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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總是在雨天
C市機場,深夜一點。
人們拖着行李箱快步穿行,風雨交加,雨絲像一根根細密的針,直往大衣裏紮。C市的冬天,又潮又冷。
黎琬站在出口處,緊了緊大衣。她眼圈發紅,抽了抽鼻子,假裝是因為太冷凍紅了眼圈,而不是流淚。
章宵到底沒來接她。
五小時前,黎琬還在新加坡的機場。今天公司在新交所上市,老板敲響鐘聲的那一刻,為期一月的出差總算結束,她只想飛奔回C市。
她和章宵是校友,畢業時就在一起了。當年他光芒四射、衆星捧月,喜歡他的女孩子不計其數。所以,對于追到法律系系草這件事,黎琬自己都覺得是個靈異事件。
畢業後,章宵去了C市著名的律師事務所,黎琬則去了新加坡藉華人開的金融公司。兩人為了省房租索性搬到一起,兩室一廳,一人一間卧室。
雖然住在一起,可他們工作都忙,還是長期處于聚少離多的狀态。有時章宵下班回來,黎琬已經睡了。等黎琬去上班時,章宵還沒醒。
這回一分開又是整整一個月,黎琬只想回國後好好陪他。
誰知道,章宵收到航班信息後,只回複了一個“好”,便沒有了下文。
直到現在,也沒再來一個電話。
同事們一個個被老公或男友接走,最後只剩黎琬。大半夜的機場,她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每一滴都打在心上,透心涼。
黎琬嘆一口氣,摸出手機準備叫車。忽然背後射來一道光柱,汽車喇叭嘟嘟兩聲。
章宵!
黎琬興奮地回頭,卻看到是一輛陌生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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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的男人探出頭,一張陌生的臉。他鼻梁高挺,額發微卷,深邃的眼睛在黎琬臉上逗留幾秒。
男人穿着灰色毛衣,手肘搭在車窗上,隐約能看見精致的腕表。
黎琬覺得這個陌生男人有些眼熟,看他的顏值和衣品,大概是個明星吧,或許在熱搜上見過。
她心中又酸又可笑,章宵連電話都不打一個,又怎麽會來接她,給她驚喜呢?
“小豌豆。”男人開口。
黎琬一愣。這不是她小時候的外號嗎?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男人臉上,辨認好一晌:“你是……孟西?”
小時候住隔壁的小西哥哥,大她三歲,也算一起長大的小夥伴了。
不過,在黎琬初一那年,孟西不知為什麽忽然就搬家了,之後再沒見過。偶爾有他的消息,都是從新聞上看的。
比如:
S大錄取十六歲少年。
盤點一年內完成博士學位的真學霸們。
90後生物教授留美歸來,顏值與智商齊飛。
……
對于黎琬來說,孟西早就從鄰居哥哥變成了新聞上的陌生人。
孟西眼中掠過一絲失望,小丫頭還真把他忘得一幹二淨。
他打開車門:“別打車了,我送你吧。”
黎琬猶豫的時候,孟西已把她的行李放進車後備廂。黎琬張了張口,又看了眼越下越大的雨,只好咽下拒絕的話。
“謝謝。”
車中的暖氣迅速把黎琬包圍,凍僵的腿也漸漸恢複。可她心理上并不舒服,她自認有些社交恐懼症,和陌生人獨處總是緊張又拘束。
尤其像現在,車上沒人說話,安靜得連暖氣的風聲都能聽見。
黎琬更加焦慮,她朝孟西笑了笑,強迫自己找點話題。
聊點什麽好呢?童年往事?她自己都不記得了,人家也早忘了吧。
聊現狀嗎?自己一個金融公司的小職員,和人家生物教授有什麽可聊?專業也不對口,豈不更尴尬?
思來想去,黎琬欲語不語,暗暗搓手皺眉,只覺得這種安靜令人窒息,早知道不如打車算了。
孟西看她一眼:“小豌豆。”
“在!”黎琬吓了一跳。
孟西也吓一跳,小丫頭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一驚一乍的。
他又問:“現在住哪兒?還住在小時候的房子嗎?”
黎琬剛要答話,手機“叮咚”一聲,浏覽器彈出消息:震驚!妙齡女子夜搭順風車,竟被生物教授分屍。
她一瞬繃緊神經。車窗外下着大雨,噼裏啪啦,黑漆漆的,深夜的街道一個人都沒有。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黎琬緩緩轉頭看向孟西,衣冠楚楚,道貌岸然,那張像明星的臉還真挺能迷惑妙齡女子的。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剛才問什麽來着?好像是問自己的住所……
腦洞開了一個口,就止不住了。
黎琬一身冷汗,越想越恐怖,好一陣,才吞吞吐吐地說:“工作的地方離家有些遠,畢業後就自己住了。是合租,不是一個人。”
她強調“合租”兩個字。
孟西:“嗯,住哪裏?”
