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反悔
梁元敬作畫時是最好看的, 長身玉立,眉眼專注,間或擡眸看入畫人一眼, 他的眼神清澈, 平靜, 不帶絲毫欲望,卻自有令人怦然心動的力量。
盡管阿寶活着時和做鬼後都見過多次, 卻依然看不膩。
她托腮盯得認真, 很快就發現某人白玉似的耳垂慢慢染上薄紅,逐漸滲入脖頸衣領下, 更是頻頻朝她望過來。
“畫你的畫, 看我做什麽?”阿寶說。
梁元敬薄唇翕動,似乎是想要開口說話。
阿寶立即阻止:“不要說,別人聽見了會以為你是瘋子。”
“……”
梁元敬的神情多少顯得有些無奈。
阿寶笑了笑, 起身道:“我出去曬曬太陽,你繼續。”
她就不留在這裏幹擾他了, 不然她怕他畫到傍晚也畫不完。
郭家茶寮緊傍汴河, 雖然不大, 風景卻很宜人,阿寶走入後院,飄上那株老榆樹, 尋了個舒适的姿勢躺着。
冬日的陽光從榆樹葉間隙中灑下來,使她的面孔看上去愈發輕靈透明。
郭母在樹下曬陳年茶葉, 她八歲的小兒子正在院中玩耍,王氏搬了個杌子坐着, 和翻揀茶葉的郭母閑聊。
她們在說梁元敬, 說他相貌出衆, 氣度不凡,阿寶聽得十分自豪,心想當然了,也不看看是誰喜歡的人,他還是她夫君呢。
想到這點,昨晚一些面紅心跳的畫面又在腦海裏浮現。
救命啊。
阿寶捂着臉頰,還好自己是鬼,不會臉紅。
忽聽樹下郭母又問道:“梁公子可曾娶了妻?”
“娶了,就是我!”
阿寶高高舉起胳膊,在樹上大聲道,然而她說的再大聲,除了梁元敬也是無人聽見的。
王氏嘆氣道:“未曾娶妻。說起這事,倒也是古怪,這位梁公子,模樣家世那是分毫不差的,可年至而立了,也未曾有妻室,至今都孤身一人。他初到東京時,多少人托我給他說媒,那都是好人家的娘子,配他也是配得上的。可他呢,愣是一個也瞧不上,看那樣子,似是一輩子也不娶妻的。”
阿寶翻個白眼,就你王媒婆挑的那些歪瓜裂棗,配梁元敬也配得上?
至少也要她這樣的才行,梁元敬眼中有了她阿寶,還能瞧得上別家的娘子?
哈!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阿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樂得險些翻下樹去。
郭母猜測:“是不是有相好的外室,家中人不許他擡成正妻?”
“沒有!”王氏篤定地一擺手,“他幾乎就不與女人往來,除非有人登門找他畫像,他平日裏連秦樓楚館也不去的。”
時下東京以狎妓為風尚,京師大小妓館錯落,從高雅正規的勾欄瓦肆,到下等人最愛去的暗.娼窯子,只怕有上百座之多。
王公貴族、文人墨客在家中蓄妓成風,時常在宴飲時喚妓.女來彈曲侑酒,左擁右抱,甚至喝醉了私底下互贈歌妓也是常有的事。
就連郭父這等做小本生意的老實人,平時亦會趁着酒興去嫖一回妓。
當所有人都醉生夢死、臭味相投時,如梁元敬這般“舉世皆醉我獨醒”的人,不僅不顯得難能可貴,反而顯得怪異和不合群。
郭母睜大眼睛訝異道:“竟有這樣奇怪的人?”
“可不是?”
王氏終于找到同道中人,激動地拍了把大腿,又瞟了眼屋裏的方向,神秘兮兮地湊近郭母,同她耳語。
阿寶心道這是在說什麽,她好奇壞了,便從樹上飄下來,蹲在她倆中間,光明正大地豎起耳朵偷聽。
只聽王氏小聲同郭母道:“我懷疑,這梁公子啊,只怕是那裏……有什麽說不出口的隐疾。”
阿寶:“………”
是她以為的那個意思嗎?是說梁元敬不舉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們以為梁元敬不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寶笑得在地上打起了滾,天爺呀!笑死她得了!不對,她已經死了,那就是笑活她得了!
梁元敬知道嗎?他知道世人對他有這麽大的誤解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寶好不容易止住笑,假咳一聲,嚴肅道:“二位,聽我說,你們真的誤會了。梁元敬他能舉,不僅能舉,還舉得很厲害……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受不了了!怎麽會有這麽好笑的事?!
阿寶又捶地大笑起來。
郭母也小心地瞥了屋內一眼,尴尬道:“應當……不會罷?”
王氏說:“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這梁公子,身上的怪事又豈止這一樁呢?”
還有什麽?
一次性說完罷,讓她笑個夠!
