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往昔
太宗皇帝很快得知了阿寶還住在宣王府邸的事,他以太子之位相脅,逼令趙從将阿寶遷出府。
明光二年春,阿寶搬離王府。
趙從擔心她一旦脫離他的視線,就會回去揚州,便将她安置在了心腹張虞臣的家中,表面擔照看之責,暗地卻是行監視之實。
雖是如此,阿寶卻與張家一家人相處的極好,她跟着張夫人學會了針黹女紅,跟着張虞臣學會了讀書認字,她還跟張虞臣的小女兒一起簸錢、擊丸,教會了她彈琵琶、唱蜀中小調,張家的一家人都十分喜歡她。
趙從時任開封府尹,還要時常入宮協助太宗處理政事,公務繁忙。但倘若有閑暇,他便會偷偷甩掉跟蹤的人,前來張家探望阿寶。
阿寶初時跟他鬧脾氣,不肯理會他,裝作不認識他,他也不生氣,嬉皮笑臉地來幫她幹家務活,或是觍着臉向她讨要一只她親手繡的荷包。
阿寶罵他,他面色坦然地接受,關上房門不理他,他就默默地站在門外,跟她說一兩句話。
久而久之,阿寶內心的冰山也被他焐化了,兩人就一直這麽別別扭扭地過着,三不五時地見一次面,直至明光三年冬,太宗駕崩,趙從正式登基。
他做皇帝後,并沒有立即将阿寶接入宮中,而是等到局勢都平穩後,才驟然立阿寶為後,打了群臣一個措手不及。
而這也正是謠言的來源。
阿寶九月初入宮,十月初診斷出有孕,且依脈象看,懷胎二月有餘。
這便意味着,她是在進宮前,也就是在張家懷上這一胎的。
自趙從登基、阿寶被冊立為後,張虞臣家的仆人便屢次在市井中炫耀自家曾供過皇後娘娘,還說皇後與主人家關系十分親密,得張大人親授讀書寫字,張娘子手把手地教其刺繡。
謠言愈演愈烈,且越傳越失真,竟漸漸地傳成了張虞臣手把手地教阿寶寫字,二人早有首尾,皇後肚子裏這一胎不是官家的龍子,而是張虞臣張大人的孽種。
謠言傳至朝廷,趙從大怒,将張虞臣一家貶至儋州,其家中仆人悉數入獄,然而天子雷霆一怒,換來的卻是謠言的徹底失控。
在趙從為了緋聞而焦頭爛額的時候,阿寶卻沒有太大的感受,一是因為趙從瞞的好,沒讓大部分謠言傳入她耳中。二是因為她對趙從有信心,相信他能處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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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第三,便是只有她本人才知曉的原因了。
她是在自欺欺人,就算人人皆诽謗于她,說她不潔,她也覺得趙從不會相信。
可事實是明擺着的。
趙從就算不信,內心大概也有幾分是存疑的罷,否則怎會一改他溫和的個性,勃然大怒地将有恩于他們的張虞臣一家貶去儋州那麽遠的地方,還下了那麽多人的獄,倘若不是被人說中心事,何至于如此惱羞成怒呢?
對于這些,阿寶內心是清楚的,但正如薛蘅所說,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她只是不敢承認。
她寧願活在自己編織的幸福假象裏,一廂情願地相信,只要自己生下孩子就行了,一旦生下來,他們就會發現孩子和誰長得像,謠言不攻自破。
有這個想法在,她比天底下任何一位母親都要期待孩子的降生。
她在後宮沒有朋友,只能将她的喜悅與期待全都說給梁元敬聽,那時她時常借着為她畫像的由頭,宣梁元敬入宮。
至于為什麽是他,而不是別人呢?
大抵是因為梁元敬特別不待見她罷。
這個人從來不會因為她是皇後,就對她恭敬有加,相反,他還顯得有些“大不敬”。
比如他會時常望着她的臉出神,比如他很少喊她“皇後娘娘”,就算偶爾喊一聲,還是那種不情不願、仿佛從牙關中擠出來的叫法。
阿寶知道,他也像前朝那些大臣一樣,并不認可自己這位皇後,可那些人至少只是在劄子裏罵她,并不會表現在明面上,而這位梁大畫師,卻是清清楚楚地表現在臉上。
這讓阿寶氣憤不已的同時,內心又覺得有幾分意思,她偏要将梁元敬召進宮裏,偏要當着他的面擺皇後架子,看他到底承不承認自己這個皇後。
久而久之,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了,她到底是想折磨梁元敬,還是真的把他當朋友了呢?
