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舊畫
時辰已入夜, 跑堂開始上菜。
樊樓的上菜方式也是一絕,布菜的小厮左胳膊上托三只碗,右臂至肩可馱二十只碗, 就這麽伸展雙臂上到二樓, 不僅菜碗不摔, 分菜時亦能有條不紊,哪碗菜是哪桌客人的, 絕不會出差錯。
樊樓的飲食果子自然也是不錯的, 珍馐美食,凡是天下有的, 就沒有他們家廚子做不出的, 但最為食客稱道的,還得是樓裏的佳釀。
為了征稅,大陳是不允許民間作坊私自釀酒販酒的, 酒樓必須向官府購買酒曲後,才可釀造出售。
樊樓每年向官府購買酒曲五萬斤, 釀造的酒可供三千腳店零售, 其酒坊規模之大、産出之豐可見一斑。
樊樓共有兩種自釀名酒, 一名“壽眉”,二名“和旨”,其中以壽眉酒最為聲名遠揚。
酒液呈琥珀色, 拿玉碗盛着,當真有“蘭陵美酒郁金香, 玉碗盛來琥珀光”之感,其酒味清冽, 聞之芬香撲鼻, 嘗起來如梨汁蔗漿, 清甜有餘甘。
李雄端酒在手,先自豪飲三碗,紅着眼道:“今日是個好日子,中秋佳節,果然是團圓之際,感謝上蒼,讓我此生還有再見阿寶的機會。梁先生,也謝謝你,若不是你,恐怕……”
說到此處,他話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便徑自仰脖喝光了碗中酒液。
梁元敬随之一飲而盡。
阿寶也将酒喝了,意猶未盡地咂咂嘴,她已有許久沒嘗過樊樓的壽眉了。
李雄抓着她的手,雙眼被酒意熏得通紅:“阿寶,這回跟着阿哥去泉州罷,泉州好吃的多,好玩的也多,你會喜歡的,阿哥和嫂嫂照顧你。”
阿寶看一眼梁元敬,無奈道:“阿哥,我去不了。”
李雄立即道:“那阿哥來東京,你等我,阿哥這次回去,便與你嫂嫂說,把家搬到東京來,我們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
阿寶不知該說什麽好了,泉州遠在福建路,距東京有萬裏之遙,搬家豈是那麽好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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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嫂嫂是泉州本地人,娘家一門都在那邊,她會舍得離開故鄉,搬來人生地不熟的東京,只為了一個死了三年的妹妹嗎?
“阿哥……”阿寶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訴之于口。
“我們會去泉州的。”梁元敬突然說。
“你說什麽?”
阿寶赫然扭頭問,他在東京城住得好好的,去什麽泉州啊?
梁元敬垂眸,認真看着她道:“待此間事了,我會辭官,與你同去泉州。”
阿寶皺眉:“不是,你官做得好好的,幹什麽辭官啊?”
梁元敬把玩着空酒碗,長指襯着玉碗,很難說清哪個更賞心悅目一些。
他目光和煦,透着向往,清朗一笑:“官場俗務纏身,我早已心生厭倦,聽聞泉州物阜民豐,不輸蘇杭,又兼有海天一色之奇景,我很久之前便想去看看了。阿寶,你願意陪我去看海嗎?”
“……”
阿寶狠狠別過頭,鼻頭發酸,心中狂罵。
呆子!
幹嗎對她這麽好啊?這樣讓她很難辦好不好?她已經盡力在克制自己不要喜歡他了。
她又想:“梁元敬,你為什麽要有心上人呢?她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有我長得漂亮麽?能讓你畫了她的畫像,珍藏在箱子裏,誰也不許看,想必是擱在心頭,很喜歡很喜歡的人罷?”
阿寶醉了,撐着雪腮,醉眼惺忪地向窗口望去。
漆黑蒼穹上,挂着一輪白玉盤似的圓月,清輝灑滿人間,今夜是中秋,想必西樓上,又有不少王孫公子攜着佳人登樓望月罷,如當年的她和趙從一樣。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這是那時他從後擁着她,在她耳畔述說的綿綿情話。
阿寶阖上眼,向旁一倒,失去意識前,她感覺到有雙手接住了她。
那是一雙很溫暖的手。
夜已深了,樊樓依然燈火不歇,歡聲笑語不絕,今夜是中秋佳節,禁中白晝通夜,金吾不禁。
阿寶已被抱去了軟榻上躺着,身上蓋着梁元敬的外袍。
李雄有些醉了,壽眉酒味雖甘甜,後勁卻足,他熱得扯散衣襟,黑臉透着薄紅,醉得朝梁元敬說起了胡話。
“沒想到,天意弄人,你和阿寶兜兜轉轉,最後還是轉到一起了……”
梁元敬也有點醉了,不過他酒品甚好,即使醉了也不明顯,依舊衣冠規整,一絲不茍,只是白玉似的面頰略有些潮紅。
他望向軟榻上睡得正熟的阿寶,恐将她驚醒,聲音刻意放輕:“她似乎記憶有缺損。”
“是,”李雄點頭,“當年四川鬧蝗災,我帶着她逃荒,走到洞庭附近時,實在是熬不過去了。那時天太冷,又沒吃的,她發了一場高燒,我真怕她撐不過去,好在後來還是活過來了,只是醒來後,腦子燒壞了,忘了不少事,也不記得你了。”
梁元敬怔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呆呆地道:“原來如此。”
李雄皺眉道:“說也奇怪,別的事,她倒也沒忘多少,略一提醒也就記起來了。可在關于你的事上,卻是一丁點都記不起來了,我與她說你的名字,她竟反問我‘這是誰’。”
梁元敬聽了沉默許久,忽問:“你們走的,是東去那條路?”
