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先睡吧

她的手冰冷,甚至身子也有些發涼。

她在害怕。

前世,裴闕找個理由不來宮宴,而她卻只身前來。

他不在的時候,她面臨的是什麽?

裴闕不敢想,心上不知為什麽,很慌。

像是補償一般,他一次次地替她擦着指尖,“不用怕,我在這裏。”

帶着安慰和讨好。

周圍的人連忙收回目光,像是傻了。

太子這是怎麽了,總不會被太子妃給迷住了吧?

坐在上面的太後咳了兩聲:“哀家總不喜歡看你們吵架,太子娶妻,怎麽你們一副看不得好的樣子。”

皇後連忙道:“母後,這是沒有的事,臣妾是盼着東宮中能早日誕下皇孫,有些着急。”

缙國公亦附和:“臣等,也是為陛下和娘娘着想。”

裴闕冷淡地笑道:“多謝母後挂懷。”

手裏還攥着她的指尖,不知為什麽,感覺她在往裏收。

他連忙低聲道:“孤不急這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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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太後坐鎮,旁人不敢再拿太子妃來作妖,一場宮宴居然平平和和吃到最後。

散席時,所有人都離太子殿下保持一定的距離。

眼見太子殿下靠太子妃很近,又是哄又是低語,似乎和藹可親。

然而低着頭的太子妃卻不知道,殿下看向外界的眼神中滿是威脅。

柳盈月沒有留意,只感覺手被攥緊。

掌心相扣,他甚至還用帶着薄繭的指腹磨了幾下她的手背。

柳盈月低頭看着鞋面,手中任由他牽着。

預期的羞辱被他全怼了回去。

但她并不想他摻和進這些瑣事中。

原本她就不在意了。

裴闕将她送上馬車,自己卻停下腳步,回身面對衆人。

他逗留片刻,嘴角揚起不明意味的笑。

周遭靜悄悄地,都是準備出宮的大臣家眷,驀然停下腳步。

有傳言說,太子監國一年半靠的就是雷霆手段,才能将前朝理不斷的事迅速處理。

這笑容是明晃晃的威脅。

人人不寒而栗,屏息。

眼見着東宮的馬車駛遠,衆人才松一口氣。

馬車中,裴闕看她坐得遠,不禁道:“怎麽,還在怕嗎?”

柳盈月木木地坐着,一時不察,裴闕已坐在身邊,衣袍相疊。

他不再靠近,只是伸出手來扶她的釵。

幾個時辰宮宴過去,她略顯疲憊。

柳盈月任由他擺弄。

車廂中一時寂靜,只聽他道,“孤七歲時受封。”

她驟然擡頭。

太子的生平經歷是宮中禁忌,沒有人敢談及。甚至後來她入宮之後,也極少能聽到只言片語。

聽說曾經陛下欽定的太子不是他。

“在此之前。”但他娓娓道來,語氣溫和,“除了皇祖母,沒有人覺得孤當得太子。”

就像是在說一件尋常的小事。

柳盈月猝不及防地聽到他不盡人意的過去,一時手足無措。

眼見她眼神怔愣,聽得認真,裴闕不禁心中隐動。

其實,這段過去于他而言算不得什麽,終究他還是手握大權,人人忌憚。

但她會不會心疼?

他微微勾着唇角,看起來是在強笑。

裴闕将她的手放在手心,她雖然下意識地往回收,終究任由他牽着。

“不過後來,還有一個人,堅定地相信孤。”

她會脆生生地喊“殿下”,也會在深夜點燈待他回宮,甚至只要擡眼,就可以看見她溫柔堅定的目光。

裴闕失神。

後來她離開那五年,他再不敢夜行。

怕皓皓夜空,得見明月,不見她。

咫尺呼吸讓人恍惚。

裴闕伸出手,擁抱了他的白月光。

柳盈月原本還在聽他說話,不知怎麽被他抱住,她腦袋又一片空白。

這一次能感覺到的是,他似乎小心翼翼地連碰都不敢用力。

這時候再去推他,好像不是時機?

柳盈月無所适從地坐着,等到他呼吸平靜下來,松開懷抱。

裴闕忽然想起,還有件事沒有完。

東宮快到了。

裴闕撩開馬車的窗帷,唇角揚起淺淺的笑意。

“到家了。”

柳盈月還未來得及看,他又将窗帷放下,絲毫沒有透露外面是怎麽了的打算。

“等會兒就知道了。”

等馬車停下,裴闕指了指外面。

柳盈月掀開車帷,才發現有些不對。

外面有些太亮了。

一擡眼,卻看見,漫天的孔明燈升騰,照見碧瓦朱牆,烏黑的夜和東宮都被描摹清晰。

柳盈月怔了,疑惑地看着裴闕。

後者笑了笑,“正是年節,許個願吧。”

“別楞着。”

半哄着,她終于很配合地閉上眼睛,長長的眼睫顫顫,面容幹淨溫婉。

片刻之後。

狐貍眼眸睜開,帶着一絲霧氣,盛着懵懂和茫然。他幹嘛看着她呀?

