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她騙孤?”

日已西斜,柳盈月學了一天,終于克服馬背上的颠簸,能坐一小會兒了。

柳凡怕她摔着,寸步不離地跟着,替她牽着缰繩,在馬場上兜着圈子。

最大的程度,也就僅限于讓人牽着缰繩,她坐着晃上一圈。

等到又晃了一圈,忽然有小厮狂奔而來:“少爺,二小姐來了。”

柳凡對兩位妹妹一向公正,“她爬山這麽快回來了?請她來吧。”

前世柳盈月與這位嫡姐相處并不愉快,而且柳夢姚想方設法用裴闕的事激她氣她,自柳盈月出嫁也沒有一句好話。

如今倒感慨起來,竟叫嫡姐說中了一部分。

柳盈月重活一世,再見到嫡姐已沒有從前的脾氣,于是從馬上下來,打算迎一迎她。

“柳盈月我得告訴你我碰見誰了!!!”柳夢姚的聲音老遠就傳來,直到人面前才聽清後半段:“是太子殿下!”

柳盈月落地時,足尖一歪。

“……”

腳踝處一陣刺痛,她皺了皺眉。

柳夢姚興致盎然地繼續道:“今早我的馬車壞了,正路過一個宅院,诶你說巧不巧,正好是太子殿下,他還留我用午膳呢。”

柳盈月來不及打斷她,只好等她說完,才低着頭,面色微微有些泛紅,道:“我……我下馬時崴了一下。”

柳夢姚心中還想着把用膳那段再編一段,如此一聽,又怪裏怪氣道:“不就是提了一下殿下,你有必要那麽激動嗎……”

柳盈月無辜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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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剛剛柳夢姚跑來時說見到太子殿下,她竟然以為裴闕會來馬場,因而下馬時失了力道,才崴着了。聽了後話才發現,原來只是早上遇見的。

也是,裴闕才不會來這裏。

于是柳盈月才松了口氣,極其放心地由兄長攙着道了馬場外的殿室中。

柳夢姚氣鼓鼓地在後面跟着,等柳盈月坐好,又纏着柳凡去騎馬,“大哥只喜歡小妹,騎馬都不叫我!”

“怎麽會。”柳凡每每被這樣一發問,不知該作何回答:“你騎馬太不穩了,需得多多小心。”

柳夢姚再度發誓,自己這次騎馬一定會好好聽話,只是漫步走一走。許久不許她騎馬,她心癢地慌。

然而柳凡剛将她送上馬,就見柳夢姚揮着鞭子揚長而去,氣的柳凡急急地另牽了一匹馬前去追。

柳盈月輕笑,眼睛不知怎麽濕潤了。于是很是随意地拿起矮桌上倒好的茶,因略有些發燙,她抿了一口又放下。

而後像是想起什麽,忽然往右邊看去。

只見一只手剛剛抽回,伸手取了一塊白帕擦淨桌上的水漬。

柳盈月一時怔住,驀然想起,這是當今豫王之子,人稱“小王爺”。

柳盈月面色微微泛紅,正要見禮,只聽他道:“不必多禮。”

裴寧站在這有一會兒了。

原本只是在裏間煮茶,這馬場原是供皇家使用。他和柳凡交好,很樂意用自己的名頭将馬場借用來給柳家使用。

裴寧出來時,就見外面一陣喧鬧。他就見着柳凡讓柳夢姚纏住,被問的臉色發紅。

柳凡和柳夢姚又進入馬場,留下了一個不常見的妹妹。因怕她無聊,前來照看着。

見到她輕笑,一時有些失神,倒茶的手也抖了一下。

裴寧平素見到的宮中美人不少,但很少見過這樣的。

一見便難忘。

她明明生的一雙狐貍眼,但眉目之間全是溫柔。盛滿星子的眼将笑意漾開,又像是掩飾地拿起茶盞,薄唇翕張,妖而不媚,将他一下子攝住了。

等到這張臉的主人看過來時,眸中浮起一絲驚愕時,裴寧才發覺有些唐突,只好咳一聲掩飾。

“怎可叫王爺做這些。”柳盈月懊惱自己不曾提前注意到身旁有人,又斜了一眼流雲。

流雲堪堪反應過來,上前道:“王爺,奴婢來吧。”

裴寧感覺兩頰有些燒,他剛剛略微擡眼,就看到她如新荔一般的兩腮上浮着兩團彤雲,朝他低着頭,羽睫輕顫,不知為什麽,他發覺手背上像是有小蟲子撓過有些發癢。他對着要上前的婢女擺擺手,“不必,我同柳凡關系甚好,招待一下他的妹妹,沒什麽的。”

“多謝小王爺。”

裴寧清了清嗓子,而後只見面前的姑娘又轉了回去,依舊目視着馬場上她的兄長和姐姐,然而面色已經沉穩很多,嘴角端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已不如方才驚豔。

這種笑容在宮中很常見。

宮中無論是宮女還是主子,見着人都是一副挂着淺笑的神氣,叫誰見着都覺着像是有什麽大喜事一樣的。不過見得久了,才會發覺,這樣的笑容都是扮出來的,與她本人心情好壞并無甚相關。

不知柳家姑娘是否是這樣,但裴寧已不好意思再多打攪,只好道:“你繼續看吧,我到裏間去坐坐。”

