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她的右耳正紅得滴血

百仙樓中,忽而傳來一陣陣的樂聲。

一樓飲茶的青衫男子不禁道:“我說什麽來着,這得看緣分,我一來就能聽見,這不比上如音閣劃算?”

他們這些讀書人,原也有些風雅的愛好,可是在京中,無處不花錢。

能不花銀子聽到琴聲,怎麽都是劃算的。

今兒運氣好,來的樂師怕是個高手。

對面的男子深以為然,不過還想顯示自己見過世面,“猜猜,這水平在如音閣多少銀子。”

“我聽聞如音閣最好的樂師築風每個時辰五百兩。”青衫男子摸了摸下巴,認真思考着,“我尋思着,這不止吧。”

“那可未必。”

兩人你一嘴我一嘴地争論着,然而誰也沒上過如音閣,想着等考取功名之後怎麽個附庸風雅。

樓上的柳盈月耐心地撥完一整段曲子,回身問那孩子:“這幾處,明白了嗎?”

她的聲音溫溫的,面容藏在紗下看不清楚,但白皙的手指撥弦毫不遲疑,那孩子怔了一下。

随後他點頭,又過了一會兒搖頭。

柳盈月繼而道:“沒關系,你方才彈的那個譜子還有下半闕,我先彈給你聽。”

後半闕泠泠似水,她勾抹琴弦,十分暢然。

柳盈月穩了心神,決定不去理會他到底怎麽了,轉而對着那孩子道:“下回我将後半闕的譜子……”

小厮忽然匆匆忙忙上來,對許霓裳道:“掌櫃的,樓下有客人來了,指明要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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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

許霓裳略有些抱歉地看着柳盈月和柳夢姚。

既然主人忙碌,柳夢姚和柳盈月便不在百仙樓多待,兩個人陪許霓裳下了樓。

裴闕不想驚動其他人,便讓人找了最安靜的雅間。

容安将身邊的竹簾全拉了起來,但卻隔不住周圍相談和議論之聲。

樓上的琴音已經停了,走廊之中腳步聲漸近。

許霓裳開這個樓的時候便想過偶爾會有貴客來,早教導過小厮,來了什麽人,就辦什麽事。

可她絕沒想過會是太子殿下。

她知道太子殿下如今監國,雖然她沒犯什麽事,但還是不自然地心慌起來:“拜見殿下。”

太子殿下坐的筆直,眉色淡淡,瞥人一眼就讓人覺得哪裏做了錯處,許霓裳心中一涼,不禁問道:“……不知殿下駕臨小店,有何吩咐。”

容安在門外站着。

一炷香前,殿下收到了影衛的報書,曾在南城見到了太子妃在游玩,并入了百仙樓。

眼睛一瞥,便見着戴着帷帽的人緩步走下樓梯,往門外走去。

容安不由得一驚,連忙朝裴闕道:“殿下。”

話還沒開始問,忽然被打斷的裴闕勾了勾手指,示意他。

“太子妃方才出了門。”

許霓裳感覺到太子殿下一頓,她心中一驚,只見太子殿下朝她擺了擺手:“孤巡視至此,見這店開得不錯,來看看。”

他起身出了雅間,許霓裳便緊跟在後邊,只聽他道:“看完了。”

許霓裳:“???”

眼見着他原本步履沉穩,但不知不覺間許霓裳便跟不上了,才發覺殿下是要走,連忙道:“恭送殿下。”

太子殿下的身形只剩一個背影。

傳聞殿下寡言,心思極其捉摸不定,竟是真的。

她嘆了口氣,忽然往樓上看去。

剛剛那侍衛說,太子妃走了。許霓裳有些遺憾,她還沒來得及送送。

等等……難不成太子殿下是來她的店裏撈人的???

從百仙樓出來,柳夢姚觀察着柳盈月,她似乎心情已經好多了,不知是出了一趟門,還是彈了琴。

還想拉着她再去逛逛,不過柳盈月的臉色上卻有些犯難。

柳盈月朝她示意了一下流雲手裏的東西,面露為難道:“再逛,我的丫頭都拿不動東西了。”

柳夢姚撇了撇嘴。

不同于自己的婢女身強力壯,柳盈月的婢女都如其人,偏嬌弱一些。

她摸了摸下巴,終于妥協:“那現在回……诶,你看。”

柳夢姚忽然後退到柳盈月身邊,靠近她小聲道:“你有沒有覺得前面那個身影有些像太子殿下?”

柳盈月被她一碰,手裏的東西都差點拿不穩。

許是心底知道她在逗自己,柳盈月并未在意,先是把手裏的東西想個法子重新拿穩,才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玄衣金冠,負手而立,眉色淡淡。

太子殿下事務繁忙并沒有心情閑逛,柳盈月不成想,還能在這個時候碰見他巡街,可見今日不宜出門。

她也不躲避,走上前去:“殿下。”

裴闕的目光幽幽:“你在這做什麽。”

柳盈月并不想拿着這麽多東西還要應付他的盤問,便道:“只是出來一趟,殿下,臣妾要回去了。”

裴闕才瞟到她手裏的東西,不是什麽金貴的東西。她想要,完全可以差人來買,何必自己辛勞。

他皺了眉,“容安。”

“殿下稍等。”

不一會兒,容侍衛便駕着馬車來了。

柳盈月這才有些驚訝,還會乘馬車麽?