阿寶捧着肚子笑得很痛苦。
王氏湊近道:“我聽梁家的仆人餘老說,端午那日夜裏,梁公子在揚州老家娶的夫人找了過來……”
“你不是說他未曾娶妻嗎?”郭母不解地問。
王氏急忙道:“你聽我說完啊,這事怪便怪在這裏,到了第二日,餘老提起那位揚州來的娘子,可梁公子卻一口否定,沒有什麽娘子,還說餘老是在做夢。可餘老他分明看見了一個女人站在院子裏,二人還說了會兒話,那娘子說的一口地道的揚州土話,确是揚州人不錯,餘老為她煮了一鍋湯餅就去睡了。第二日起來一看,還吃完了呢,連碗筷都涮了……”
郭母笑道:“莫不是那仆人老糊塗了罷?”
“也有可能……”
王氏神态不安地向屋內投了一眼,又道:“不過,這梁公子确實有幾分古怪。餘老說,他在家時常一個人自言自語,還會無故發出笑聲。方才我去他家尋他,也隐約聽見他在與人争吵,可進去了才知道,家中只有他一人,餘老也不在……”
剩下的話阿寶便沒有再聽了,嘴角的笑不知何時起已經悄然隐沒。
她再次飄上了樹,只是再也沒有先前曬太陽時的惬意感受,人生像是被無盡的黑暗籠罩。
不,不是人生,她的人生早于熙和四年的那個春天便已經結束了。
她一直擔心梁元敬因為和她在一起,會成為世人眼中的瘋子,原來沒什麽好擔心的,別人現在便已經将他當瘋子看了。
她該怎麽辦?
阿寶就這麽枕着胳膊,失神地躺在樹枝上,直到日影西斜。
梁元敬畫好畫像,來到後院,站在老榆樹下,微微仰起頭,溫聲喚樹上閉眼假寐的人:“阿寶,回家了。”
阿寶睜開眼,向下俯視着他:“手還好嗎?”
梁元敬點點頭,沖她伸開雙臂。
阿寶瞟了眼四周。
“沒有人。”梁元敬說。
阿寶這才飄下樹去,被他正好接個滿懷。
“你方才在笑什麽?”
“沒什麽。”
若是沒有聽見王氏後面那些話,阿寶一定會興致勃勃地跟梁元敬說他“不舉”的傳聞,說不定還要大肆取笑他一通,可現在,阿寶已經沒有那個興致了。
“不開心?”梁元敬看了她好幾眼。
阿寶發現他對自己的心情好壞很敏感,一旦不開心了,總是能第一時間察覺。
她思來想去,終于忍不住喊:“梁元敬。”
“嗯?”
“你……”阿寶艱難地開口,“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分開……”
“你想和我分開?”
她還未說完,梁元敬就滿臉驚愕地打斷了她:“為什麽?你還在因為早上的事生我的氣?”
“沒有!”阿寶郁悶道,“你小聲點!別人要聽見了!”
梁元敬根本就不管,驚慌失措地要來拉她的手,卻拉了個空。
“為什麽要和我分開?我們不是成親了麽?娘子,你反悔了?”
“……”
阿寶确實是反悔了,但這話她不敢說出來,看梁元敬那樣子,好像她但凡說出“反悔”二字,他就能當着她的面哭出來一樣。
“沒有!真的沒有!”阿寶心煩意亂地轉身,“我就随口一說!回家罷!回去再說!再待下去,別人真的要将你當失心瘋看了!”
有哪個正常人會對着空氣拉拉扯扯的?
她餘光裏都看見王氏鬼鬼祟祟,從門後探出頭來偷看了。
當天回去後,梁元敬始終心神不寧,用一種“生怕被抛棄”的眼神看着她,弄得阿寶無端愧疚起來,只得昧着良心說了一籮筐的甜言蜜語,又指天發誓地保證,自己絕對不會離他而去。
然而到了三更半夜時,她躺在熟睡的梁元敬身旁,卻陷入了茫然之中。
自己到底要怎麽做呢?她和梁元敬日後的出路在哪裏?
總不能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罷?
他們連拉一拉手這樣簡單的動作都辦不到,即使每日朝夕相處,可她和梁元敬依然隔着世間最遙遠的距離,那便是生與死,陰與陽的距離,這距離有如一道天塹,無法跨越。
梁元敬需要一名真正的妻,能與他親吻擁抱、互相愛撫,能為他生兒育女、與他白頭偕老的女人,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位能被世人看見的娘子,而不是一縷殘留在這世間的亡魂。
阿寶轉過身。
月華如流水,靜幽幽地探進小窗,她打量着梁元敬的睡顏,他睡着時是很俊很乖的,雙手規矩地交疊于腹部,呼吸清淺。
阿寶靠過去環抱着他的腰,又親一親他的側臉,內心很平靜地下了一個決定。
等覺明和尚從北方回來,她要向他請教轉世投胎的方法。
半載光陰,于她而言,已經足夠了。
到了她該離開的時候。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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