黎琬:“啊?”
孟西看了她一眼,餘光掃過她的手機屏幕:“開導航吧,不然怎麽送你?”
黎琬提着一口氣,怯怯地“哦”了聲,磨磨蹭蹭地拿起手機,滑了半天也沒打開導航,只不時左晃晃右晃晃,假裝沒信號。
孟西笑了笑,又忙繃住嘴角,說:“對了,你聽說過生物教授分屍案嗎?”
“沒有!”黎琬一本正經地看着孟西,眼神真誠,就差發誓了,“我一點都不知道!”
“是嗎?”孟西揚眉,“鬧得挺大的,浏覽器每天都推送。不過,據說兇手已經落網了。”
黎琬一怔,迅速點開那條推送。
果然,那是兇手伏法的新聞。
黎琬松了一口氣,挑眼偷看孟西。他嘴角似乎挂着笑。嗯,是嘲笑。
孟西:“還沒信號?”
黎琬一驚,差點沒拿穩手機。她慌忙打開地圖,把頭埋得很低,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自己宛如一個智障,亂開什麽腦洞?這是老鄰居啊!
孟西笑了笑,聽着導航往右拐:“以後別趕這麽晚的飛機,大半夜的,不安全。”
黎琬連連點頭,聽到“安全”兩個字,她身子一僵,又嘆了一口氣。她鼻尖忽然泛酸,眼圈跟着就紅了。
黎琬忙別開頭,假裝看窗外。
空蕩蕩的街道,零零星星的燈火。深夜一點,連非親非故的孟西都知道不安全,章宵為什麽一點都不擔心呢?一想到手機還沒有動靜,黎琬的心髒就一抽一抽地疼。
倒是孟西的手機響了。
他還沒來得及“喂”,電話裏就冒出男人的大嗓門:“你人呢?”
尾音未落,孟西一滑手機,挂斷電話,順手關靜音。
“推銷貸款的。”
黎琬一臉蒙。
電話裏的聲音太大,她隐隐約約地聽見了,推銷貸款可不該是這種态度。不過她也無心八卦,尴尬的空氣才是她的致命傷,她只好找話題尬聊。
黎琬:“那個,你怎麽會這麽巧在機場啊?”
孟西:“送人。”
黎琬:“哦。”
孟西:“……”
黎琬:“還真是……好巧啊。”
孟西:“嗯。”
黎琬:“謝謝啊。”
孟西:“不客氣。”
黎琬:“……”
她趕緊搜腸刮肚找詞彙,又繃着臉掩飾焦慮,奈何,實在接不下去了。
孟西卻很悠閑,像聽輕音樂一樣,手指在方向盤上有節奏地敲打。
黎琬有種錯覺,他又在嘲笑自己。
她當即決定周末就去報駕校,拿到駕照後自己也買一輛車,再也不要搭半生不熟的人的順風車了。
看黎琬半天沒憋出話,孟西先開口了。
不再是兩三個字的機械回答,他開始聊小時候的老房子,聊樓下的大桑樹。
夏天,他們在樹下吃西瓜,陽光穿過桑葉的縫隙,光斑照在小女娃粉嘟嘟的笑臉上,嘴角還粘了一粒西瓜子。
等下午熱起來,小家夥們就躲回家裏做暑假作業。綠電扇嗡嗡轉動,孟西小老師一本正經地給黎琬小朋友講數學題,還會像真的老師一樣提問……
孟西磁性的低音夾雜着二人的笑聲,童年的記憶一點點回來,像是在玻璃球中放電影,純粹幹淨,卻又觸不可及。
他們都長大了,不再是無憂無慮的小朋友。長大的黎琬會為男朋友傷心,也會因為工作倍感壓力。
黎琬一時感慨,只覺得好累。
畢業四年,要麽是在工作,要麽是在陪章宵,好像一直都馬不停蹄,沒有可以休息的空當。工作好累,戀愛也好累。她嘆了口氣,整個人陷在真皮座椅裏,積壓的疲倦漸漸釋放出來。
“是這裏嗎?”