裴闕感覺自己的心跳停了。

他慌忙移開眼睛,哽了一下,問道:“許了什麽願。”

而後他反應過來,又補充:“不必告訴孤。”

柳盈月看他臉色變化得如此快,不禁疑惑,卻聽見他低語:“沒什麽,下車吧。”

她沒有多想,下車之後,只見東宮門外站着一排侍衛:“恭迎殿下、太子妃。”

深夜之中,他們聲音洪亮,氣勢震天。

柳盈月給這一聲吓得後退半步,好容易靠着裴闕才站住。

“……”

方才的溫存和浪漫似乎在一瞬間消失殆盡。

裴闕看着站在最前方管家,陷入沉思。

默立良久。

管家開始有點慌了。

裴闕在她的肩上安撫了兩下,才道:“好,你們下去吧。”

侍衛退到陰影之外,瞬時沒了蹤影。

柳盈月還在驚愕之中沒有反應過來。

她驚的不是這麽多人,而是……這些人如此面生,都是哪裏來的?

裴闕輕咳了一下,解釋道,“他們是東宮的影衛,來認你做主。”

只不過出了點意外。

他是下令要給一個驚喜,也說盡快将影衛統領之權交給她,但沒吩咐同時進行,還是今晚。

“影衛?”

柳盈月在深閨之中,只知金烏衛,不知還有影衛存在。

她狐疑地看着裴闕,“他們,平日裏一直在麽?”

裴闕點頭默認,“影衛不同于金烏衛,只活在暗處,直屬于皇帝和太子。”

“當然,如今你是新主。”

還有東宮之外上千影衛,從今往後,也奉她為主。

裴闕心中盤算着,道,“孤以後教你怎麽認他們。”

影衛的規矩繁多且複雜,一時難以言盡。

他一伸手,便勾住了另一只冰涼的手,不禁凝眉,“怎麽還這樣涼。”

柳盈月搖了搖頭,小聲道:“不冷。”

她一聲低語,裴闕不禁安心下來。

柳盈月走進東宮,忽然覺得平日安靜的東宮顯出幾分異樣。

她難以想象,東宮中還藏着這麽多人。

手心裏,有人的拇指安撫似的摩挲。

裴闕将柳盈月送到了偏殿。

她怔了一下,猶豫道:“他們也會看着我的院子嗎?”

裴闕不禁笑道:“他們在暗中巡視東宮,輕易不會上前。”

“名字就是他們的诏令。”裴闕想了想,“孤先教你認一個。”

從柳盈月身上移開之後,裴闕的目光便驟冷下來,站在空蕩的院子中央,字字清晰。

“十六。”

一道黑影閃過,黑衣人半跪在身前,聲音冷冽,“參見主上。”

“啊……”

親眼看見大變活人的柳盈月張了張口,沒說出話。

那人的身影飒然,長發盤起。

是個姑娘。

她叫什麽?是她想的那個十六嗎?

“孤讓她護着你。”裴闕摸了摸她的臉頰,問道:“看清了嗎?”

柳盈月連連點頭。

“退。”

眨眼間,十六姑娘又不見了。

知道是個姑娘之後,柳盈月方才覺得被人盯着的不适,如今已好多了。

裴闕看了看她,還是不打算告訴她影衛都是死士的事情,轉而道:“你有什麽需要,可以喊她。”

柳盈月還是說出心底疑惑,“她的名字,是那個十六嗎?”

裴闕幽幽地看她,竟有幾分哀怨,“你說呢。”

十六日,缺月重圓。

柳盈月心中一噎。

裴闕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孔明燈已将燃盡,“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柳盈月點點頭,牽着他的手走到偏殿,又突然頓住。

裴闕側過身看她,“怎麽了?”

他要……一起進去嗎?柳盈月不禁心中緊張,連忙道:“沒什麽。”

殿內燭火昏暗,素雲擎了幾盞燈上來,又安靜地撤離。

兩個人在殿中無聲地走,不知何時,柳盈月已将手松開。

裴闕頓住。

面前是一方床榻。

半晌,他有些無奈地撫了撫她的臉頰,“今日也累了,先睡吧,孤去書房。”

柳盈月慌忙連連點頭。

裴闕不禁覺得想笑,補充道,“孤看着你睡了再走。”

柳盈月一僵。

但裴闕率先一步走出殿,将流雲和素雲喚進來替她梳洗。

宮人在時,裴闕只在一旁站着,并不插話。

殿內安安靜靜,有人替她拆下發釵,青絲流淌,她的眸光垂落,似乎有些羞怯。

只是看着,便感滿足。

裴闕舒展站姿,心中暗想,至于旁的,還有來日。

眼見着她洗盡鉛華,從銅鏡前盈盈起身。

轉身過來,眼中像小鹿一般地企圖躲閃。

裴闕終于沒有忍住,一伸手,将人撈進懷裏。

柳盈月失聲驚呼:“殿下。”

流雲和素雲趕緊招呼宮人溜了。

殿中,再度只剩兩人。

柳盈月感覺到滾燙的呼吸落在面頰上,只看了他一眼,就趕緊移開視線。

咫尺之間。

裴闕擡起手臂,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眸間帶着祈求,啞聲道,“這樣可以嗎?”

柳盈月的手驀然僵住,兩頰緋紅。

裴闕心中一熱。

吻就這樣靠近。

呼吸驟停。

然後,落到了她……發燙的臉頰上。

裴闕微愕。

她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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