麽緣由,被絆住了腳步,可無論什麽阻礙,只要肯付出代價,便總能克服。”
清涼的聲音落下,像一片片雪花在陽光裏融化。
他拍了拍她的頭,平靜道:“他們只是不願付出太大的代價。”
“代價……”雲乘月出神着,喃喃幾次,無奈道,“你說得對,終究還是代價幾何、你值多少。而且我何必想這麽多?我只要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奇怪了,她幹嘛糾結人心的複雜?她明明只想過上隐居的神仙日子。
雲乘月側頭一笑:“多謝你安慰我。”
“我并未安慰你……只是見不得有人犯傻礙眼。”
他收回手,仰起頭。
在浣花城繁華的街頭,在星祠外,在明媚幹淨的天空下……
披發黑衣的青年終于站在了這個世界上。
他側對着她,正一動不動地凝視太陽。雖是幽魂,他蒼白的肌膚卻折射出一種細膩的微光,漆黑的眼眸又如深淵,吞噬了所有光明。
他衣袂飄飄,長發也随風飄揚;他看上去和活人如此相似,又截然不同。
“你真能出來了?”沒白做工,她舒服了。她又提醒說:“不要直視太陽,眼睛會壞。”
他仿佛一怔,唇邊泛出一絲弧度。
“果真是傻。想其他人想得傻,想我亦然。”
他冰涼的手掌落在她頭頂,又輕輕一拍。這回帶了點責備。
“我不是活人。”他輕聲說。
雲乘月渾不在意:“你是活人,只是暫時死一下而已。”
他眼中有什麽東西,忽然輕輕一顫,半晌後開口卻是:“下次行事不可如此魯莽。并非人人都是那些和你有舊的蠢貨星官。”
“知道啦,我有分寸。而且如果真的不能扔,人家不會答應的。”太陽很好,曬得她也有些犯困。雲乘月的聲音多了一份懶意。
薛無晦靜靜望着她,什麽都沒說。過了一會兒,他移開目光。
“……嗯。”
“還有件事。”雲乘月突然想起來。
“嗯?”
“你能不能別叫人家‘蠢貨星官’?”雲乘月怕被人聽見,聲音很輕,“雖然我心裏有芥蒂,可人家到底幫過我,我承情,不想說人家壞話。”
“你……”
薛無晦眉頭皺得像有人給他塞了一口苦瓜。但最後,他到底淡淡“嗯”了一聲,也算應了。
雲乘月立即笑了。
薛無晦有些不快,可漸漸地,他卻出了神。他想,她是常常笑的,雖然大多是微笑,可微笑也能再區分:有的是禮貌,有的是随意,而有的……就像現在,她沒有戴幂籬,笑容自由地綻開,像晨光裏花枝開放。
街上人多,來來往往。浣花城道路規整,人們各有前路,不會撞着她。當他們經過她身邊,總會投來注視;盡管她聲音放輕了,他們卻還是露出異樣的驚訝。
他們為什麽驚訝?帝王惘然一瞬,忽然明白:活人看不見他。
他是幽魂,根本不存在于別人的眼裏;他們看不見他。在旁人眼裏,她只是孤零零一個少女,顧自站在街頭,說話也是一個人、笑也是一個人。所以他們驚訝。
——這姑娘看着俊俏極了,怎麽一個人傻笑?
——真是怪事。我們還是離遠一些的好。
亡靈的帝王垂下眼眸,睫毛輕顫數下。
“小薛?”