孟西輕點剎車,轉頭一看,黎琬已經睡着了。
小丫頭很安靜,柔軟的額發被暖氣吹得微微顫動,呼吸又輕又淺。她睫毛上蒙了一層淡淡的水汽,眼眶微紅,還有些腫。
在機場時,他就看出來了,小丫頭孤零零地傻站着,一定是受了什麽委屈。但她從小就不喜歡人問東問西,他只好裝瞎。
孟西看了眼窗外的公寓樓,決定不叫醒她,只将自己的外套輕輕搭在小丫頭身上,準備打開手機看學術文獻。
剛拿出手機,屏幕上立刻彈出無數個微信電話和留言。
孟西回:“偶遇老鄰居,我走了。”
他點下發送,暫時拉黑對方,安心看學術文獻。
正在C市機場的某位仁兄氣得直跳腳,看着一堆發不出去的微信消息,都快把屏幕戳穿了。
雨越來越大,一陣一陣直往車窗上潑,又順着車窗滑下。孟西在黎琬所住小區樓下已經停了半個小時,小丫頭微微皺眉,腦袋在靠背上蹭了蹭,齊肩短發有些淩亂。
孟西警覺地看向她,不會要醒了吧?
猶豫一瞬,他眼明手快地抽走外套。
黎琬緩緩地睜眼,只見孟西拽着外套面色緊繃,像極了她小時候偷看言情小說,被媽媽抓包的樣子。
被抓包的表情轉瞬即逝,孟西淡定地穿上外套:“睡醒了?”
黎琬以為自己剛才眼花,抱歉地笑了笑,看一眼手機,都過了兩點了!
機場到家最多半小時車程,也就是說,孟西沒好意思叫醒她,生生等了那麽久!
“對不起,對不起,耽誤你回家了吧?”
小丫頭滿臉愧疚懊惱,還和小時候一樣,最怕給人添麻煩。
孟西:“開錯路了,剛到。”
黎琬吐口氣,稍稍安心:“今天真是太謝謝你了,那我先走了。回見。”
誰知剛将車門打開一條縫,黎琬就被雨勢吓回來,這哪裏是下雨,簡直是下瀑布。
她正在盤算要怎麽沖回家時,孟西已撐傘下車,替她取出行李箱,然後轉過來開車門。
男人穿着純黑毛呢外套,身形高挑,傘一靠過來,就像把她圈在車中一樣。路燈下,男人的影子投在她身上,黑蒙蒙的,籠罩着黎琬,隔開暴雨和濕氣。
黎琬的局促感又回來了,她忙下車,可站在同一把雨傘下卻更局促了。
“謝,謝謝。”黎琬拉過行李箱,“我自己來吧。”
到電梯口沒幾步路,她不好意思再麻煩孟西。已經耽誤人家小半夜了,又下着暴雨,他半邊手臂都濕透了。
孟西沒有假客氣,只把傘留給她,自己鑽進車,卻不急着發動。
黎琬打量一眼,純黑傘面,講究的木質傘柄觸手生溫,冬天握着也不會冷。
真是一把有腔調的傘,不便宜吧。
她突然反應過來,咚咚敲車窗:“你看什麽時候方便,我去還傘。”
孟西探出頭,黎琬忙将傘靠過去。
“都可以。加個微信吧,我發你地址。”
話沒說完,二維碼已伸到她面前。黎琬下意識地掃碼添加,對方秒通過。
她正糾結備注“孟鄰居”還是“孟還傘”,背後忽然有人叫她。
“黎琬。”
章宵撐着傘站在不遠處,西裝革履,手中提着半舊的公文包,褲腳打濕小半截。
黎琬和孟西同時回頭,撐一把傘的緣故,兩人靠得近了些。又因為剛才睡着,黎琬的頭發有點亂。
章宵略微沉下臉,看了陌生男人一眼,淡淡說:“我先回去。”
黎琬剛要開口,章宵已轉身朝電梯間走,絲毫沒有等她的意思。
“男朋友?”
孟西微微凝眉,打量章宵的背影。
黎琬垂下眸子,睫毛擋住失落的神色,鹹鹹的水汽又泛上來。
她勉強笑了笑:“今天謝謝你,再見。”說完推着行李箱就走了。
路燈昏黃朦胧,大雨将黎琬的背影沖刷得模糊。長長的毛呢白大衣,窄窄的肩,小丫頭像一枝百合,在暴風雨中搖搖欲墜。
直到完全看不見她的身影,孟西才轉開目光,看向公寓樓一扇剛剛亮起的窗戶。
黎琬到家時,章宵正在沙發上整理公文包,看她回來,也沒有說話,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跟随她手上的傘移動。
黎琬将傘撐到陽臺,又把行李箱扛回自己房間。再出來時,章宵正靠在陽臺口,手揣在褲兜裏,打量那傘。
“那人是誰啊?”他說。
黎琬看一眼傘:“老鄰居,你不認識。”
“鄰居?”章宵看向她,審視一晌,“我怎麽沒見過小區有撐SAB傘的鄰居?”