柳盈月低着頭送他進去,等人走了,放松下來。

流雲站在靜立在一旁,不時添茶倒水。柳盈月坐得久了,也覺得腳踝之處不怎麽疼。

遠處,大哥好不容易趕上了二姐的馬匹,正湊過去不知道說些什麽,只見二姐一昂頭,又騎着馬跑遠了。

如此歲月,她怎麽也想不到,居然還能再見到。

柳盈月一直手臂搭在案幾上,閑适地看着遠處,又不知道想什麽出神,忽然手臂處被人推了一下。

她看過去,只見流雲的臉色微變,目光望着柳盈月身邊的另一側,像是來了什麽人。

循着目光追去,玄衣,金冠,淩冽,一步步向她走來。

柳盈月竟是下意識地站起身,“……殿下。”

她差點脫口而出“陛下”。

而這一陣,原本已不大有感覺的腳踝又刺痛一陣,較之剛剛更加猛烈。她咬着牙,将禮做全:“見過殿下。”

裴闕就站在離她兩步的地方站定了。

兩廂無言,柳盈月再見到年輕時的裴闕,心境全然變化。

那時的裴闕,只需要從她身旁經過,就能勾起她半日的失神,甚至不多渴求他停下看她一眼。

而今日裴闕居然停了下來。

裴闕的目光從柳盈月的臉色略過,回到當年,她依然是溫順的,目前看起來,氣色也很好。

然而相顧無言,他站立在此,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畢竟,此時的她,才十四歲,還不是她的太子妃。

“你……”

“皇兄!”

一陣叫喊聲從裏間傳來,由遠及近,裴寧從裏面大步走來,毫不見外地給裴闕問安,而後才道:“皇兄怎麽來了?這是柳家的三小姐,這是我皇兄,太子殿下。”

活像在給二人做介紹。

柳盈月想,雨夜之事未曾發生時,裴闕應當是沒有同她真正打過照面,他應該是不知道自己的。

柳盈月微微屈腿,腳踝上刺痛更甚一些,她面色不改,又朝裴闕行了一禮,“見過太子殿下。”

裴寧看着她的小腿,關心地道:“柳三小姐方才不還是崴着了,不好見禮,皇兄應當不會怪罪吧?”

“……”

裴闕淡然的眉目終于有了變化,移到了柳盈月的腿下。而柳盈月一直低着頭,臉色看不出什麽變化。

“怎麽?”裴闕的語氣中似乎有些不善。

柳盈月知道,這些事原不該叫他過問。

裴闕自十八歲起監國,朝中大小都需要經他過目。像她生病這樣的小事,從來排不到他的日程之上,反叫他心煩。

“不礙事,已經不疼了。”

等例行公事一般的問完話,只見裴闕目光收回,又朝向小王爺:“前月,皇祖母問及你的課業。”

裴闕嚴肅地目光看得裴寧一陣心寒,連忙退了兩步,撓着頭道:“皇祖母也知道……我、我就不是讀書那塊料。”

“過來,孤考考你。”

裴闕負手往裏走,裴寧看了一眼柳盈月,又硬着頭皮跟着。侍衛也跟了進去,不一會兒又出來。

見人進去,柳盈月才松了氣力,由流雲支着坐了下來。

大哥和二姐也先後都返回來,柳凡最先問道:“怎麽了,是太子殿下來了?”

柳夢姚頗感到驚訝,明明自己前腳才離開太子小院,那時還見過侍衛,怎麽太子殿下這麽快也到馬場了。她小聲嘟囔:“我可沒有騙你,我今日當真是在殿下的小院暫時歇息了。”

柳盈月自然知道,并不去反駁,只是略微有些奇怪,原本的太子殿下不應在這裏。

柳凡斜柳夢姚一眼,生怕二妹的話勾起小妹因沒同去的悔恨,連忙出聲道:“阿盈,腿還疼不疼?”

不提還好,一提及,柳盈月便能覺得腳踝上抽疼。

其實與前世她在宮中受過的罰相比,這樣的抽疼全然不算什麽。而此時大哥關切地看着她,柳夢姚雖然撅着嘴巴,但卻在等她的回答。

“疼。”她已經很不習慣說這個詞,但又努力地再說了一遍,“有點……疼的。”

柳凡起身,朝侍衛拱手道:“小妹崴了腳,需要去尋醫,柳凡帶着小妹先告退。”

柳夢姚像模像樣大大方方地朝侍衛一禮。

而後柳凡在柳盈月面前背過身蹲下,道:“兄長背你回去。”

柳夢姚跟在後面,模樣頗為不爽。柳盈月幾乎下一秒就能聽見她刺兩句“身嬌體弱”、“這麽大了還要人照顧”之類的話。

誰知她沒有。

侍衛眼見着一行人遠去,忽而身後的大門打開,侍衛朝前一拜,“殿下,柳氏兄妹已先告退了。”

太子殿下似是未聞,仍舊是對小王爺道:“你的功課仍需上心,身為皇家子弟,心思不應放在享樂之事上。”

裴寧連連答應,心中卻叫苦不疊。

裴闕眸光一變,擺擺袖子離開,侍衛則跟在後面,不敢有任何差池。

等出了馬場,侍衛突然聽見裴闕問:“他們在外面說了什麽?”

侍衛向來是太子殿下暗處的鷹眼,因而不消裴闕多提醒,侍衛早知要留意任何可能被問的事情。

興許是柳家兄妹在門外說話聲音太大吵到殿下,因此殿下有次一問。

侍衛道:“沒說什麽,柳家三小姐說腿疼,柳氏兄妹便先回去請大夫了。”

裴闕的腳步明顯慢了一些,而後慢慢地,目光淩厲起來,語氣很輕地發問,“她騙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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