畫像時,她會問梁元敬自己這胎懷的男孩女孩兒。
梁元敬答不知道。
她說不行,非逼着他選一個。
梁元敬想了想,便道:“女孩兒罷。”
阿寶卻撫着肚子,低頭笑着說:“我倒希望是個小郎君呢,要長得像他爹爹才好。”
梁元敬于是不說話了。
她又跟他讨要起刺繡的花樣,想給未出世的孩子繡個肚兜。
梁元敬當時沒回答,她還以為他是拒絕了,誰知下一回召他入宮時,他竟真的帶了一沓畫稿過來。
有四時花卉,有龍鳳呈祥,還有一頭威風又可愛的小老虎,捉着一只五彩繡球在玩兒,只因梁元敬說,她的孩子若出生了,應當屬虎。
阿寶既驚且喜,翻着那一沓畫稿愛不釋手。
“多謝多謝,”說着忽然瞥他一眼,笑道,“原來你也沒有那麽讨人厭嘛。”
梁元敬抿一抿唇,垂着眼眸安靜地侍立在一旁,臉上辨不出喜悲。
那一沓畫稿被阿寶拿回去以後,她按照上面所繪的花樣,每一幅都繡出了一件肚兜。
趙從看見了,十分不解:“這些自有宮人做,你忙活這些幹什麽,既費心神,又傷眼睛。”
阿寶彼時在繡那幅小老虎耍繡球的肚兜,聞言揉一揉酸澀的眼道:“嬢嬢親手做的,和那些宮人做的怎麽能一樣呢?”
趙從奪走她手裏的繡繃,說:“別繡了,你的眼睛都熬紅了。”
阿寶卻搶過來繼續繡,一邊說:“最後一幅了,你若是累了就自己睡去,我繡完了就好了。”
趙從沒有去就寝,而是陪在她身旁,沉默了許久,直到阿寶終于繡完,困倦地扯了個呵欠,他才突然低聲問道:“為什麽你要繡那麽多?”
阿寶抻抻懶腰,不解地看他一眼,不明白這麽簡單的道理他怎會不懂。
“孩子總會長大的嘛,多繡幾件,好換着穿。”
那夜的最後,趙從始終未發一言。
阿寶睡得迷迷糊糊之時,感覺肚子上趴了一個沉重的東西,壓得她不舒服,她不耐煩地踢了踢腿,想把那東西趕走。
翌日清晨醒來,趙從已上早朝去了,沒在她身旁,她低頭時忽然發現,自己的寝衣衣襟上,多了些痕跡未幹的水漬。
阿寶後來想,趙從應該就是這一晚下決心除掉這個孩子的罷。
她一心期盼腹中的孩子平安降生,健康長大,将他從小的肚兜到長大一些的衣褲都做好了,可趙從卻并不給她的孩子出生的機會。
那一日是三月二十,就在她被祝安攔在棂星門前,當着天下人面指罵為奸後不久,薛蘅打發人送來一盒桂花糕。
彼時梁元敬也在,他在禦花苑中為她畫像,見她拈了一塊桂花糕要放入口中,忽然道:“不要吃。”
平日畫像時,他甚少主動開口,因此阿寶有些吃驚:“為什麽?”
梁元敬看一眼她挺起的肚子,又看一眼送來糕點的薛蘅的侍女,低聲道:“不安全。”
他竟然能說出這種話,阿寶半是驚訝,半是好笑。
“你以為薛蘅會在糕點中下毒?”她笑着掃他一眼,“放心罷,薛蘅不至于那麽蠢的。”
說罷,咬了手中的桂花糕一口,随即咽下。
梁元敬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吃了下去。
阿寶被他憂心忡忡的神情逗笑了:“你幹什麽?一副看将死之人的樣子看着我,梁大人,畫你的畫去罷,我不會有事的。”
然而不過半炷香工夫,腹部就傳來一陣尖銳的劇痛。
阿寶捂着肚子,摔倒在地上,額頭冷汗涔涔,身旁侍女發出尖叫,亂作一團。
阿寶疼得睜不開眼睛,猶記得模糊不清的視線裏,梁元敬扔了筆不顧一切朝她奔來的身影。
“孩子……”
她揪着他的衣領,竭力擠出這兩個字。
“我知道!我懂!你別說話!”
梁元敬在她耳邊大聲喊道,一雙有力的手抄着她的腿窩,将她從草地上抱了起來。
分明是那麽清瘦的人,分明是一雙執筆的手,可力氣卻一點也不小,雙手那樣穩,竟将懷胎七月的她輕而易舉地打橫抱着。
“血……”
阿寶聽見有侍女驚慌地喊。
“我的……孩子,是不是……”
阿寶的淚水從眼角滑落下來,泅濕了梁元敬的緋紅官袍,化作一灘淺淡的痕跡。
“你的孩子很好!你別怕!我帶你去找大夫!”梁元敬用低沉冷靜的聲音在她耳邊說,一邊喝問那群慌張的侍女們,“禦藥局怎麽走?”
有侍女說:“我知道!梁大人,請跟我來!”
“梁元敬……”
阿寶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喊了一聲梁元敬的名字,她沒說完,但她知道,梁元敬一定會懂的。
他會知道她未說完的那句話,是懇求他救一救她的孩子,她知道她從前待他刻薄,總是喜歡捉弄他,她錯了,但請他救救她的孩子,讓他能平安地來到這個世上,她阿寶會感激他一輩子的,她會報答他的。
直到神智徹底地堕入黑暗後,阿寶的手指都一直緊緊抓着梁元敬的衣襟。
她抓得實在是太緊了,以至于禦藥局的醫官不得不将梁元敬胸前的一小塊袍子剪下來。直到崇政殿裏的趙從收到消息,匆匆趕來時,阿寶手中還抓着那一塊小小的紅布不放。
但她到底是失去了那個孩子,她的第一個孩子。
也是她此生唯一孕育過的孩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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