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這般行事
◎【修】◎
雲乘月解決了徐小姐的問題, 取走了線索,又得到一個承諾,自覺消耗的精力與收獲相當, 心情頗為愉快。
她還有一樣想買的東西,便又在街上挪了一會兒。
浣花城雖富, 但大部分富還是藏在大戶們的庫房裏;小民們忙于生計,推着流動的車,在路邊賣些小零小碎。
有孩子牽着大人的衣角,跟着出來叫賣, 呆呆地看着街上人來人往;有孩子蹲在樹蔭裏, 用光禿禿的樹枝專心寫字。
雲乘月獨自挑着人少的地方走,心情很舒暢。她喜歡這樣和平繁華的生活, 也喜歡自己一個人、不被打攪的狀态。如果能再空閑些,她想要學學街邊的老太太,搬把椅子出來曬太陽, 什麽都不做, 就發呆,聽四周生活起伏。
正是午時,街上食肆滿座,行人少了一些。中間區域空了,忽有兩個人走出來。他們都拖着一杆大毛筆、一桶清水,分別在街道兩側,将毛筆用力一蘸水,便在空地上筆走龍蛇。
筆法标準, 氣勢十足, 動作極為流暢。
“寫字了——寫字了!!”
有人吆喝起來。許多人聞聲而動。街上走的跑了過來, 樓上吃喝的擁在欄杆邊, 急得夥計連聲高喊“莫擠莫擠,別掉下去”。
寫字的兩人一男一女,都頭發花白,精神卻健旺,動作也穩定有力。他們以水為墨,筆尖提按流轉不停,書寫出一柔一剛兩種類型的大字。
這是做什麽?
雲乘月正好走到附近,也停下來看熱鬧。
四周人群熱情地議論着。聽起來,最近幾年這兩人常來鬧市街頭書寫大字,很多人都從中受益。
雲乘月頓時起了敬重之心。她的書文才入門,還沒來得及認真練習,這兩位的字雖不算頂好,基本功卻相當紮實,尤其筆法标準,正是雲乘月可以學習的。
她擡了擡幂籬,掀開半簾帷幕,跟其他人一起看入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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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的兩人不斷揮毫,四周也漸漸安靜下來。偌大的街市,竟至鴉雀無聲。
日頭漸移,不覺半個時辰過去。最後一劃飛出,那兩位老者同時結束了書寫。
寂靜的人群猶在怔怔,漸漸有掌聲、喝彩聲響起,還有一些鮮花花瓣被用力撒出。秋日的浣花城裏,忽地爆發出極熱烈的氣氛。
“咳——”
其中一名老者咳嗽一聲,擡手按下周圍歡呼。他笑容滿面,很客氣地對四周抱拳,道:“這三年裏,老朽在城裏各處都寫過一些字,也承蒙諸位捧場。”
“可是,”他話鋒一轉,“老朽實在是白白擔了城裏誇贊哪——真正出這主意,想要造福大家的人,并非老朽!”
另一邊的老妪也說了一番差不多的話。
兩相碰撞,激得人群一片嘩然。
人們面面相觑,趕緊問:“那是誰的主意?”
老人露出了笑容。
他并不說話,卻往前一擡手,似乎在邀請誰上前。
嘚嘚嘚——
衆人忽聽一陣馬蹄踏向,又有人潮人流;人人都扭臉看去,也人人都詫異地睜大了眼。
老人高呼道:“是聶七爺的主意——!”
聶七?
聽到這裏,雲乘月明白過來。她不覺笑了笑,放下手,退出了人群。
人圍得有些多,不過她的身體經過靈力強化,力量、敏捷度等都有大幅提高,可以輕松巧妙地走出去。
她走開不遠,背後的人群猛然爆發出歡呼,還有許多熱情的感激之語。他們在說 “多謝聶七爺”之類的話。
看起來,聶家昨日丢的臉,馬上就要長回來了,說不定還長得更多。
雖和聶家有嫌隙,但雲乘月覺得這也很不錯。今天這事真正關系到居民切身利益,是雙贏。如果能長期堅持,有何不可?