他沒有回答。
轉眼他已化為黑霧,又消散在透明的陽光裏。
“招魂宜在夜晚。我有些事要做,今夜之前會回來……你若有事,當知道如何尋我。”
雲乘月摸了摸頭上卡着的玉梳,冰冷光滑的綠松石貼在她指腹,讓她想起他指尖的觸感。
“好。”她叮咛道,“你自己小心。”
“……好。”
……
浣花城裏,秋日明朗。
薛無晦走了,雲乘月暫時成了一個人。
她走了兩步,又看看自己一動不動的影子,竟覺得有點不習慣。
她戴上幂籬,拍拍臉頰,讓自己打起精神。
她接下來要去看徐戶正,想先買些東西,譬如藥材、保養品,再有些上好的文房四寶——在這個書文修道的世界,文房四寶穩定如黃金白銀,是不會錯的禮物。
挑好之後,她找到穆家車行的阿杏。她還買了點心,見面就塞給對方——小姑娘大多喜歡點心,雲乘月莫名有這個執拗的想法。
“給我的?呀……謝謝姑娘!”
阿杏果然很開心,當即吃了一塊酥糖,鼓着臉頰笑。她笑了會兒,忽然問:“雲姑娘,你笑什麽?”
“我笑了嗎?”雲乘月摸摸嘴角,慢悠悠道,“可能看小姑娘開心,我也開心吧。”
阿杏瞪大眼,臉頰微微一紅:“雲姑娘……幸好不是雲公子!”
她是個很機靈的姑娘,吃着糖,又說她打聽過了,徐戶正今日休息養傷,在家裏,而且他家就在附近不遠。
雲乘月上了車。
徐戶正的家果真不遠,馬車走了不到兩刻鐘。
這是一間二進院,不算很大,但位于浣花城中心區域邊緣,四周清幽幹淨,往來車馬、采買東西都很方便。
院子裏有一棵梨樹。正是結果的季節,樹上挂着不少黃澄澄的梨果。
陽光照得果子很美。雲乘月多看了兩眼這棵樹。
篤篤——
等了比尋常更久的時間,才有人來開門。兩扇木門推開一扇,出現個愁眉不展的男人。
“您找誰?”男人客氣地問。
雲乘月取下幂籬,又提了提手裏的禮物:“我來拜訪徐戶正。我姓雲。”
男人愣了愣,思索了一下,恍然退後一步:“老爺提過雲二小姐。雲二小姐請進。”
院子裏有仆婦在灑掃,廚房的方向冒着煙氣。這間院子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可人們面上卻浮着憂色。
“是發生什麽了?”雲乘月問,“難道是徐戶正……”
引路的男人忙擺擺手:“老爺沒事。是……唉,一會兒興許老爺、夫人會說,我一個下人,還是不多嘴了。”
他搖搖頭,又嘆了口氣。
等進了後面的院子,聽見聲響的徐戶正已經迎出來。他披着外衣,滿面愁容,看見雲乘月時勉強笑了笑。
“雲二小姐……唉,帶這麽多禮物,實在客氣了!”
只經過了不到一天,徐戶正怎麽了?
雲乘月将禮物放到一邊,問:“徐大人,您遇到什麽事了?”
徐戶正欲言又止,回頭望望室內,嘆氣道:“雲二小姐進來罷。”
進了屋,左手邊是一架圖案簡單的屏風;屏風後一張床,上頭躺着個昏迷不醒的年輕小姐。一名婦人在一旁紅着眼,憔悴又擔憂。
“雲二小姐……”
婦人見了她,站起身來,唇角想要提上去,眉頭卻止不住深皺。
徐戶正說:“這是內子。”
雲乘月道:“您好。令愛……這是病了?請大夫了沒有?錢還夠用嗎,不夠的話我還有,要多少有多少。”
反正不夠還能找雲家拿。這話是大夫人自己說的,雲乘月反正很當真。
饒是夫婦倆愁着,聽了這話也都抽了抽唇角。這雲二小姐也真是,哪有上來就問人家缺不缺錢、要不要借的……真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孩子話。不過,也是因此,方顯真情實意。
徐戶正苦笑道:“昨夜裏開始燒着,昏迷不醒。連夜請了大夫,只說是普通風寒,可喂了藥到現在,也沒見好。”
他不說還好,一說,小姐的母親就紅了眼,淚水簌簌地掉。她避開臉去,用袖子按着臉,低聲泣道:“聽說、聽說有些人的風寒,便是一病之後,再也、再也不……”
她說不下去,只能抹淚不停。
門窗都只開了小條縫,外頭陽光明晃晃的,可屋裏卻昏昏沉沉,黯淡的光被淚水浸得更加黯淡。
雲乘月被她哭得不忍。她望着病床上的徐小姐,忽然察覺到了什麽,走近了兩步。
她的視野中出現了什麽黑沉沉的、若隐若現的東西——那是什麽?
