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訪客
“梁元敬,從禦花苑到禦藥局的路,遠嗎?”
阿寶忽然問道。
梁元敬怔了一怔,低聲嘆道:“遠。”
太遠了,是他此生走過的最遙遠的距離,終點似乎遠在天際,怎麽趕也趕不到,他的雙手,都被她流出來的血染紅了。
阿寶又問:“你當年,為什麽離開東京?”
那一年,她失去了孩子,由于已經是七個月大的胎兒,只能引産,對身體造成的損傷極大。
阿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又回來的,只是醒來後聽人說,那日趙從在禦藥局大發龍威,言及若不能救回皇後性命,就令整個禦藥局陪葬雲雲。
禦藥局的醫官們頂着死亡威脅,耗盡無數珍奇藥材,發揮各自醫術水平的巅峰,這才戰戰兢兢地将阿寶救了回來,饒是如此,阿寶的身子依然大為受損,已不能再誕育子嗣。
這下除了出身外,阿寶總算有正經的被廢理由了,一個不能生養的女人,怎能當皇後?
可惜無論這次群臣如何勸谏,趙從都執意不肯廢後。
阿寶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那是趙從給自己的補償,一個冷冰冰的皇後位子,換她死在他手裏的孩子。
只是那時的她,已經不在乎誰來做這個皇後了。
她拖着殘破的身子,每日在坤寧殿中捧着那些肚兜哭泣神傷,趙從終日陪伴她,安慰她,也不管用,她深陷在自己的悲傷裏,走不出來。
熙和二年,便那麽過去了。
趙從本以為随着時間的推移,阿寶會漸漸地好起來,可是她并沒有,昔日那個明媚愛笑的少女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滿懷怨恨、生有倒刺、既刻薄又愛挖苦人的阿寶。
她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且又添了下紅之症,每月葵水要麽不來,要麽淋漓不止,痛經發作時令她想拿刀剖開自己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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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侍寝,也拒絕趙從的親近,甚至不允許他踏入自己的寝殿。
趙從終于失去了對她所有的耐心,在他又一次求歡被拒,勃然大怒預備用強時,阿寶随手拿起花架上一只花瓶,将他砸的頭破血流。
“是我太驕縱你了。”
趙從捂着血流不止的額頭,冷冷地看着她。
當夜,他揚長而去,此後再未踏足過阿寶的坤寧殿。
也許是出自報複,這之後他廣納美人,充盈後宮,一個又一個女人的肚皮鼓起來,生性.愛吃醋的阿寶卻視若無睹。
直到她聽說,被貶為美人的薛蘅有喜,她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不顧一切地沖入薛蘅在的寝閣,将她憤怒地推倒在地,猛力捶打她的肚子。
“我的孩子沒了,憑什麽你能有?”
據目睹這一場面的宮人說,當時她神态癫狂,嘴裏一直反複念着這句話。
薛蘅流産了,她的孩子在她的肚子裏才待了兩個月不到,至于阿寶,則被趙從下令當場剝去皇後服制,廢為庶人。
這一年,是熙和三年的春天,距離她的死期僅僅還有一年辰光。
當年失去孩子、意志消沉時,阿寶不是沒有想過宣梁元敬入宮,那時她身邊伺候的宮人因話本事發已被全部撤換掉,那些新來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她在宮中也沒有能聊得來的朋友,後宮的女人都瞧不起她,視她為一個笑話。
阿寶撥着手指頭算來算去,在這偌大的東京城,自己真正能說的上話的朋友,竟然只有一個梁元敬,她還未為他送她去禦藥局的事謝謝他,雖然孩子到底沒保住,可該謝的還是要謝的。
只是當她向宮人說起,讓她去宣梁元敬入宮為她畫像時,宮人卻滿臉訝異,道:“娘娘,您還不知道麽?”
“知道什麽?”
“梁大人已經離開東京了。”
“……”
阿寶張着嘴,茫然了半晌,方才聽清她說的是什麽。
“離開?”她喃喃重複道,“離開,離開了好啊……”
過了半晌,忽又問那宮人道:“他去哪兒了?”
宮人為難地搖頭:“這個奴婢不知,想必是回鄉了罷。”
“回鄉了?”
阿寶又想問,那梁元敬的家鄉在哪兒呢,但想必問了也是不知道,只好閉上了嘴。
後來幽居冷宮,身邊只有一個啞仆作伴,阿寶纏綿病榻時,時常會想着,若是梁元敬還在,自己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嗎?
她會變得如此癫狂,沖進薛蘅寝閣裏瘋子一樣地捶打她的肚子嗎?
想必是不會的罷。
梁元敬那厮,定會用他那種讨人厭的目光直視着她,說什麽“你不能這麽做”,就好像她合該聽他的一樣,根本不把她這個皇後放在眼裏。
可阿寶覺得,倘若梁元敬真的還在,倘若他真的說了這句讨人嫌的話,她想必,是真的會聽他的話的。
因為她不想讓這世間她唯一的一個朋友,也變得讨厭她。
只可惜啊,梁元敬不在了。
“你為什麽離開東京?”