如果換了她來主事,那接下來,她會宣布開設義學,免費教導貧寒之人學習書文……
正想到這裏,身後便爆發出更熱烈、更持續的歡呼聲,聽歡呼的內容,正是雲乘月所想。
她又對比着想了想雲家的狀況,不由暗自點頭:難怪雲家沒落,聶家上升,差距不光在實力,還有手段。宅子裏的勾心鬥角算什麽本事?一招翻覆民心,将自己和萬民利益捆綁,才是真正的魄力和手段。
雲乘月想,聶七人雖然狂妄自傲,但行事正,怪不得說他是個人物。如果他能一直如此,對浣花城、對宸州而言,說不定算得上幸事。
不過嘛……
她還是不喜歡他。
誇一個人和讨厭一個人,完全可以并行不悖。
此時,街頭食肆之上。
最上層是雅間,布置有隔音的書文,鬧中取靜,格外清幽。
聶七爺臨窗站着,觀看事态順利推進,面上卻并無喜色。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但這是理所應當之事,他不認為這有何值得欣喜。
他只是冷靜而按部就班地為家族做事,正如過去多年。
還有……也會想想昨天的經歷。
和很多人想的不同,昨夜之事,他并不覺得多麽屈辱、憤怒。
即便有,那憤怒之焰也是朝向熒惑星官、朝向言而無信的盧桁,唯獨沒有朝向那冰冷無情的少女。
他甚至很欣賞她的決斷。此前他欣賞她,是因為她美;現在他欣賞她,是因為她無情不下于他自己。
她很适合當聶家的宗婦……聶七爺閉了閉眼。他不是蠢人。事到如今,他也知道這事再不可能,除非她自己願意。
她自己願意啊……
他睜開眼,仍是沉默着。他不是那種愛做夢的人。
他望着下方,忽然發現歡呼的人群裏有一個逆行的身影。那是個帶着幂籬的少女。
他目光一縮,心神追随而去。但他沒有出聲,沒有動作,甚至沒有叫手下去确認那少女的身份。
他只是靜靜望着。良久,他暗嘆一聲。
聶七爺扭過頭,問:“流風呢?今日之事,原是想要他出面主持,也好給他掙點臉面。”
屬下低頭:“二公子他……”
“還鬧別扭?可笑。”
聶七爺眉頭皺緊,不悅道:“如果他閑得慌,不如去想想辦法,喚醒他妹妹!阿瑩昏睡一天,招魂都沒用,這個沒出息的卻還在那兒跟我鬧脾氣!”
他一掌拍在桌面,震得茶杯亂跳,也震得四周人垂首更低。
聶七爺擡起手,掐了掐鼻梁。
“……沒辦法了。雖然我讨厭那神神叨叨的命師,但如今阿瑩昏睡不醒,城中也有其他少男少女出現類似狀況,恐怕還是得起一卦,才能找到緣由。”
阿瑩就是聶小姐聶文瑩,也是雲三小姐的好友。她知道昨夜的事之後,氣得大罵雲二小姐一通,卻接連被兄長、叔叔訓斥,委屈得回房大哭。誰想,她就這麽昏迷不醒了。
“去,帶上黃金千兩,盡快到城外通天觀去,找封氏命師求卦。”
“領命!”
……
等雲乘月拐進一家店裏,她已經完全忘記了聶七爺。
這家店她之前就看好了,覺得很合适,所以寧願多走幾步。
她要給薛無晦買一樣東西。
一進店,就有夥計笑着迎來:“客官想看點什麽?”
這家店鋪不大,但裝修明亮、風格活潑,與其他店鋪不同。貨架上堆着許多的玩具,數量最多的是玩偶。
既有藤條、細竹編織的玩偶,也有毛茸茸的玩偶。毛絨的都不大,但一個個皮毛柔滑、活靈活現,如有生命。
“這些怎麽賣?”雲乘月指了指毛茸茸們。
夥計一聽,精神略振,笑得更甜:“客官好眼光!這是本店的招牌,都是上好的動物毛皮精心鞣制,又請大家造型。每個定價不一樣,最便宜的五十兩銀,最貴的三百兩。”
雲乘月捏捏自己的錦囊,一個個地看過去。
有烏龜嗎?沒有。失去首選項。
忽然,她眼前一亮。
在貨架最高處,有一只毛色漆黑發亮的兔子。它有一雙剔透的紅色眼睛,兩只長耳朵軟軟地垂下來,四肢都藏着,神态莫名讓人覺得很威嚴。
威嚴的垂耳兔子……就是它了。
“我要那個。”雲乘月堅定地指向兔子。
夥計順着看去,一愣,顯出了些許猶豫:“啊,那個……”
雲乘月問:“怎麽了?”
夥計忙道:“不敢瞞您,那原本是本店的鎮店之寶,造價不菲,雙眼都是紅寶石呢。但制成之後,因為黑色不讨喜,兔子又是太普通的動物,所以……”
“一直沒能賣出去?”
夥計賠笑,認了。
雲乘月說:“無事,我就要那個。多少錢?”
