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相認
“阿哥, 你的腿好些了嗎?”
李雄狠狠別過頭,再轉過來時,眼周已經泛紅, “好了。”
“那就好。”
阿寶微微一笑, 又問:“你成家了麽?”
“成了。”
“真的?”阿寶睜大眼睛, 由衷地替他感到開心,“嫂嫂是個怎樣的人?”
李雄道:“她是泉州本地人, 茶農的女兒, 一手點茶功夫極到家,當初我就是喝了她點的茶, 才下決心将她娶回去的, 來日若有機會,也讓你喝一喝她泡的武夷茶。”
李雄眼眶濕潤,拿袖子擦了擦, 認真道:“阿寶,你嫂嫂定會很喜歡你的。”
“我也定會喜歡她的, ”阿寶很肯定地說, 又問, “阿哥,你和嫂嫂有孩子了麽?”
“有個閨女,和你小時候一般頑皮。”
“閨女好, ”阿寶笑道,“閨女長大了知道疼爹爹。”
她看了看周身上下, 本想摸個镯子釵環之類的首飾,拿來給未蒙面的小侄女做禮物。
卻忽然想起, 自己乃一介亡魂, 雖借畫暫時還了陽, 但終究不是活人,一旦梁元敬的血失效,她會重新變成一縷魂魄,而自己附着的這副軀體也會重新化作畫紙上的美人,她就算能摘下這些首飾,時間到了,也會消失的。
“對不起啊,阿哥,”阿寶神色抱歉地說,“我沒有什麽可以給你女兒的。”
李雄瞪起眼睛:“你說的這叫什麽話?”
阿寶笑了笑,又問:“取名了麽?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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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雄道:“取了個大名,喚作‘李清’,乳名就跟你一樣,也叫‘阿寶’。”
“阿寶,阿寶。”
阿寶喃喃念了兩聲,笑道:“又是一個小阿寶呢。”
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想起小時候的事情,阿寶兩三歲時格外黏人,去哪兒都要哥哥抱,李家村的人時常看見李雄腿邊挂着個小豆丁,都笑話他。
李雄那時人也不大,小小少年面皮薄,被人打趣個三兩句就要臉紅,想沖阿寶發火,往往剛喊出一個音,阿寶就比他更響亮地嚎哭起來,弄得他氣也沒了,還得把她背在背上哄。
再稍微大一點,李雄去鎮上的私塾上學去了,阿寶天天搬個小馬紮,坐在村口那株大槐樹下等他回來,從午後等到日落。
一見到李雄的身影,就飛奔上去,像小狗一樣地圍着他喊“阿哥阿哥”,在他書袋裏翻來翻去,看他有沒有給她買吃的,又騎到他背上,命令他背她回家。
李雄只能逆來順受地背着她往家走,夕陽的餘晖中,兄妹二人的影子倒映在小路上,被拖曳得長長的。
阿寶帶着微笑,從回憶中抽身,突然想起來問:“對了,阿哥,你怎麽做起海商的生意了?”
李雄嘆道:“這多虧了崔娘子的夫婿,當年是他提攜了我一把……”
阿寶忙問:“崔娘子過得好麽?”
“她過得很好,”李雄微微笑道,“前兩年,她丈夫的元配去世了,便将她扶作了正室,去年底還添了個大胖小子,取名叫榮哥兒。”
“長得像誰?崔娘子還是大胡子?”
“眉眼像崔娘子多些。”
“謝天謝地。”阿寶登時松了口長氣。
“……”
“阿寶,”李雄眉頭緊皺,欲言又止地問道,“你當年……”
“是想問我,怎麽死的對麽?”
阿寶善解人意地接過話頭,眼睫微微垂着,在眼底投下一小片弧形陰影。
“我生了一場重病,阿哥。”
李雄雙目含淚,忽然發狠捶了一下桌案:“早知如此,我當初就不該讓你一個人去東京城!”
阿寶吓了一跳,忙拉住他的手:“都過去了,阿哥,我沒事的。而且,當年你好不容易才在揚州城安穩下來,确實也不該……”
“不!那都是假的!騙你的!”
阿寶一愣。
李雄眼睛赤紅,看着她道:“當年,我本打算與你同上東京城,行囊都收拾好了,連租的房子也都退了,誰知宣王殿下……不,現在是官家了,他派人找到我,将我叫去潘園,讓我主動放棄跟你一同去東京。”
“什麽?”
阿寶完全地呆住了,她從不知道這件事後有這麽大的隐情,她昔年一直以為是阿哥嫌她煩了,厭倦了每日跟在她身後、東奔西跑照顧她的日子了,這才放她一人去東京的。
就連趙從也是這麽跟她說的,他還寬慰她,她阿哥不要她了,他不會,他會一直陪在她身旁。
“可是趙從為什麽要這麽……”
阿寶尚未問完整個問題,便已猜到了答案。
毋需問為什麽,原因已經如此明顯。
她曾是李雄的童養媳,盡管只是口頭婚約,二人什麽也沒發生過,可為了避嫌,為了皇室體面,為了她“李婉”的假身份不被人拆穿,李雄絕對不可以去東京,甚至離她越遠越好。
李雄哽咽道:“那年,我去渡口送你登船,說好了年底去東京看你,然而到我出發那日,李知州卻派了人來,愣是将我扣下了,在他府中關了十來日,便沒去成……後來,我寫了不少信給你,你從來沒回過,阿寶,你是不是生哥哥的氣了?”
阿寶怔怔的,滿臉迷茫:“什麽信?”