阿寶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她想問許久了。
梁元敬沉默片刻,道:“那年,我父親身染微恙,來信喚我回去侍疾。”
“哦,”阿寶說,“你爹爹生病了呀,那是該回去,他如今身體還好麽?”
“熙和四年歲末便去了。”
“……”
阿寶默了一會兒,道:“節哀。”
“都過去了。”
梁元敬勒停驢子,從驢背上翻下去,看着阿寶道:“快到家了,我牽着你進去。”
阿寶點點頭。
梁元敬便依舊在前面為她牽驢,阿寶獨自坐在驢背上,忽然出聲喊:“梁元敬。”
“嗯?”他沒有回頭,應了一聲。
“方才在金明池畔,你是想抗旨嗎?”
梁元敬腳步似乎頓了一下,很快就恢複若無其事,不答反問道:“你希望我給你畫像,然後交給他?”
這個“他”,自然指的就是趙從了。
阿寶搖搖頭說:“這不是我希望不希望的問題,梁元敬,我發現你似乎總是忘了一件事。”
“什麽事?”
阿寶深吸一口氣,平靜道:“我死了的這件事。”
梁元敬這次是真的停了下來,他沒有回頭,背影孤茕落寞,在地上拉出一道斜長的影子。
阿寶看不見他的神情,她自然可以飄去他的正前方,看着他的臉。
可是這一次,阿寶不想這麽做。
她說:“我希望你時時刻刻記着,我已經死了,做什麽決定,不要先想着我,而是要優先考慮你自己。就拿今日這件事來說,假若你拒絕趙從的旨意,于我而言,沒有絲毫用處,于你而言,就是死罪難逃,你可能連回來的機會都沒有。”
阿寶凝望着天上的星空,他們恰巧經過一顆老槐樹,樹葉上凝結了露水,夜風拂來,枝葉翕動,一滴露珠從枝頭墜下,卻沒有落在阿寶的眉心,而是從她的眉徑直穿透了她的頭顱。
阿寶自嘲一笑,道:“梁元敬,我死了,知道死人是什麽嗎?就是不會哭,不會痛,不會做夢,也不會饑餓。我不會從驢子上掉下來,即使掉下去了,也感覺不到疼痛,你看。”
她故意身子一偏,從驢背上摔下去。
梁元敬滿臉驚愕,下意識伸手來撈,可他的雙手卻穿過了阿寶的身體。
他呆在原地。
阿寶盡量忽略他眸中剎那的失神,一臉無所謂地從地上飄起來,再度坐回驢背上,說:“你給我買的那些糕點,我也不能吃,之所以讓你買,只是因為我很懷念它們的味道而已。”
她輕輕嘆一口氣,道:“你看,梁元敬,這就是死人啊。”
“你能吃。”
梁元敬俊逸的眉宇間,忽然浮現出一抹不符合他性情的固執,他抿抿唇道:“只要我滴血作畫,你就能活過來。”
“啊,差點忘記這個了。”
阿寶一笑,道:“對,這樣的話,我是能活過來,可是……”
她話鋒一轉,垂着眼皮,盯着自己透明的指尖,笑容變得黯然。
“我依然是個死去的人。”
剩下的一小段路程,二人都不再發一言。
阿寶騎在驢背上,看着前方梁元敬給她牽驢的清癯背影,心底忽然湧起一陣難過。
她想,她不該欺負梁元敬的,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梁元敬,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若是自己沒死就好了,倘若自己沒死,她一定就……
就怎麽樣呢?
阿寶尚未想明白,忽然察覺驢子停了下來。
她正要問梁元敬怎麽了,擡頭卻看見梁家宅院前站了個人,那人一身僧袍,頭戴鬥笠,腰懸葫蘆,悄然立在清冷月光下,籬笆院牆前。
見梁元敬牽驢出現,他單手摘了頭上的笠帽,露出一個光頭,一張風塵滿面的臉,右頰邊一個深酒窩,微微笑着,望向梁元敬。
寂靜夏夜裏,不知何處傳來別人家犬吠的聲音。
和尚隔着老遠,朗聲笑道:“元敬小友,自上回樊樓一別,許久未見,不知別來無恙否?”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唐] 劉長卿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卷二·醉花陰》終
作者有話說:
七月大的胎兒器官已經基本發育完全,鼻子眼睛都有了,這時分娩屬于早産,即使是以成熟先進的現代醫療水平來說,風險也很大,古代的話,大概率就是一屍兩命了。
我本來打算設定為五個月,但這樣的話時間對不上,這裏就讓我們假設成禦醫們高水平發揮了吧,畢竟治不好就要死啊。(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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