這時徐戶正也抹了把臉,說:“雲二小姐,實在抱歉,家裏這樣子無法待客,改日一定……”
“等一等。”
雲乘月擡手制止,走到床邊,彎腰仔細端詳徐小姐:“我看看令愛……這好像不是病。”
“……什麽?!”
夫婦倆驚呼後又面面相觑。徐戶正率先回神,兩眼陡然放射出激動的光。記憶深處,當年曾信手指點他的宋大家的身影,似又遙遙出現、對他遙遙一指。
雲二小姐也是能人——徐戶正的心髒怦怦跳起來。他急切之下,結結巴巴哀求道:“雲二小姐,如果您能救小女,我徐濯願做牛做馬……”
“我、我也是!雲二小姐,您一定救救珊珊……”
雲乘月回頭,認真說:“我不要別人給我做牛做馬的。說聲謝謝就行啦。”
她又看向徐小姐。
徐小姐看着不過十四五歲,正是鮮嫩如春柳的年紀,可她不過病了大半天,渾身生機卻像被抽去許多,蒼白幹裂的嘴唇顯出老人般的滄桑。
而剛才雲乘月看見的黑影,此時正如一條盤曲的蛇,在徐小姐的肌膚上游走。它時而盤踞在她臉上,時而游到她脖子處,時而又滑向別的地方。
每當影子移動,徐小姐就會無意識皺緊雙眉,露出痛苦之色。
當影子重新出現在她面頰上時,雲乘月迅速伸出手,準确無誤地摁住了它。
影子渾身一炸,竟真如被掐住七寸的蛇一般,掙紮不已,卻又掙紮不脫。
仔細看看,這團影子很像一個字……祀?好像是篆體的祀字。這是書文之影。
看來這并非天災,而是人禍——有人用書文作惡。
雲乘月掐着它,又有點為難:接下來該怎麽辦?
她腦海中忽然出現了院子裏那棵梨樹的影像。用梨果應該能行。
等等,為什麽她會想到梨樹?還有別的……對,失魂、招魂,熟悉的事物和感覺能引導魂魄歸來,那棵梨樹可以用……她為什麽知道這些?
雲乘月愕然。這些記憶如輕煙流散,雖然看見了,她卻不知它們從哪兒來,背後又還連着多少她不知道的東西。
她想了一會兒,并沒能找到答案,只能自己搖頭。也許……當她日後修行有成,能有機會找到緣由。
至于現在,她要先過好眼前的日子,做好眼前的事。不得不承認,她雖然不希望徐小姐出事,但獨自一人遇見突發狀況,偏偏她又能嘗試解決,這令她有些躍躍欲試。
雲乘月收束心思,手裏仍穩穩掐着那黑色的書文之影。
她說:“勞煩摘只梨來,用清水洗淨就可以。”
“梨……好!您等一等!”
徐戶正旋風似地沖出去,很快又旋風似地沖回來。
一只澄黃清爽、沾着水珠的鮮梨,被他捧在掌心,小心翼翼遞來。
“勞您拿穩了。”雲乘月說。
她一手摁住徐小姐面上的“祀”字,一手伸出,虛虛在梨上寫了個“生”字。徐小姐失了魂,生機受損,恰恰是生機書文最能起作用的情形。
她沒有直接喚出書文。一來是因為徐小姐體弱,書文本體力量太強,她反而受不了。二來……她目前在別人眼裏,是書文尚未成熟的小修士,随意使用書文,有些太過紮眼。
雲乘月漸漸懂得這個世界的一些規則了。
書寫完畢,“生”字靈光一閃,沒入鮮梨之中。這果子微微一顫,剎那變得更水潤飽滿,望着讓人食指大動。
雲乘月拿起梨,遞到昏迷的徐小姐口邊。無須多的動作,這梨已經自行化為一道鮮甜液體,投入徐小姐微張的口中。
雲乘月自己都愣了愣:這不會嗆着吧……?
