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蟬娘
冬日暖陽燦爛, 從窗格灑進來,拂在人臉上,照得人也懶洋洋的。
阿寶睡了一個好覺, 伸着懶腰美美地醒來……
等等, 醒來?!
她伸懶腰的動作一頓, 愣愣地看着自己實實在在的身體。
梁元敬早就醒了,倚在床頭, 一條長腿支起, 不知看了她多久,見她醒來, 神情無比自然地問:“餓了麽?餘老還沒回來。”
“……”
“我怎麽還是人?”
阿寶戳了戳腿上的肉, 觸感很真實。
梁元敬未說話。
她驀地反應過來,瞪大眼睛:“你!”
“帶你出去吃早點,可以麽?”梁元敬問。
“吃什麽吃!”阿寶勃然大怒, “你是不是又放血了?”
“沒有。”
“我不信!”
阿寶上前,将他左臂的中衣袖子撸上去, 上面沒有傷口, 梁元敬眼神平靜地看着她, 仿佛在說:看罷,說了沒有。
阿寶冷笑一聲,立即松開他的左臂, 要去撈他的右臂,他這下臉色大變, 将手臂往身後藏,卻敵不過阿寶的堅持, 最終被她用膝蓋壓着, 抓着手臂卷起衣袖。
傷口被包紮得很潦草, 掙紮間,已有血跡從白布下滲出來,看着十分觸目驚心。
阿寶眼神呆滞,徹底地愣住了。
梁元敬将衣袖放下去,溫和地說:“沒關系的,皮肉傷罷了。”
他欲擡手來摸阿寶的臉,卻被阿寶“啪”地一聲,将他的手打開。
梁元敬一怔。
“皮肉傷?”
阿寶眼睛赤紅,淚珠滾滾而落,将他的衣袖拂上去,将他鮮血淋漓的手臂擡到他眼前,咬牙恨恨問道:“看清楚了!你管這叫皮肉傷?你是不是後半夜壓根沒睡,一直在放血?!”
梁元敬急忙道:“真的沒有!”
“給我說實話!”阿寶滿臉淚痕,沖他崩潰大吼。
“只放了三次而已,別哭。”
梁元敬手足無措地想給她擦眼淚,又怕惹她生氣,手伸至半空,不敢上前。
阿寶再也忍不下去了,推開他跳下了榻,光腳沖出房門,在院子裏埋首大哭起來。
是她的錯,是她太自私太貪婪了,她不該招惹梁元敬,她害得他渾身滿是傷疤,那麽美好的身體,卻因為她傷痕累累!
天吶,她到底在做什麽?她為什麽要答應與他成親?她如今是什麽?是孤魂野鬼!
她該怎麽辦?她要拿梁元敬怎麽辦?
他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手裏拿着刀子說劃便劃,都是為了滿足她的貪欲,會不會有一天,他為了她流幹全身的血液而亡?
光是想想這個可能性,阿寶就心中一窒,呼吸不上來了。
“阿寶,不要哭了。”
梁元敬來到她身邊,學她席地而坐。
阿寶從胳膊裏擡起頭,紅着眼瞪他:“我現在不想與你說話,你走遠點。”
梁元敬溫和地笑了:“娘子,今日是我們成親第二天,你就不想理我了麽?”
雖是這麽說,但還是聽話地挪遠了些。
阿寶一愣,瞪了他一眼,心想誰是你娘子。
梁元敬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一本正經道:“昨夜拜了天地的,說過的話不能不作數。”
阿寶心想我就說話不作數,你管我?
他又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拿出雙繡鞋,道:“不與你說話可以,但能穿上鞋麽?戶外天寒,別着涼了。”
阿寶心想我是鬼,你讓鬼着一個涼試試?
梁元敬見她果然開始不理他了,便自顧自拿了鞋,要幫她穿上,可剛要套上時,手中的繡鞋卻憑空消失了,阿寶的身體也重新變得透明。
阿寶若無其事地将腳收回去,嘴上奚落他:“怎麽?是不是要繼續放血?”
梁元敬掀眸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阿寶嘲諷道:“你有多少血?能撐上一天一夜麽?是不是非得将血流幹才肯罷休?梁元敬,我已經死了,為何你總是不肯承認這件事?”