“這……東家說了,這兔子不講價,賣不出去就不賣了。剛才給您的報價,實在不包括這兔子在內……”
“你就說多少錢吧。”
夥計繼續賠笑:“六百六十六兩。東家說,這數字旺兔子……”
雲乘月一聽,旺兔子?那更要買了。
她說:“給我拿來,我就要它。”
銀貨兩訖,雙方都愉快。
兔子拿在手裏很輕,質感極佳。它黑得很正,油亮的毛折射白光,反而不顯得很黑。雲乘月将它舉起來,和那雙透亮的紅寶石眼睛對視。
兔子威嚴地盯着她,長耳朵威嚴地垂下。雲乘月捏了捏,軟趴趴的。
她很滿意:“今天開始,你就叫小薛了。”
夥計:……?
他暗自搖頭,心想,這年頭一個玩偶兔子都能起個人名兒,還挺好玩。
……
雲乘月買玩偶,是想随時抱着說話。
其他人看不見薛無晦。她雖然完全不介意自言自語,但這樣難免顯眼,之後做事可能引起別人注意。
抱一只玩偶兔子自言自語,可能也挺顯眼的……但畢竟比憑空說話要好。
更重要的是,兔子真可愛。
而且越看,這兔子越像他。她第一次見這麽威嚴的兔子。
雲乘月去了阿杏推薦的餐館,兩人一起說笑着吃過午飯。接着,她又去買了些文房用品、初級字帖,再去書館裏付費圍觀了一會兒揮毫潑墨,這才乘馬車回了雲府。
回去時,街上正好有人拖長了嗓子報時:酉時三刻——
正是夕陽西下。
秋日餘晖格外有種凄豔,雲府門前那棵銀杏樹被照成血金色,再有秋風作襯,益發頹喪靡豔。
雲乘月下了車,揮別阿杏姑娘,帶着裝滿逛街成果的錦囊,抱着威嚴的垂耳黑兔,愉快地走向了雲府。
恰在這時,另一輛馬車“骨碌碌”行來。
馬車行過雲乘月身邊,忽然停了下來。
“二小姐。”趕車的人說。
車廂先是寂靜,繼而一只手推開了車門。
是雲三小姐。她從車裏下來,盯着雲乘月。她沉默了一會兒,直到面頰也染上夕陽的凄豔,才開口。
“雲二。”
“雲二,我有話跟你說。”她唇角緊緊地往下撇,語速很快,“你聽着,我的确很讨厭你,但是……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害的你。”
“你出事,我一點都不難過,還幸災樂禍。我承認。”她的唇角下撇得更厲害,語氣顯出幾分艱澀,似乎很不習慣這樣有話直說,“可……我從來沒有主動害過你。”
雲乘月取下幂籬,更仔細地看看她,問:“是嗎?”
雲三小姐多看了眼她的劉海兒,咬了咬嘴唇,又顯出原來那分怯懦和躲閃。她扭開臉:“反正不是我……冤有頭債有主,你反正也出氣了,別想要冤枉我。”
她正好站在銀杏樹下。地上鋪了一層蝴蝶樣的葉片;三小姐就站在這層厚厚的金色葉片上。樹葉在她腳底“咔啦咔啦”,她本人微微顫抖,也像一片惶恐的落葉。
沉默。
三小姐飛快瞟了她一眼,緊張地重複:“你,就算你這樣看着我,我也不會承認自己沒做過的事。”
雲乘月有些新奇地看着她,才應了聲,贊同道:“的确。你是那種就算做了,也不會承認的人。”
“你……!”
三小姐敢怒不敢言,憋屈地站着,手裏緊緊捏着身上的斜挎包肩帶。
她今日打扮很低調,脂粉不施、渾身幾乎沒有裝飾,身上那只淺黃色的布包沉甸甸的,還斜露出一角沾着墨的元書紙。
雲乘月問:“你去書院了?”
三小姐很想回一句關你何事,話出口卻成了:“嗯。”
“去念書?”
“……嗯。”
“以前去不去?”
“……不太去。”三小姐到底很有怨氣,忍不住嘀咕,“要是能嫁個好人家,誰要受念書的罪。”
雲乘月若有所思:“那你今後去不去?”
三小姐自覺是被羞辱,悲憤道:“去,去去去!我現在這名聲,嫁不了好人家了!不專心念書修煉,我能怎麽辦!都怪……哎!”
