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香囊之中明明有字,你……

第二日因記着裴闕的話,柳盈月一大早起身。

素雲替她挽髻,半天都不見流雲身影,柳盈月不禁問起她。

“流雲在替小姐選衣服樣式呢,不過好像有點……”素雲往衣櫃一瞥,就見流雲抱着衣裙氣喘籲籲地跑來,将兩件衣衫抱在臂上,一手是湖綠的,一手是淺紫的。

流雲眼神在柳盈月身上逡巡,像是在自行比對,最終将淺紫茱萸裙推到柳盈月面前,“小姐今日穿這件。”

柳盈月沒動。

素雲一邊替柳盈月梳起耳邊鬓發,一邊瞥流雲,“今日小姐可是去見太後娘娘。”

“但今日是太子殿下來接小姐,小姐自然要扮的好看些。”流雲不服氣道,她瞥見桌上素雲剛剛取出的一支翠色發簪,嘟哝道:“怎麽戴這個,那支绛紫蝴蝶寶簪呢,最好還配個紫寶石耳墜。”

流雲得意洋洋地等着柳盈月誇她心思周到。

“……”素雲別過臉去。

只見柳盈月聽完,越過流雲的一只手臂,點了湖綠色的衣衫。

然後在妝奁盒子裏選了碧色攢金祥雲發簪。

“就這樣吧。”

流雲不解地看着自家小姐,試探性将湖綠色那件遞了過去,“小姐見太子殿下要穿的這麽素淨嘛?”

柳盈月接過後笑道,“不是因為想見太後娘娘,也不是因為要見殿下,只是我想穿這件。”

“再說了,今日只是乘東宮的馬車前去上清園,殿下事務繁忙,未必會親自前來。”

流雲噘着嘴巴,不情不願地另一件放回衣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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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情願是真的,小姐明明生的那樣好看,卻總是素面示人。今日就是見着太子殿下的大好機會,為什麽不趁此機會叫殿下驚豔一番呢?

流雲回來時,柳盈月已穿戴好,湖綠荷紋将小姐襯的十分娴靜淡雅,一如往常。

缺月懸于晴空,柳盈月已在前廳等候着。

不一會兒,容安腰間別着長刀跨過門檻,朝她拱手道:“柳三姑娘,有請吧。”

容安在裴闕身邊如影随形,見到他,柳盈月幾乎能确定,裴闕也來了。

柳府門外停着一輛馬車,四方的檐角挂着玄色的流蘇,是東宮最明确的象征。

柳盈月由流雲攙着上了馬車,一掀門帷,便見裴闕坐在馬車正中央,閉目養神。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覺裴闕的眉間在一瞬間有幾分松動。

“殿下。”她喚道。

裏間的人臉色未有絲毫變化,也不應,似是沒有聽見。

太子殿下沒有應聲,這馬車她也不敢上。

正将門簾放下時,她看到裴闕那清冷雙眉微微蹙起。

他開始喪失耐心了。

柳盈月很快地走進馬車,在一旁規規矩矩的坐下。

裴闕也不擡眼,只道:“啓程。”

車轱辘搖搖晃晃轉起來時,柳盈月尚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馬車行駛得飛快,窗邊的錦帳被外頭的風吹得呼呼作響。柳盈月不得已,扶着馬車的窗柩才穩住自己的身子。不過剛用過早膳,如此颠簸,感覺有一團火要從腹中燒上來。

她感覺自己後背已在發冷汗,但腦中莫名蹦出昨日柳夢姚的那句話。

裴闕愛記仇。

柳盈月知道,他也是真在生氣。

為什麽生氣,她不知道,但這麽整下去,等會到了太後娘娘面前,她可能只剩下半條命了。

她艱難地咽了咽,吐字時氣息微弱,“殿下。”

他沒動靜。

柳盈月大着膽子又喊了一聲,“殿下!”

裴闕依舊不曾擡眼,淡淡啓唇,“何事。”

突然她就不想再說了。

萬千思緒過眼,她暗地裏輕嘲自己,手中攥緊,別過臉去。

裴闕見沒了後話,先是皺眉,而後緩緩睜眼。柳盈月坐在車廂的一角,低着頭緊抿着略泛白的唇,身子繃着,手肘抵在背後的車廂上。

“是嫌馬車不夠大?”裴闕問道。

“臣女不敢。”

裴闕思來想去,才推出另一個可能,“你覺得馬車太快?”

柳盈月面上微微泛紅,故作冷靜道,“臣女的婢女……身子略微嬌弱,恐怕受不住這一陣颠簸。”

坐在車廂外的流雲極力克制着聲音對容安道:“容侍衛,我家小姐向來身體柔弱,真、真經不起這樣的……”

容安點點頭,但半點沒停下。

流雲腹诽這個冷面侍衛千八百回。現在對我家小姐不聞不問,以後有的是遭報應的機會!

