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夜歸
“我瞧着那位祝美人長得有些眼熟,你知道她是哪位大人家的娘子麽?”
回去的路上,阿寶問身後的梁元敬。
其實她并未期望梁元敬能給出答案,畢竟他不像是會了解這些事的人。
不料梁元敬卻提醒了她一句:“她姓祝。”
阿寶一邊道“我知道啊”,一邊在腦海中細細搜尋在朝京官中有哪些五品以上的大員是姓祝的。
她從前也不記這些,只是被罵得多了,才會刻意去了解一下朝中勢力。
哪些官員是一派的,哪些官員是姻親,哪些官員是座主與門生的關系,哪些官員是看着一團和氣,實則背地裏勢同水火的。
越了解才越知道,朝中派系盤根錯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遠不可能理清楚。
阿寶思來想去,京官中沒有一位姓祝的,倒是給她想起一位姓祝的,卻不是京官,也不是州縣地方長官。
準确地說,那人不是官,而是一名庶人。
“祝安?”阿寶問。
“嗯,”梁元敬低沉的聲音自頭頂落下,“去歲二月中,祝安病逝于杭州,官家下诏解除了祝氏一門參加科考的禁令,還封了他的幾名子侄做官。”
“那祝美人是?”
“他的堂妹。”
阿寶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我還記得祝安的長相,他和他堂妹長得可不大像。”
梁元敬雙手握着馭驢的繩子,淡淡道:“祝美人像的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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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誰?”
“是你。”
“……”
阿寶半天都沒找到一句可以說的話,最後偏頭無語道:“你在開玩笑罷?”
“是真的。”
梁元敬認真地給她解釋,左手在虛空中比劃了一下輪廓。
“你們的眉型很像,都是新月狀的彎眉,兩頰骨肉飽滿,鼻頭小巧圓潤,眼如杏核,唇上薄下厚,中央有唇珠……”
“好了好了,你不必說了。”
阿寶忙不疊地打斷他,當畫師的就這點不好,對什麽都觀察的細致入微,自己腦海裏都有畫面了。
好罷,她承認祝美人與自己是有幾分相像。
那麽問題來了。
祝安知道他堂妹與她長得像嗎?他是從小跟堂妹有仇,才在那日棂星門前跳出來當街攔車辱罵她?
話說回來,這位祝士子在看到一張和自己堂妹如此相似的臉蛋時,也能辱罵得下去,還越罵越勇,直至罵到口吐白沫,這不說他和堂妹有仇都說不過去呀。
阿寶心中冷笑。
至于趙從在自己死後就寬赦祝氏一門,還将祝安的妹子納進宮裏封為美人這件事,她甚至都生不起氣來了,還有種微妙的惡心感,覺得自己上午在看見趙從消瘦成那個樣子,心中陡然升起的那種難受與心疼的感覺十分可笑!
他用得着自己心疼嗎?
他左擁右抱,女人納了一個又一個,還有人替他生兒育女,日子過得好着呢,用得着她一個死人去心疼?
阿寶憤怒地扇了自己兩耳光,當然是打不中的,手掌穿透了臉。
梁元敬:“……”
“怎麽了?”他溫聲問。
“沒什麽!”阿寶沒好氣道,“就是覺得自己笨!笨死了!對!我就是笨死的!”
“……”
梁元敬嘆了口氣道:“哪有人自己罵自己笨的?”
他的聲音輕柔、溫潤,就如每年汴京三月時節下的那場春雪,因是桃花綻放的季節,也叫“桃花雪”,落地而無聲,寂靜且溫和,輕而易舉就化解了阿寶心中宣洩不出的怨氣與怒氣。
阿寶心裏癢癢的。
她好想在梁元敬懷裏打個滾,或是蹭蹭他,或是跳到他背上,咬他肩頭一口,亦或是将他梳得一絲不茍的發髻弄散揉亂。
怎麽會這樣?別是被上次變成一只貍貓影響了罷?傳染了一些“貓性”?
可是……可是……
可是梁元敬他這個人真的好好啊!
他怎麽能這麽好?唉!他好得她都有點生氣了!
阿寶在驢背上扭來扭去,梁元敬生怕她掉下去,只得右手虛扶住她,道:“坐好,不要亂動,當心摔下去。”
阿寶想說摔下去也沒事,她不會痛,不知為何,梁元敬總是會忘記她是個鬼魂的事,但想了想,還是沒有提醒他。
只是興許是受祝美人的影響,倒讓她想起一樁前塵舊事。
“哎,梁元敬。”她用手肘捅一捅身後的人。
“嗯?”
“你還記得我的那個孩子麽?”