她原地跺了跺腳,怨念深重。
可這種色厲內荏的樣子才顯得她年紀小,完全是個還在念書的孩子。
雲乘月忽然想起來,自己今年十七,三小姐比她小,還差一點才滿十六歲。她驚訝起來,因為她之前竟然完全忘記了這回事。三小姐之前濃妝豔抹,哪裏像十六?
她感嘆道:“十六歲……不念書幹什麽?”
“……你夠了!你就得意吧,反正我沒有害過你!”
三小姐終于受不了,轉身想跑回家。
雲乘月叫住她:“你等等。我問你,你去哪家書院?”
三小姐僵了僵,停了下來,低聲說:“浣花書院。”
“那正好。”雲乘月摸了摸懷裏的兔子耳朵,“你明天去書院的時候,幫我抄個課程表,就是每個時段有哪些課,再記一下對應的老師講得怎麽樣,記好了回來給我,明白麽?”
……我憑什麽幫你,我自己上課都從不認真!雲三小姐很想冷笑着回一句,以彰顯自己的骨氣。
但事實上,她只是咬着嘴唇,說:“哦……”
她一想起雲二昨夜的表現,就害怕。她說不清為什麽,不完全因為她的漂亮、天賦,而是別的什麽……更強硬的東西。她沒有的東西。
雲乘月點頭:“沒事了,你可以走了。”
三小姐下意識點頭,扭身離開。
“等等。”
雲乘月目光一凝,上前一步,不由分說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過來,撥開她臉邊的碎發。剛才一瞬間,她居然在雲三臉上看見了一塊黑影,有些像害了徐小姐的那個東西!
“……你做什麽!”
三小姐羞憤地掙紮了一下,對上她的目光,卻又脖子一縮,聲音不覺低下:“你幹嘛啊……”
雲乘月皺眉,審視着她。夕晖浸着街邊的紅燈籠,暖色的光裏,三小姐肌膚光潔,沒有任何可疑的黑影。
生機書文也安安靜靜,沒有任何反應。
看錯了……?
雲乘月只能放手,有些心不在焉地揮手:“你走吧。”
三小姐瞪大眼:莫名其妙!
她生氣地轉身就走,都快走到門口了,才突然一愣:自己不還是按雲二的吩咐做事?
她憋屈極了,又覺得委屈極了,捂住臉跑回了家。
雲乘月站在原地,凝視着她的背影,卻再也沒發現剛才的黑影。她搖搖頭,也邁步回到雲府中,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沒走幾步,有下人自草木中而來,向她行了一禮。
雖是下人,但他穿着精良、舉止沉穩,在府裏應當頗有地位。
“二小姐。”
他恭謹道:“今早老太爺下了令,不僅削了三房用度,令三老爺、三夫人禁足,還禁止三小姐兩年內談婚論嫁。似聶家那般好人家,三小姐再不能妄想。”
他很有些邀功地看着雲乘月。
雲乘月卻只感到迷惑。
她緩聲問:“嫁不了……聶家那般的好人家?”
下人以為她懂了,笑道:“是,嫁不了。所以,三小姐現在只能一心讀書,争取在修行一途行更進一步,或許還能有點用處。否則,只能被家族放棄。”
“老太爺着小人來問,如此處置,二小姐可能消氣?”
雲乘月明白過來。她直視着對方,反問:“我消氣如何?”
下人再行一禮,鄭重道:“老太爺的意思是,過去之事已經過去,未來二小姐修行,也須與家族互相扶持,才能共同繁盛。何必為了以前的不愉快,鬧得和家族決裂?”
“您覺得呢?”
“哦……我覺得?”
雲乘月搖搖頭。她聲音變得很冷,很脆,像一個巴掌拍出去:“我覺得你們真是卑鄙。”
“人人都在習書文、修大道,你們卻只想着抱別人大腿,也難怪把雲三教成這個蠢模樣。她是活該,你們卻是愚蠢而卑鄙。”
想起下午看見的聶家行事,雲乘月不禁暗自搖頭:兩家水平差得太遠。她也算明白為何同樣是世家,雲家卻非得獻上重寶,才能換來和聶家聯姻的機會。沒有寶貝,誰看得上這目光短淺的一衆人?
“二小姐……”
下人那老練世故的微笑,陡然凝固在臉上。
“雲三讀書好。”雲乘月語氣平淡,“她是該專心多一些書。家裏教不好她,自己多讀讀書,或許能讀得清醒些。這麽看來,她也算因禍得福。”
“二小姐慎言……!”
雲乘月懶得再理,揮揮手,走了。
下人錯愕,又不甘心地提高聲音:“二小姐,修行一道多艱苦,沒有家族資源支持,再好的天賦也不算什麽!”