終于,馬車裏有人沉着聲音喊他,“容安。”

容侍衛才将缰繩一拉,逐漸緩下馬車。

馬車之內,一片風浪後的殘局。柳盈月從錦帳之下撤回手,理理衣裙。

馬車雖慢了下來,但燒心之感并未多好轉。

柳盈月倚着車廂,依舊是低着眸子,“臣女知錯了。”

裴闕眉心一跳。

“昨日臣女不該以小事叨擾殿下和豫小王爺的清淨,更不該不得殿下應允便私自上馬車,請殿下降罪。”

聲聲懇切,也盡是冷意。

“你……”

裴闕後半句啞然在喉,只見她鬓邊碎發映着她木然的臉色,馬車內再度陷入安靜。

他臉色沉下來。

這不是他的小皇後。

即便一樣的如水一般的眸子,一樣的鴉色眼睫,但絕不會見着他只想躲避。

裴闕移開目光,在虛空中看見一個穿着月白色鬥篷的女子站在東宮大殿門口,剛一看見她,滿眼星子一瞬綻開。

而後浸滿笑意溫溫柔柔地喊“殿下”。

驟然收回目光,裴闕又恢複一貫的漠然。

不久,馬車已然停下。

裴闕默然從柳盈月身邊經過,下了馬車。柳盈月腹中緩和不少,才重新支起身。

流雲掀開門帷,“小姐?”

柳盈月用帕子壓着下唇,應她一聲,再由她攙着下馬車。

而裴闕和容侍衛的身影已入上清園,只餘一個背影。

看,裴闕還是裴闕。

柳盈月身子有些虛,一步一步走的緩慢,等進了上清園,裴闕已不見蹤影。

幸而,有個老太監迎上來,柳盈月便将棠靈姑姑贈的玉佩呈上。

老太監眯着的眼一見純如雪色的玉佩,瞬間透亮,俯身很是尊敬,“姑娘裏邊請。”

随着他轉過一個湖畔和一個長廊,柳盈月看見廊下,裴闕的身影逆着光。見她來,眸光滿是寒意,便轉過身去。

還不等她走到身邊,便毫不猶豫地擡腿進殿。

繞過屏風,便見太後坐在太妃椅上懶懶地絞穗子,棠靈姑姑俯身在玉盤中理着彩色的寶珠。

一見來人,太後瞬時露出和藹的笑容,“來,這邊坐。”

約莫因為太後是個老人家,一見着孩子總是喜滋滋的,先是問裴闕:“今兒不忙吧?”

裴闕淡淡地勾唇。

太後兀自笑着,對着柳盈月像是在尋求贊同似的:“這孩子,心裏高興,只偏不愛表現出來。”

柳盈月用帕子掩唇,不置一詞。

說時,太後又将手裏的穗子揚一揚,“那時候,蘭筝的手藝也最巧,你做她的徒弟,你可有學到一二?”

說起這個,柳盈月的确記得蘭師父曾經請人幫忙賣些繡品,在永州,師父的繡品曾一夜之間賣空。

柳盈月低着頭,不太有底氣,“會、會一些。”

在太後面前,她着實不敢班門弄斧。那時師父嫌做些東西傷眼,通常針線功夫不叫她碰。但蘭師父總經不起她央求,願意指點一二。

一指點,蘭師父便不禁嘆道:“會彈琴未必就能做好女工啊!”

是以,她一向甚少碰女工。

“看看,手裏的帕子時自個繡的麽?”

說罷,太後側身過來看她的帕子,差點叫她呼吸一滞。她連忙道:“回娘娘,這個不是……”

“繡過一個香囊,但今日……”

“未帶來”幾個字還未說出口,流雲已在一旁十分乖順地從袖中掏出一個香囊,“小姐,是這個?”

是曾經柳盈月為裴闕挑燈夜繡,可未曾贈出的那個。

她這時才真正的呼吸凝滞。

柳盈月很快地反應過來,從流雲手中取來香囊,滿帶笑意地呈給太後:“繡的不好,恐怕要叫娘娘笑話了。”

太後一手接過細看,香囊上繡着一輪彎月和祥雲,下面還用暗紅絲線勾出樓檐一角,兩相印襯,十分和美。

“天上人間。”太後慈祥的聲線念道,而後她捏了一下香囊,發覺是空的。便将香囊反拆過來,手指撥弄着上面的絲線,“這個針腳,是蘭筝教你的吧。”

翻了兩下,太後又抿唇道:“應當沒少挨罵。”

柳盈月頗帶歉意地垂下眸,臉上不自覺泛起紅暈,“嗯是。”

只聽太後又道:“诶,這線裏是不是有什麽字兒?”

柳盈月的紅暈一下變成煞白。

太後眯着眼睛對着窗外的日光看了幾下,略顯無奈地交給裴闕:“你來幫哀家看看,是什麽字。”

“沒有什麽字……”柳盈月聲如蚊吶。

只見裴闕拿起看了一會兒,臉色如常,對太後道:“皇祖母,您看錯了,沒有字。”

“是嗎?”

柳盈月連忙接上:“回娘娘話,臣女技藝不精,不會繡字,許是些未曾摘幹淨的線頭。”

太後娘娘“噢”了一聲,将香囊還給她。

柳盈月連忙收在袖中。

索性太後沒有追問,只又問及一些有關蘭筝師父之事,柳盈月認真地答了。

裴闕一直靜靜地聽着,鮮少言語。

老太後提及往事十分喜悅,硬将兩人留用午膳。

從上清園出來時,柳盈月不免有些疲憊,再看裴闕,仍是一副十分精神的樣子。柳盈月不禁懷疑道,只要說話少,就不費氣力。

再度回到馬車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再度僵持。

待馬車緩緩駛動,柳盈月聽到裴闕忽然開口:

“香囊之中明明有字,你為何隐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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