“是啊,”李雄嘆了聲氣,“阿寶雖然沒有明說,但我知道,她想去揚州找你,我便跟她說,我們往東邊走,她聽了也沒有反對。”
梁元敬聞言,臉孔瞬間煞白,得盡力扶住桌案,才不至于摔下椅去。
李雄見此狀吓了一跳,忙扶住他:“你怎麽了?沒事罷?可是酒氣上頭了?”
梁元敬沖他擺手,忽然偏頭捂着嘴一陣猛咳,揭開帕子,上面多了一灘暗紅的淤血。
李雄遞給他一杯清茶漱口,又皺眉道:“你這嘔血的毛病,怎麽還沒治好,定是那時耽誤了診期,壞了根子。”
梁元敬漱了口,擦幹淨唇,道:“無礙。”
他才劇烈咳嗽過,蒼白的面容多了絲血色,唇色也因血液的浸染顯得一片殷紅,看着倒是比方才精神了些許多。
電光石火間,李雄腦中忽然閃過什麽,快得幾乎抓不住:“梁公子,你——你當年是不是去找過我們?”
梁元敬一怔,點了下頭:“是,昔年我聽聞川蜀蝗災甚重,父母易子,人相食,便賃了車馬上四川找你們,只是走到村子時,早已人去樓空,我四處找人打聽,有人告訴我,你們北上去了關中……”
李雄聽到此處,猛拍大腿:“原來如此!當年我們是原本打算随村子的人,一起遷往關中,鄉裏鄉親的,好歹路上多個照應,可阿寶她想去揚州,所以就……唉!誰知就這麽錯過了!”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滿臉遺憾。
梁元敬擡起頭,亦悵然嘆道:“造化弄人。”
兩人都是相顧無言,為這陰差陽錯的命運。
李雄忽然想起什麽,起身取來一件雕花長錦盒,上面挂了一枚精致的小銀鎖。
他取了鑰匙,将鎖打開,從錦盒中取出一卷畫軸來,遞給梁元敬。
“這是當年你留給阿寶的畫,現在物歸原主。”
梁元敬愣了好一會兒,雙手接過畫,長指緩緩撫過畫軸,上面有一處沾了些泥灰色的痕跡,像是陳年污漬。
李雄解釋:“這是你走後弄的,當年你不告而別,只留下這卷畫軸在阿寶枕畔,她抱着畫去追你,追出了七八裏,最後被絆了一跤,摔倒在地上,氣得把畫扔進了附近的泥塘,還是我撿回來的。”
“她生我的氣。”梁元敬低垂着眼道。
“她是舍不得你。”
李雄嘆息着,看了榻上的人一眼。
“你還不清楚這丫頭嗎?嘴上說着狠話,其實比誰都希望你留下,氣來得快,消得也快。後來逃荒路上,為了買口吃的,我們把能當的都當了,我給她打的銀钏,她視若性命的琵琶,都當了,唯獨不讓當你的畫,護在懷裏,睡着了也不放手,看得比命還重。”
“後來她病重快死了,我沒辦法,只得從她手裏偷出了這幅畫,賣給了一個逃難的行商,人家給了一碗驢腸面,這才救了她的性命。我還擔心她醒來後,要怎麽跟她交待,誰知她竟什麽也不記得了。”
說到這裏,李雄自嘲地一笑:“我騙她說,那碗面是一個好心人剖了自己的毛驢,做給她吃的,這個傻丫頭,竟然也信了。四處都是饑荒,人家不來搶你的都算不錯了,哪有什麽好心人,會剖了自己的坐騎,只為給她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姑娘做碗面吃?”
梁元敬解開絲縧,緩緩展開畫軸,畫上內容映入眼簾。
那是一條錦繡長街,兩側店鋪林立,酒招翻飛,街上行人如織,有背了幼兒上街的婦人,有挑着擔子賣蒸餅的小販、走街串巷的貨郎、敲着鐵錘子打首飾的銀匠,還有打着幡替人扶乩算卦的道士,茶館裏口沫橫飛的說書先生,身旁圍着一圈聽得如癡如醉的茶客。
街中心,坐着一位懷抱琵琶的美人。
其餘人或着青,或着灰,唯獨她,一襲如火紅裙,腕間三只銀钏,餘人皆成陪襯。
畫卷右下方,钤了一枚掉色的朱紅印章,上刻有兩個篆體字——
元敬。
左上有題跋,一手神清骨秀的行楷:青城山下,路遇琵琶女,駐足久視,不忍離去。
祐安二年,歲在戊寅,仲秋佳節夜,揚州梁泓書。
作者有話說:
求評論啊,寶貝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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