“……二小姐!”
“二小姐!”
下人呼喚再三,卻也只能眼睜睜看那纖袅卻決絕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掩映的園林中。
他幹瞪眼,茫然不解地想:百年仙門雲家的招牌,怎麽突然不好用了?
這,這不是打老太爺臉嗎!還是說,二小姐仍沒消氣?
年輕姑娘的心思……可真難懂。
下人迷惑又發愁,卻也只能硬着頭皮去回禀老太爺。
……
雲乘月回到院子裏。
緊接着,漣秋帶着人送來了晚餐,還有幾套服飾。
雲乘月道了謝。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她們還極力建議她換個發型,未果,才很遺憾地離開了。
等她用過晚飯、洗漱完成,再換上月白的中衣,已是暮色四合,星空再次升起。
當她開始猶豫是在房裏睡,還是去陵寝睡時,消失大半天的聲音終于響起。
“雲乘月。”
黑霧成了黑風,一掠而進,落在燭光裏,又化為陰沉豔麗的青年。
第一眼看見他,雲乘月就覺得有什麽不一樣了。但不及詢問,他擡手扔下一樣東西。
嘩啦——!
是鎖鏈的聲音。
地上側躺着一名神情痛苦的老人。他身形呈半透明,渾身一股死氣,正被漆黑的鎖鏈綁得結結實實,連掙紮都無法做到。
那鎖鏈不同尋常,仔細看去,是由無數細小的“刑”字組合而成。它們不斷流動,向內發出漆黑的刺,狠狠紮入老人的軀體。
老人開口想要呼喊,卻只能徒勞“嗬嗬”,連一絲氣兒都發不出。
雲乘月怔了一會兒才認出,這就是當初推她落崖的雲府老仆。
“這是……已經招魂了?”
他淡淡道:“順手為之。審訊過了,但你或許想自己聽結果。”
雲乘月盯着老仆。她才知道,原來靈魂也能被刑訊,而且可以很痛苦。
她坐在圓桌邊,擡頭看看薛無晦,又低頭看老人的魂魄。
眼睜睜看一個人類在眼前被折磨,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她沒有阻止,只握緊了手,問:“你是被誰指使,要來害我的?”
薛無晦伸手,淩空一點。
“刑”之鎖鏈松開老人的脖頸,如無數巨大的螞蟻,在他四肢纏繞。
“二小姐……二小姐饒命!二小姐恕罪,二小姐……!”老人哆哆嗦嗦地哭喊,“老奴也是為了孫兒……是三老爺身邊的劉先生找到老奴,要老奴這麽做的!老奴也不想啊……呃啊!啊啊啊啊啊……!!”
黑色鎖鏈驀然收緊,勒出慘呼聲聲。
雲乘月聽得頭皮發麻,只覺骨頭裏的懶散都被叫碎了,噼裏啪啦掉一地。
她忍着,問:“還有別人沒?”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啊啊啊啊!饒命,饒命……!!”
雲乘月實在聽得坐立不安,擺擺手:“薛無晦,謝謝你,可以了。”
慘叫戛然而止。
然而,老人沒有消失,黑色的鎖鏈也沒有消失。
帝王擡眼看來,眸光晦暗,隐隐泛着暗紅血光。他指着地面的魂靈,聲音陰冷得能讓空氣結冰:“你,心軟了?背棄、謀害主人之徒,當五馬分屍而死,再将魂魄煎熬七七四十九天,直到魂飛魄散,方能贖罪。”
“刑”之鎖鏈流轉的速度突然加快。空氣中漂浮着“當啷當啷”的聲音;這聲音沉重又飄忽,仿佛無處不在,又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
雲乘月連連搖頭:“不用麻煩你了。而且他為人奴仆,也只是被人當工具,還是找到真正主使再……”
“不。”
薛無晦冷冷地看着她,眼底血光轉濃。
“你可以,我——不可以。”
“背叛就是背叛。”
他伸出蒼白的手,憑空用力一捏!
——呃啊!!!
鎖鏈陡然收緊,發出尖銳名叫。當即,老仆痛嚎出聲,魂飛魄散。
無數光點飄飛,彙入帝王的軀體,融為他力量的一部分。
吵鬧過後的安靜會格外突兀。雲乘月坐在寂靜中,不說話。
帝王望着她,緩緩勾起唇角。他眼中又出現了迷霧,帶着無盡的陰冷和無盡的血光,如從死亡深淵中彌漫而起。
“這才是我的複仇方式。雲乘月,你記住了。”
他的身影陡然消散。
窗外,月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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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