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她的心停了一瞬

柳盈月下意識地攏緊帽紗,後退。

殷其姝哼了一聲,“你們太子呢?”

她的話很不客氣,惹得周圍再度浮上森冷的寒氣。

殷其姝就是這個脾氣。她是度蘭的長公主,自然是不把大周的太子放在眼裏。

柳盈月見事态不對,連忙道,“你既代表度蘭而來,為何不直接入東宮通禀殿下。如此悄悄行動,若出了什麽事端,對兩國無益。”

“你不必操心本公主。”她攏了下頭發,“多操心操心你那位殿下吧。”

柳盈月不打算與她糾纏,吩咐影衛,“送她去殿下那裏。”

見她軟硬不吃,又要走,殷其姝上前兩步想攔她,卻被人攔下。

柳盈月回身時帶動帽紗輕舞,露出半面玉容,嫣紅唇瓣很是精致,玲珑耳墜晃動,靈動有致。

殷其姝只好遙喊,“喂,接見外國使臣,你就不打算露出真容嗎?”

柳盈月轉身離去。

殷其姝看着她的背影抱臂憤憤。

面對衆多影衛,并不生怯,“走啊,見你們殿下。”

殷其姝提前來大周,便是為了避開大周官員,想真切地了解大周情況。

剛來尚京,便從別人那裏得了一首詩,據說寫的是太子和太子妃在宮變那日如何患難與共的。

殷其姝覺得是瞎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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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詩的人又沒有真切見過。

以她在度蘭王室的經驗來看,太子和太子妃不過是一對表面鴛鴦。人在高位,還能只守着一個人?

度蘭派她來和親,她偏要壞事。

傳聞太子妃能歌善舞,雖有傾城之貌,卻端莊賢惠,平易近人。

殷其姝方才一見,覺察出她敏感聰慧,但看身姿,未免太柔弱了。

這在東宮,還不是被人欺負的料?

大周的禮節繁瑣,即便是到達東宮,還得等一陣才能見到裴闕。

裴闕在書房得知馬車被攔的消息,手中狼毫瞬時折斷。

等到度蘭公主在門外等候,裴闕故意道:“讓她等。”

等到殷其姝不耐煩了,終于有人帶她入東宮。

繁重的殿門大開,那人玉冠白衣,正坐其中,身形線條流暢。

殷其姝怔了一瞬。

不可否認,人是好看的。

“孤不知竟有公主如此癖好。”他擡起頭來,語氣不善,“愛行劫盜之事。”

殷其姝瞬間火氣上來,“只可惜沒見着你那藏着嚴嚴實實的太子妃。”

“度蘭公主此次來,只是為了見孤的太子妃?”

“不是。”殷其姝平息心中怒氣,“國書不在本公主手裏。”

她上前一步,“本公主比使臣先一步到京,是因為本公主不想嫁你。”

裴闕卷了書頁,嗤之以鼻,“度蘭這麽篤定,孤會娶?”

“你不想是最好。”殷其姝不想被人駁了顏面,“事關兩國邦交,希望使臣抵京時,你還能不改口。”

“此事于孤而言,事小,于你事大。”裴闕将手中狼毫殘骸撥到一旁,“況且,這是在尚京。”

殷其姝見他盛氣淩人的模樣,不禁道:“你不要太過分。”

瞬時溫度驟降,殷其姝感覺寒意四起。

殷其姝不禁想,太子妃這過的都是什麽日子。

裴闕靜了一會兒,才出聲問,“容安,太子妃在何處。”

啧,看,還有變态的掌控欲。

“殿下,在回東宮的途中了。”

大周的太子不說話,也不理人,殷其姝站在殿中又氣又煩躁。

直到殿外有人進來禀報:“殿下,太子妃回來了。”

那坐在案前的冰柱才像是有了生氣,撩了袍子,負手走向門外。

裴闕看她走來,連忙執她的手細細查看,問道,“可有受傷?”

柳盈月愣了一下,才想起是問的是攔車的事,搖了搖頭,“公主在嗎?”

裴闕側身。

殷其姝在他身後撇嘴。

“去見她嗎?”裴闕問道。

柳盈月對殷其姝有心結,但到底,殷其姝只是給柳凡送了一封她不知內容的信。

她想了想,這一世,殷其姝還什麽都沒有做,若遷怒于她,顯得有些不公平。

柳盈月上前幾步,伸手露出一截細細的腕子,晃了一下殷其姝的目光,纖指翻動帽紗,将帷帽摘下。

殷其姝終于知道為什麽那麽想摘她的紗帽了。

度蘭曾一度流行半遮面的仙子畫,畫中女子半面芙蓉妝,餘下遐想。

這種畫最講究留白,若真畫出了女子的容貌,就不會如此受歡迎。

同樣,等太子妃揭開面紗露出平平無奇的……

!!!