還好,徐小姐沒嗆着。
随着靈液注入,她幹裂的嘴唇重新變得柔潤,緊皺的雙眉漸漸舒展。肉眼可見地,她面上的死氣消失了,神态變得恬淡安穩。
雲乘月探手觸碰她的額頭,發現燒已經退了。
就在這時,徐小姐眼簾顫動幾下,緩緩睜開。
“娘……”
她虛弱地喊。
一旁候着的婦人一愣,撲上去緊緊握住女兒的手,一張口,卻只能發出哭音:“珊珊……!”
徐戶正嗓子裏發出幾聲壓抑的、不知道是什麽的音節,最後長長松了口氣。他轉向雲乘月,一張臉又像哭又像笑:“雲二小姐,這實在……實在是!該怎麽謝謝您!我……以後如果有什麽能幫上忙的,我徐濯必定萬死不辭!”
萬死不辭……那她得遇到什麽大大的麻煩事啊。雲乘月趕緊回絕:“說聲謝謝就夠了。”
她又問徐小姐,近日是否發生了什麽異常之事,徐小姐被母親摟着,慢慢清醒過來,也是感激,又認真回憶了許久。
“沒有什麽異常,我還是和往常一樣,去書院學習,下課後歸家,有時和同窗一道去逛街、看字。”徐小姐遲疑着,“還有……我不知道這件事算不算。”
“前日下學時,我收到了一封信,上面寫了一首、一首情詩。”徐小姐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沒有署名,我不知道是誰,只想着不好傷人心,便拿了回來,悄悄收着。”
雲乘月問:“那信呢?”
“在那邊……那本《詩經》裏夾着。”
雲乘月繞到另一邊,找到了徐小姐說的書,從中取出一張薄薄的信箋。普通的紙張,街上随處可見,上頭寫的“白露為霜”等句子也是館閣體,毫無個性、只有工夫。
她輕輕眯起眼。
白紙黑字之間,隐約有一個“祀”字的影子浮現其中。暗紅色,已經很淡了。
在雲乘月望見它的剎那,它便煙消雲散。
她疊好信紙,收進袖中。
“暫時應該沒事了。”她對一臉忐忑的徐戶正說,“不過這幾日,還是讓令愛留在家中休養的好,如果真是同窗下手,一計不成,恐怕還會惹出波瀾。”
“好!”徐戶正狠狠點頭,咬牙切齒,“要是讓我知道是哪個小兔崽子……!雲二小姐……”
雲乘月道:“叫我雲姑娘吧。”
她不想參與雲府排行。
徐戶正一愣,會意:“雲姑娘,您可有線索?”
“暫時沒有。”
雲乘月忽然想起自己的事,問道:“徐大人,如果我找到兇手,官府這邊是什麽流程?我很可能拿不出充足證據。”
徐戶正出身吏員世家,權勢雖不大,對本地官場之事卻很精通。聞言,他并不為難,只露出個有些狠辣的笑。
“這您不用擔心。昨天的‘法’字書文您也看到了,律法威嚴籠罩之下,沒人能說謊。”他冷冷道,“沒有證據怕什麽?抓過來當堂審問,什麽都一清二楚!”
雲乘月問:“別的案子呢?我也能将嫌疑人帶過來,還是要先報案?”