梁元敬沒有與她争吵,垂頭沉默良久,忽道:“我只是想讓你睡個好覺而已。”
“……”
阿寶又無話可說了,她将頭偏去一旁,咬牙低罵,呆子!
二人鬧了會兒別扭,阿寶催促梁元敬回房去上藥,只是她依舊不肯好好跟他說話,也不肯看他。
梁元敬知道她還在生氣,只得輕輕嘆了聲氣,在腦中搜尋着哄她開心的法子,他其實也沒什麽招數,只有買糕給她吃而已。
可要吃到糕點的話,又必須将她變成人,她只會更加生氣,這是個難解的死循環,看來自己确實是太悶了,連怎麽哄娘子開心的手段都不會。
梁元敬惆悵地嘆了口氣。
“?”
阿寶不解了,難道不是她在生氣嗎?怎麽他還愁眉鎖眼的?
二人正大眼瞪小眼,忽聽院中有人在敲門。
阿寶本不想開口,但梁元敬還在盯着她看,完全沒有去開門的意思,她不得不偏頭冷冷地對他說:“還不去開門,餘老回來了。”
梁元敬這才回神,穿好外袍去開門。
阿寶跟在他後頭,忽然想到門外的人應該不是餘老,因為餘老回家不會敲院門,直接推門就進了。
果然,只聽一聲“梁公子”,一個熟悉的人走了進來。
來人腮上生着一枚大黑痣,正是老熟人王媒婆。
她來幹什麽?不會又是來給梁元敬說親的罷?
阿寶心中登時升起了濃濃的敵意,警惕地盯着王氏,然而人家不是來說親的,而是請梁元敬去畫像的。
梁元敬聞言拒絕:“我現下已不為人畫像了。”
自從他的畫在坊間價值一路瘋漲,許多普通人家因為擁有他的畫作而一夜暴富,亦有人為了收藏他一幅畫而傾家蕩産,梁元敬便再也不幫人畫像了。
王氏苦苦求道:“梁公子呀,你好人有好報,就應下這一回罷,那姑娘實在太可憐了。唉!老身都不知該如何說了,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慘?怎麽個慘法?
阿寶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小聲嘟囔道:“怎麽也不說清楚,為什麽會慘……”
“要去看嗎?”梁元敬問她。
阿寶:“……”
王氏:“???”
“說了有外人在,不要跟我說話!”
阿寶郁悶地瞪他一眼,飄去離他最遠的地方了。
日中時分,梁元敬和阿寶跟着王氏走進了一家民戶。
這次求畫的苦主姓郭,在汴河岸邊經營一家茶寮謀生,除了他的渾家外,家中還有一兒一女,幼子才八歲,長女已二十有三,單名一個蟬字,相熟的左親右鄰便喚她“蟬娘”,郭父此次正是為了蟬娘才請梁元敬出山。
蟬娘已二十來歲,至今都尚未許人家。
這在崇尚早婚的大陳來說,絕對算是奇事一樁,尤其是女子晚婚總是會比男子招來更多的注意,會讓人覺得她是嫁不出去,蟬娘也因此成了十裏八鄉都聞名的笑話。
好不容易兩月前,王媒人為她說成一樁親事,對方遠在延州,家中是做紙馬香燭生意的。
眼下大陳與西夏局勢緊張,只怕年關就要起戰事,延州位于永興軍,毗鄰西夏邊陲,因擔心路上不太平,男方家無法出人前來相看,便想了個主意,讓人畫一幅蟬娘的畫像,花點銀子托商隊的人帶到延州。
彼時老百姓雖然不敢出遠門了,但前往北方的商隊還是很活躍的,因為局勢越是混亂,就越是商人的斂財之機。
阿寶聽了有些失望。
原來就為了這事,那別的畫師也能畫啊,為什麽一定要請梁元敬執筆?
莫非也是聽說了梁元敬的畫值錢,就特意想出這個借口想趁機發財罷?