倒也不是不行。

柳盈月眨了眨眼,“那臣妾便不擾殿下……”

“上去。”

柳盈月怔楞的一會兒,明白是要送她回去。反應過來時,容安已經放好馬凳。她順從地踩上,又回過頭來看一眼柳夢姚。

一旁的柳夢姚話也說不利索了,連忙道:“你先走吧。”

柳盈月有些茫然地看她。

“我……我再等會兒,我想起來,對,我還有東西要給黎衡帶去,你先走。”

柳夢姚哭笑不得,她也不敢在太子殿下面前強留人啊。

幸好柳盈月不疑有他,先進了馬車。

裴闕看着柳夢姚漠然地點頭,算是準許,随即他亦上馬車。流雲抱着盒子在原處不知所措,容安思索了會兒,替她将東西安置好,一起駕馬車回去。

坐在馬車中的柳盈月掀了一下簾子,才發現這不是回柳府的路。

她頗有些難以置信地問:“……殿下不是許臣妾暫留府中麽?”

裴闕淡淡地瞥來,語氣不善,“你想留多久。”

柳盈月咬了一下唇,識趣的閉嘴。

他大約又是不高興了。

柳盈月坐直了身子,雙手搭在腰間,什麽也不做,就不會觸到他。

裴闕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狀态。

她戴着紗帽,雖然臉色看不清楚,但他想都不用想,必然是那副在無數個場合中通用的溫柔、安靜地模樣。

假意的溫柔。

他亦失了興致,又成了那副冷淡疏離的模樣。

馬車中寂靜。

到了東宮,裴闕先下馬車,也沒想等人,邁開步子先走了。

容安跟在他後面。

柳盈月原就不想與他同路,非等人走了一段才下馬車,眼見着裴闕的身量略高,步伐穩健,而容安在其後亦步亦趨地跟着,她不由得一驚。

卻忽然眉間一凝。

百仙樓中那個孩子的身形忽然出現在眼前。

終于想起來,這孩子像誰了。

他雖然瘦弱羞怯,但眉目舒朗,看什麽都十分認真。長大之後站在他身邊,溫和有禮,勤勉自持,受人稱贊。

端王裴羽。

她僅見過幾次,一時沒認出來。

她那時候身子很差,幾乎不理會後宮之外的事,對于端王此人了解的少之又少,卻聽聞端王原是從外頭接回來的。

難道她近日碰見的是還流落在民間的端王?

流雲終于理好了要帶回去的木盒,跟在小姐身後,卻發現小姐還在失神,不知不覺竟然走到書房門口,不禁“咦”了一聲。

柳盈月亦是被這一聲“驚”得回了神。

她剛剛回顧了一下腦中關于端王的瑣碎記憶,但實在是太少,也難以确定,不知該怎麽和他開口。

一擡頭,竟然到了書房門口。

眼見着裴闕在裏面沒有發現,她想了想,還是等再确定一些再說。

卻不想裏面的容安已經走出來,道:“殿下準許太子妃您前去侍奉。”

準許。

準許侍奉。

柳盈月眨了眨眼,立馬道:“想必太子殿下十分忙碌……本宮便不打擾了。”

容安朝她鞠了一躬,将她往裏面請。

沒讓她走的意思。

柳盈月猶豫片刻,才輕咳了一聲,正往裏邁,卻又被容安攔下。

容安呈上雙手,恭敬道:“煩請太子妃除冠。”

柳盈月手一頓,終于聽了他的,将帷帽摘下來遞到他的手上。

眼見着她進了門,容安恭敬地将門阖上。

又看着太子妃身邊的小婢道:“卑職同姑姑先把東西送回娘娘的殿中吧。”

流雲原還想在門口等着小姐,但覺得容侍衛說的有理,便同他一道往偏殿走去。

書房中。

裴闕預備着要看折子,方用熱水濯了手,見她自覺走上前,便坐在案前朝她示意。

柳盈月自覺拿起一旁木盤中的白巾,蹲下身比他低了不少,才接過他的手擦着。

裴闕皺了一下眉。

她擦得不如平日仔細,有些心不在焉地在他手上輕蹭,眼見着擦完了便很快收了手。

知道她要走,裴闕抿唇,将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重擦。”

柳盈月一頓。

她給他擦了兩世的手,還沒見哪次他說要擦得不好要重擦的,不由得凝眉。

即便只是一瞬的神情,也被裴闕看的一清二楚。

裴闕不由得在心中冷笑。

她剛要起身,便被裴闕伸手扳了回來。

她身量嬌小又輕盈,稍稍用力便能擋了她的去路,将她圈在案邊。

裴闕純粹是心情不好想要報複。

然而他忽略了,他想攔人,亦需要俯身過去,驟然拉近了兩人距離。

她試圖往身後撤,而後面是偌大的案幾,她靠在案沿上,眼神躲避,似乎有些害怕。

裴闕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她的鬓發靠在漆金的案沿上,右耳正紅得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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