她是想到了自己之前被害的事情。兇手在雲府,說不定早就把證據處理得一幹二淨。
徐戶正雖不清楚具體情況,卻也猜到了雲府貓膩。換了過去,他必定不願招惹雲家這種地頭蛇,但現在獨生愛女蒙受大恩,他心中也被激起一股豪情。
“直接帶過來。”他發狠道,“只要您有把握,我就為您說動縣官,開堂審問!”
雲乘月一拍雙手,微笑道:“那就多謝您了。”
浣花星祠中,陽光和風都靜悄悄的。
那口名為“歲星之眼”的水井,日日夜夜都處于暗哨的視野之內。沒有一刻例外。
看不見的星光條條垂下,在天地間羅織為細密的網;它們遍布十三州大地,又落入無數歲星之眼中。
地上的水井連為密密麻麻的眼睛,天上的星星交織成精密的命運。它們相互映照、循環往複,将芸芸衆生網羅其中,如此已經千年。
——天地合一,這才是歲星網。
然而,此刻……
這一口水井中,落入了一枚古老而神秘的龜甲。
龜甲遇水而散,化為朦胧光暈;短暫的、細微的波動後,它融入道道星光中。
光暈從地下沖天而起,往無盡蒼穹上的群星而去。
一瞬間,凡人們看不見的高空之上,所有和“丙級星祠”相關聯的星星,忽然都動了動。這動靜很隐秘、很細微,但也足以蓋過某些異樣。
有什麽真相——被掩蓋了。
群星輕顫,無言地隐瞞下了那不屬于當世的力量。星網之中,甚至流轉着一種秘密的歡喜,仿佛是與故人久別重逢。
遙遠的白玉京司天監中,有人心中一動。他擡頭看了看,掐算一二,卻并未發現異常。
而在西部宸州的浣花城郊外,山上某座道館裏,也有人擡起了頭。
這是個古怪的青年。
他五官算得上清朗,然而整張臉卻像被從中間一分為二:半邊臉呈現出懦弱恐懼之色,半邊臉顯得冷酷無情。
他盯着窗外的天空。
一道血紅亮光在他身下浮起,勾勒出一個巨大的文字。
——祀。
血紅的大字照亮室內;無數細小的、暗紅色的線條從“祀”字裏長出,一端伸向遠方,另一端則沒入青年體內。
咕嘟、咕嘟……
仿佛有什麽東西,經過血絲,源源不斷流入他體內。
“你,”那半邊懦弱的神情,艱難地蠕動半邊嘴唇,“你在看……什麽?”
“閉嘴。”
冷酷的那一半說。他眼神凝重,卻又有些不确定。
“那是……不可能,算着不對……對,不可能……”
疑惑和恐懼交替在他眼中閃現,最終定格為一個狠戾的眼神。
“不管是不是,不管是不是……”
他擡起手,狠狠抓住一根血紅細絲,一把塞進嘴裏,惡狠狠地咀嚼着。
幽暗的空氣裏,隐隐響起一聲少年的尖叫。
“我需要更多力量,要趕快占據這個身體,要複活,要力量,不然對付不了……”
“那柄高懸頭頂千年的——天子劍啊!”
無數暗紅的“血絲”顫抖起來,地上的大字也顫抖起來。它們暗紅粘稠,流動不休,時刻提醒着一些人……千年前那場罪孽。
這時。
——篤篤。
有人叩響了最外面的大門。
道觀內的異象頃刻消失。青年面部抽搐幾下,最後被冷酷的神情占據了全臉。
“誰?”
他的聲音一層層傳出去,一直傳到來訪者耳邊。
一個蒼老卻剛勁的聲音響起:“盧桁,前來拜訪封氏命師。”
青年并不意外。他又問:“來做什麽?”
老人道:“五曜星官之首,歲星星官一位空懸已久。為天下計,請封氏命師起卦指點一二。”
青年矜持道:“進來罷,在三重門外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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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道觀高處,兩人看不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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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唇角微微勾起。
“是你。”
風吹過,穿不透黑霧。幽邃迷離的黑霧湧動,包裹着帝王飄渺的聲音,也包裹着那無盡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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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