她見郭父賊眉鼠眼,臉含戾氣,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梁元敬人好騙又單純,昔年就被他那個無良上司哄騙得團團轉,這次可別又上當受騙了。
想到這裏,她打定了主意,對梁元敬說:“走罷,沒什麽好畫的,他們請別人也一樣。”
梁元敬向來只聽她的話,當即便要告辭。
郭父見狀忙雙手拉着他,焦灼道:“梁公子別走,小人沒有騙你啊!你留下來!你見了小女就知道了!”
阿寶心想又是這句,難道你們就沒有別的話說了麽?
她看向梁元敬:“先等等,看過他女兒再說。”
梁元敬點點頭。
郭父沏了茶,又呈了些時令糕點上來,阿寶坐在案幾前,托腮望向棧窗外的汴河,只是目光總忍不住往那些花花綠綠的糕點上瞟。
“想吃麽?”梁元敬問道。
“不想吃!”阿寶狠狠瞪他一眼,“我還沒消氣,你不要跟我說話!”
“……”
梁元敬也将目光移向窗外,時值初冬,汴河兩岸的景象已有些蕭瑟味道了,落葉飄零,岸邊有株老榆樹,樹幹上生着樹瘤,還系着一只停泊的小舟,水波蕩漾,輕舟也随着微微搖晃着。
二人安靜地賞了會兒冬景,少頃,身後有細碎腳步聲傳來,郭家大娘子在母親和王氏的陪伴下出來了。
阿寶回頭,登時睜圓了眼眸。
難怪他們要說見了人就知道了,蟬娘五官清秀,只不過……
臉上生着好大一塊胎記。
那胎記不僅顏色赤紅,極其顯眼,而且形狀也十分不巧,幾乎遍布整個面部,從右額橫跨鼻梁,直至左頰下方,是完全地破相了。
王氏無奈道:“梁公子,你看,蟬娘她生就這副模樣,東京城沒有哪戶人家敢娶她,一拖就拖到二十有三,她爹娘都成了遠近聞名的笑話,為了解決女兒的親事,找來我這裏。老身是嘴皮子都磨破,才為她說了延州婁家的二公子,你若不高擡貴手,幫他們一把,蟬娘她恐怕是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阿寶聽到這裏,才終于明白郭家為什麽放着東京城的好人家不講,非要将女兒嫁去延州那麽遠的地方了,原來就是打的天高地遠,邊境又有戰亂,不便出遠門的主意。
那這麽說的話,豈不是要梁元敬弄虛作假?
但以她對梁元敬的了解,這人生性正直,還有幾分固執,只怕是不會同意的。
果然如她所料,梁元敬拒絕了,他可以适當地美化畫中人,但不畫假畫。
拒絕的話剛一出口,郭母就攥着手帕啜泣起來,郭父勃然大怒,一記耳光甩在女兒臉上。
“丢人東西!就是因為你,家裏的臉都讓你丢盡了!”
他動手得太突然,阿寶被吓了一跳。
蟬娘被扇得摔在地上,被梁元敬扶了起來,他看向郭父,皺眉道:“有話直說便是,何必動手?”
郭父臉色鐵青,腮幫氣得顫抖不止,看得出還想動手,但礙于梁元敬在,只得按捺脾氣道:“梁公子,你有所不知,就因為這個孽障禍胎,我和她娘受了鄰裏不知多少恥笑!哼!早知她日後會讓爹娘這般丢人,當初生下來時,就該一把掐死!”
蟬娘被父親罵作“孽障禍胎”,亦不言不語,只默默捂着被打腫的面頰,站在角落裏,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
王氏将梁元敬拉去一旁,小聲勸道:“梁公子,你就行行好,答應罷,不然蟬娘會被她老父打死的!唉,這孩子也是可憐,不然老身一大把年紀了,何必接手她這個爛攤子,砸老身多年招牌?”
梁元敬看一眼身後的蟬娘,道:“就算我為她畫像,她日後出嫁到夫家,那也……”
王氏斬釘截鐵打斷他:“那麽遠的事,管不到了。她出嫁最早也是明年的事,你先畫,畫了再說!”
“……”
梁元敬尚在猶豫,一旁沉默的阿寶忽出聲道:“畫罷。”
她望向角落裏安安靜靜、幾乎讓人察覺不到她存在的姑娘,輕聲道:“梁元敬,把她畫得好看一點。”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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