度蘭長公主在閱遍無數宮女後妃之後,看見大周的太子妃,半晌說不出話。

度蘭的女子長相出挑,見着人總有一種淩人的氣勢。殷其姝剛來大周時,覺得大周人長得不夠大氣。

如今才知道,什麽叫長相精致,恰到好處。

太子妃的眉眼沒有淩人的壓迫感,像是冬日裏雪山下的一汪清泉,寧靜和婉。

她屈禮低眉,“臣妾見過公主。”

聲音溫溫柔柔。

殷其姝的目光跟随着她的身姿挪動,木讷道,“不,不必多禮。”

眼見她起身,殷其姝站不住了,“我住在城南花事客棧,太子妃得空去坐坐?”

裴闕兩步走上前,從柳盈月手中拿過帷帽,又替她戴上。

他湊到柳盈月耳邊,試圖分散她的注意,“晚上不用等我。”

柳盈月藏在紗下的臉瞬時紅了,也忘記答話,作禮便離開。

看她離開後,裴闕旋身,恢複淡然神情,“為保護公主安全,孤會派人跟着公主。”

殷其姝憤憤,“大周太子想要監視本公主麽!”

“你今日差點傷到太子妃,難保日後不會做出什麽。”裴闕似笑非笑,“為了邦交,公主犧牲一下暫時的自由,又能如何。”

“想讓我安安靜靜的,可以。”殷其姝咬着牙道,“讓你的太子妃陪我逛尚京。”

裴闕冷淡道,“公主,您沒有講條件的籌碼。”

殷其姝在客棧度過了幾日禁足的日子,把裴闕罵了千百遍。

等到度蘭使臣入京,殷其姝才得再度出客棧,走上朝堂。

然後不歡而散。

度蘭出使求和親是為了邦交,也是為了她身為王子的幼弟,嫁了一個長公主,王位自然落在幼弟身上。

殷其姝興致缺缺坐于客棧窗外。

度蘭和大周不同,度蘭女子出嫁以後,就是夫家的財産,一切都與自家沒有關系。

很少有人敢娶她這樣強勢的長公主,畢竟可能得罪未來的天子。

她往下一瞥,看見了那位畫中仙。

她今日穿着湖藍的襦裙,很是小巧可愛。

殷其姝生了逗弄她的心思。

忽然扒開客棧窗戶,往下一躍。

人群中驚了一下,柳盈月一轉眼,就看見有人站在面前,後面瞬時跟緊着兩個侍衛。

殷其姝才見到她旁邊的人,不禁皺眉,“你,你居然背着太子和別的男人見面。”

“這是臣妾的兄長。”柳盈月連忙介紹,“這是度蘭的長公主。”

柳凡拱手,“柳凡見過公主。”

殷其姝上下打量了他,“免。”

等他再擡頭時,才發覺和柳盈月是有幾分像。

像在溫和的氣質。

竹綠的長袖随風擺動,高挺的身姿低下,溫良恭謙。

殷其姝瞬時收斂鋒芒,問道:“逛街呢。”

“帶上本公主?”

柳凡回望一眼柳盈月。

柳盈月走到她身後的侍衛處,“勞您問殿下,度蘭長公主可以出客棧麽?”

侍衛很快離開。

殷其姝瞬時揚起聲調,“這點小事還要問他?”

柳盈月朝她颔首,“我們就在這裏站一會兒,侍衛很快就回來。”

殷其姝見她一笑,瞬時沒了脾氣。

客棧周圍是一些小攤,柳盈月覺着幹等難耐,問她:“公主有沒有嘗過尚京的小面。”

殷其姝瞥到不遠處的小攤,鼻尖哼哼,“這面這麽細,怎麽會好吃。”

柳盈月一笑,拉她上前坐下。

柳凡朝老板招手,“三碗小面。”

熱騰騰地面出來時,殷其姝也有些動容,但絕不想為大周的面食低頭。

柳盈月笑着介紹,“這細細的面條,配上特制的醬汁,是尚京有名的小吃。”

桌面上放着的是這家老板自制的醬料,一瓶紅色一瓶黑色。

殷其姝很自然地選了紅色那瓶倒出來,才吸了一口味道,猛地咳嗽,滿眼都是淚,“怎麽是辣的。”

柳凡駭了一跳,連忙将她手中的那碗面端離,又掏出帕子遞給殷其姝。

他後知後覺才發覺自己敢替公主做決定,連忙起身,“微臣再給公主點一碗。”

殷其姝連忙擺手,緩了好一會兒,還騰出手去拉他,“不用了。”

她指了指柳凡未動過的碗筷,“你沒碰過吧?”

柳凡沒反應過來,面前的碗就被端走。

“換一碗。”

柳凡驀地起身,“公主,怎麽可以!”