雲開霧散,隐藏在雲層後的明月終于露了出來,今夜疏星朗月,清輝普照大地,将這四野照耀得清塵如雪。人間已是仲夏時節,寬闊的小路上散落着三兩歸家行人,草叢裏傳來蛐蛐兒的和鳴聲。
如此的喧嚣,又如此的靜谧。
身後的人沉默良久,正當阿寶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卻聽見那溫潤好聽的嗓音說:“記得的。”
阿寶側頭,微笑道:“我還記得,那天是你抱我去禦藥局的。”
阿寶的那一胎,懷的恰是時候。
她身懷有孕的消息,是熙和元年十月初五診斷出來的,正是她将梁元敬傳喚進宮,在禦花苑內捉弄一番後的第三天。
那日晨起她便覺身子不大爽利,還在用早膳時幾次三番地嘔吐,将下完早朝後回來陪她用膳的趙從吓得夠嗆,連聲喚人去請禦醫。
等禦醫到了,得出的診斷便是懷胎二月有餘。
趙從驚呆了,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把将阿寶擁進懷裏,對禦醫連聲說了三個“賞”字。
不怪他高興壞了,這個孩子實在來得太及時了。
彼時滿朝官員正不滿他的立後決定,擁李派與反李派每日在朝堂水火不容,吵得不可開交,更別提那些堆滿他禦案的谏章劄子,讓他心力交瘁,甚至反思起了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該立阿寶為後。
可一國皇後,又豈是可以輕易廢立的?
趙從是進不得,退不得,當真是前有狼後有虎,可阿寶肚中這個孩子,卻是及時地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有孩子傍身,阿寶的後位便能坐的穩當些了。
現實也正是如此。
自阿寶有孕的喜訊公布後,一時甚嚣塵上的反李派們立即閉了嘴。
彼時趙從二十有七,正當年富力強,膝下卻尚無一子,帝王無子,國本便不穩,阿寶這一胎實在太重要,一時間無人再繼續去争執立後這個問題,朝野內外終于恢複了一段時期的平靜。
只可惜,好景不長。
從接近年關時起,民間便一直陸續有謠言流出,言及皇後這一胎來歷不明,恐不是天家血脈。
而這一切,又要從趙從還未被冊立為太子那年說起。
祐安七年,太子瘋魔,靖王暴斃。
太宗皇帝連失二子,一夜之間,蒼老之态頓顯。
趙從進入他的視野,他開始将三子當做皇位的繼承人去培養,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條件,便是休妻,一國儲君,不能有一個歌女出身的元配妻子。
一邊是唾手可得的皇位,一邊是新婚燕爾的妻子。孰輕孰重,趙從心中早有決議。
他哄阿寶,指天發誓,他是愛她的,他心中只有她,但只需要她做出一些小小犧牲,待他日後踐祚,他一定風風光光将她接回來,立她當皇後。
阿寶哭鬧不已,吵着要回揚州。
她又不是不知道休妻是什麽意思,當初在揚州說好了的,她阿寶永不為妾,他若想娶她,便要明媒正娶,聘她為妻,趙從要休她,她不反對,那她回她的揚州好了。
趙從卻怎麽也不肯同意,在所有懷柔或是強硬手段均不管用後,他甚至跪下來求過阿寶,求她不要離開他。
兩人就這樣半和好半鬧別扭地吵了一年多,終于,以阿寶的妥協而告終了。
阿寶沒有辦法,趙從不讓她走,而她,也是舍不得他的啊。
半載夫妻情誼,要星星不給月亮地寵着,護着,她并不是鐵石心腸,總是會被打動的。
明光元年三月,阿寶被休棄下堂,薛家三娘子風光進門,成了宣王府的新女主人。
阿寶被休後,并沒有搬離王府,而是照舊住在她的小院子裏。
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什麽,日子跟從前比,仿佛并沒有什麽不同,除了大婚那一夜,趙從每晚都來哄她入睡,她在府中行走時,也從未撞見過新王妃。
彼時她尚不知,她的寧靜生活都是建立在別人的血淚之上的。
直到那日冬至大雪,薛蘅披着鬥篷夤夜來訪,哭着請求她給予一條生路。
阿寶方才知,她在府中行走時,從來見不到新王妃,并不是因為趙從的這位新妻子性格懶怠,不愛走動,而是因為趙從提前叮囑過她,不許她在府中随意外出,也不許她打聽阿寶的一切,更不許她登門去打擾阿寶。
那晚,薛蘅頂着風雪來訪,其實也是冒着觸怒趙從的風險來的。
阿寶撒着潑,又打又罵地将趙從趕進了她的房間,回院子的一路上,北風呼嘯,她捂着胸口,心痛的好像被紮了許多刀。
她好想好想回她的揚州,彈她的琵琶,唱她的歌,如果沒有遇到趙從就好了,如果沒有跟着他上東京就好了。
阿寶在那一刻,悔不當初,可人生如逝水,做錯的事過去便是過去了,再難回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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