李雄急忙問:“你沒收到?”
阿寶搖頭,她從來不知道阿哥給她寄了信。
當年,她在東京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始終沒等到阿哥按照約定來看她,氣得将他送的扁頭如意簪都扔了,扔完了又後悔,半夜跑去王府後苑裏找,然而最終還是沒找到。
那天夜裏下起了大雪,她坐在淩亂的花叢裏,哭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彼時整個王府正因她的消失鬧得人仰馬翻,哭聲引來了驚慌的趙從,他将她抱進屋裏,一面着人去請大夫,一面柔聲安慰她,簪子弄丢了不要緊,他以後請人給她打更好的。
後來,他果然送了她更好的,簪子用稀世奇玉制成,請來大陳最好的工匠,悉心雕琢半年,鑲上珍珠、瑪瑙、象牙,無比的奢華,天底下沒有任何一位女人不想得到它。
這枚玉簪後來被阿寶随手拔下,在窗口和着拍子輕敲,最後落得個斷為兩截的下場。
在阿寶的心中,它始終都比不上那根扁頭如意簪,雖然如意的花樣很古老了,手藝也顯得粗糙,當年戴着它進東京城時,還被高門貴女們私底下笑話了一通。
這年頭誰還戴銀簪子啊,俗不俗氣,現如今大家都戴花冠子了,上面點綴珍珠象牙當季花卉,這才是時下最盛行的打扮。
然而不管別人怎麽譏笑,阿寶始終都沒有取下來過,因為這如意簪是阿哥親手給她打的。
臨別時,他将簪子塞入她掌心,紅着眼對她說,阿寶啊,以後多保重,事事如意。
他送她如意簪,是希望她事事如意,可弄丢了簪子的阿寶,後來事事都不如意。
阿寶雙眼通紅,“哇”地一聲,終于嚎啕大哭。
自小到大,她哭起來便一直是這樣的,哇哇大哭,撕心裂肺,不把自己哭斷氣不罷休。
小的時候,她在村頭哭,村尾的人都能聽見,後來到了東京城,她們把這叫野蠻,叫沒教養,只有鄉下人才會這般撒潑,名門淑女哭都是暗垂珠淚。
阿寶也曾試過像京中貴女們一樣哭泣,往往是剛開了個頭,眼淚就沒了,弄得她十分無語,真是哭都不知如何哭了。
這是她多年來第一次放聲大哭,一哭便停不下來。
沒辦法,阿寶太委屈了,太難過了,她以為是阿哥不要她了,卻沒想到他一直在給她寫信,而她曾經對他充滿怨恨,還将他送的簪子給弄丢了。
李雄一見她哭便慌了手腳,她是大姑娘了,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抱着哄,只能在旁幹着急:“阿寶,怎麽了?你別哭啊!”
阿寶不管不顧地抱住他的腰,将眼淚鼻涕全糊在他胸前衣襟上,繼續哇哇大哭。
李雄笨拙地拍拍她的背,生疏哄道:“好了,不哭了,以後跟着阿哥去泉州,阿哥照顧你。”
“簪子……”阿寶泣不成聲,“我把你給的簪子……弄丢了……”
李雄一愣,這才知原來她是為了這等小事哭,有些哭笑不得地道:“丢了便丢了,阿哥再幫你打一根就是。”
阿寶埋在他懷裏,嗚嗚地哭。
哭聲穿透房門,傳進了梁元敬的耳朵裏,他微微側頭,向房內看去,眸中情緒不明。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打開,阿寶走出來,眼尾紅紅的,連睫毛都被淚水打濕了,愈發的濃黑。
“大和尚呢?”她問。
“弘揚佛法去了。”梁元敬答。
“……”
“是去坑蒙拐騙了罷。”
阿寶小聲說,她垂着眼左右四望,似乎有點難為情,不敢擡頭看梁元敬,絞着手指道:“那個,我阿哥說,叫你進去,大家一起吃個飯。”
面前的人未出聲,視線裏卻多出一方潔淨的帕子,上面繡了青竹。
阿寶擡起頭,愣愣地看着他。
梁元敬見她半天不接帕子,便自作主張地替她擦起了臉,他的動作很輕柔,垂眸看她的眼神也很專注。
阿寶心中掀起一陣狂風過境。
她想握住梁元敬那只好看的手,想抱住他勁瘦的腰肢,想将臉埋在他胸前蹭,聞他身上好聞的檀香味。
不知從何時起,她的身體裏就一直流竄着這股沖動,想不惜一切代價地親近梁元敬。
她知道自己一向有些黏人,可對梁元敬,又不像對着阿哥那樣,她對阿哥是想撒嬌,可對梁元敬,她想做一些更過分的事。
此時此刻,阿寶終于醒悟過來了,原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已經喜歡上了梁元敬。
這可真是太糟糕了,她是個死人,而梁元敬還有心上人。
“他有心上人了,別想這些有的沒的。”阿寶在心底警告自己。
“可惜,可惜,”她又充滿遺憾地想,“如果當年在揚州城,接住我那朵芍藥花的人不是趙從,而是梁元敬就好了。”
“怎麽了?”
梁元敬見她目光發直,有些擔憂地看着她:“是不是快要失效了?我再放點血?”
“不,沒有,”阿寶立刻道,又皺着眉,“血放多了對身體不好,你別老是放血。”
梁元敬沒說話。
阿寶進門前又道:“對了,我跟我阿哥說我是病死的,不是……總之,你別說漏嘴了。”
梁元敬怔了片刻,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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