殷其姝見怪不怪,嘟囔道,“我們度蘭人從不鋪張浪費。”

柳凡臉色有些泛紅,把那碗滿是辣醬的撥到身前。轉身看柳盈月,她抿着唇,不知在笑什麽。

柳凡有些惱,還沒問什麽,就聽度蘭公主挑了幾下面條,道,“你一個男人,身上還帶帕子。”

柳凡啊了一聲。

殷其姝像是在調笑,“在我們度蘭,只有女人會帶帕子。”

殷其姝真正動筷之後鮮少說話,很快湯面見底,殷其姝半邊臉色因吃得熱食而熏紅,放下筷子,不鹹不淡地看着柳凡道:“還行。”

柳盈月見侍衛有話,便稍事離開。

侍衛道,“太子妃,殿下說可以,但影衛會在一旁跟随。”

“好。”

“殿下還說,讓您今日早點回去。”

柳盈月應了一聲。

出門之前,在柳夢姚那裏的話本都拿了過來,他瞧見很好奇。柳盈月想着柳夢姚說需要避開他的話,連忙說,等她晚上回來再看。

殷其姝見她回來,嗔道,“所以本公主可以走動了嗎?”

“可以。”輕紗後的人語氣溫柔,“只是侍衛會在一旁看着,可以嗎?”

殷其姝妥協,“可以。”

柳盈月這趟出門,是和柳凡商議着柳夢姚的生辰要到了,該送什麽好。

金銀珠寶做賞賜是必然的,但她想送點作為妹妹應當送的禮。

柳凡也正苦惱着送什麽,還想請她支招。

幾人就跟着柳盈月到柳夢姚愛走的街頭閑逛。

開了春,尚京時興一些瓷質彩釉的各式花樣,看着小巧玲珑。

柳盈月挑選了幾樣,讓小販包好,放在婢女手中。

殷其姝疑惑道,“你确定這用來送人?”

柳盈月放下手中的瓷娃,解釋道,“有些東西是東宮送的,有些是我自己送的。”

“有什麽區別?”

殷其姝若有所思,還是覺得麻煩。

柳凡掏出錢袋,頓了一下,“公主要不要挑些?”

“本公主才……”

她的目光瞥到那些攤子上,度蘭才不會做這樣的瓷樣,半點用處沒有,只是好看。

殷其姝感覺自己不大懂尚京的人。

柳盈月見她頓住,悄悄湊到柳凡身邊道,“兄長挑來獻給公主就是,還需要公主親自挑選嗎?”

柳凡才反應過來,認真地掃了一圈。

末了,選了一支紫蘭,遞給殷其姝,“尚京小玩意兒,還望公主不要嫌棄。”

殷其姝凝着手心的紫蘭,啧了一下,還是收進袖兜裏。

之後再逛見什麽,柳凡都會多買一份。

今日出門有家仆跟着,不知不覺買了很多東西。

柳盈月走着,一旁的馬車忽然停下,有人撩起簾幕。

少年人神采飛揚朝柳凡道:“柳兄,今夜南城湖上有煙火,看不看?”

柳盈月只覺得那少年有幾分眼熟。

柳凡見着人,拱手作禮,“少将軍。”

這是蕭将軍之子。

蕭啓一看見旁邊是柳盈月,連忙道:“既是同僚,不敢得此稱呼。”

他在金烏衛做了半年的後勤,性子磨平,不敢造次,認真地道:“小王爺得了邀請,咱們若去,必然能有個好位置。”

柳凡不能做主,目光投向柳盈月。

殷其姝興奮地插話道,“本公主想去看啊。”

柳盈月思量,還是道好。

逛街的東西都由仆人送回,他們坐上蕭啓的馬車。

裴寧早先一步到湖畔,派了小船來接,得見柳盈月,驚訝不已。

他的船舫在湖中央,船上流光溢彩,湖面倒映波光粼粼。

踏上船,柳盈月留意着殷其姝的神情,見她沒反應,才松一口氣。

殷其姝瞬間看懂她的神情,“本公主自小就在馬背上長大,還能怕暈船不成。”

船舫之上,異鄉的燈火映入眼簾,殷其姝皺了一下眉。

柳凡問她,“公主可覺着冷?”

殷其姝偏說:“冷,凍死了。”

柳盈月自覺愧疚,“我去問問有沒有幹淨的衣物。”

柳盈月走後,船艄只剩下兩人。

柳凡見她目光低垂,似是太冷,立馬就脫下外衫。

殷其姝反應過來,連忙道:“你可別亂來,在我們度蘭,女子不能随便接男子的衣物。”

“……”

柳凡把外衫重新攏好,夜色中不見他兩頰泛紅,“微臣有罪。”

柳盈月回來時,就見兄長和殷其姝兩人靠在船舫上聊天。

一時之間,她不知該不該上前。

正猶豫着,船舫中忽然靜了一瞬,不知附近有誰低語一句,“要開始了。”

她旁邊的船舫上,忽然有什麽流星一般地沖上黛色天幕,炸開滿天花雨絢爛。

柳盈月不察,被那聲音吓了一跳。

忽然有人繞到身後,捂住她的耳朵。

湖面水藻的氣味和硝煙的氣味萦繞在身旁,驟然間一陣暗淡的木香擾動平靜的水面,撥動了某處琴弦。

煙火的爆炸聲小了下去,卻有另一個聲音在耳畔低語。

“很好,阿盈不僅放孤鴿子,還背着孤偷偷來這裏。”

似笑非笑。

柳盈月的心停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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