這種傘,他只見律所老板的女兒撐過一回,全身奢侈品的姑娘啊。
熱衷時尚的同事科普,那是英國的奢侈品牌,歷代皇室的傘具供應商,最普通的一把傘也要大幾千。他聽着心裏“咯噔”一下,還特意上網查了。
而他女朋友黎琬帶回來的這把,傘帶上用黑色絲線繡了MX兩個字母,雖然很小很暗很不起眼,卻又擺明了告訴你,這是私人定制。
黎琬和自己一樣,也是普通的上班族,怎麽會認識這樣的朋友?還随意借這樣的傘?
章宵不由得皺起眉頭。
黎琬下意識地要解釋,剛張口,又忙閉上。
什麽SAB傘?章宵他什麽意思?
黎琬對上他的目光,身子忽然一僵。他在審視自己,像在法庭上審視被告一樣,好像在說,我給你一個機會,希望你說實話。
在機場的那種委屈和酸楚又湧上來,黎琬咬咬牙:“大半夜的,我一個女生孤零零在機場,我朋友好心送我。章大律師,有問題嗎?”
“什麽朋友啊,半夜不睡覺來送你。”
“男朋友!”
黎琬冷着臉,目光直直對上他,不知怎麽就脫口而出。
章宵也愣住了。身為律師,他最擅長辯駁,現在卻啞口無言,只覺得自己所有的邏輯都被攪得天翻地覆。
雨聲被隔在窗外,屋子裏很安靜,連兩人的呼吸都能聽見。
黎琬垂下眼皮,過了好久,才低聲說:“半夜送我,這本該是男朋友做的事吧。”
如果當時章宵能出現,她也不至于上孟西的車,也不至于面對局促的氣氛,更不至于像現在一樣被章宵質問。
章宵盯着她好一陣:“你在怪我?”他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我拼死拼活加班是為了誰?你居然怪我不去接你?你不是小孩子了,懂點事好不好?我們律所有多忙你不知道嗎?”
“忙到一個電話也來不及打,一條留言也來不及發?”黎琬自嘲一笑,“章宵,我一個人,大半夜,你就一點都不擔心?”
章宵語塞,頓了兩秒,語氣軟了:“我今天真的抽不出時間接你,這個案子真的很趕,否則我也不會加班這麽晚了。”
黎琬沒再說話。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約好的紀念日章宵臨時放鴿子,一句話也沒有,黎琬只能幹等一晚上。之後知道他在加班,看他一臉疲憊,她又不忍心太責怪。
還有一次,他深夜兩三點還沒回來,給他打電話也不接,發微信也不回,吓得她去報警。後來在律所找到他,才知道是他加班開會忘了跟她講。事後警察同志把兩人教育了一頓,自此,她成了律所的大笑話。
諸如此類,太多太多了。
每一回,黎琬都告訴自己章宵加班不容易,要多體諒他。可久而久之,她發現這根本就不是加不加班的問題。
自己也會加班,也會熬夜,可她卻從不會忘記給章宵報平安,也會記得關心他的日常。就算再忙,留個言的時間也總是能擠出來,只是看你願不願意擠。
黎琬深呼吸,徑直往自己房間走。剛要關門,章宵追上來,“啪”的一聲抵住門。
他一臉無奈:“沒去接你是我考慮不周,可你不是已經安全回來了嗎?況且我是在加班,又不是故意不接你,這有什麽問題嗎?你究竟在鬧什麽?”
最大的問題,可能就是章宵根本意識不到問題。
黎琬身心俱疲,只想獨自冷靜一下,抓起手機就要回房,手指不經意點亮屏幕,彈出“孟鄰居”的微信。
“到家了嗎?”
發送時間是半小時前。
黎琬與章宵對視一眼,孟西的留言像一顆定時炸彈。章宵看向屏幕,嘴角不自覺下撇。
黎琬無奈,只好當着章宵的面回複:“不好意思,剛才沒看到,已經到了。”
孟鄰居秒回:“嗯,那我走了。晚安。”
黎琬呆了兩秒。
她一把撥開窗簾,只見瓢潑大雨中,孟西的車正駛出小區,兩束車燈,在大雨沖刷中漸行漸遠。
黎琬腦子有點蒙,呆站在窗邊,與章宵四目相對。
“真是個稱職的鄰居。”
章宵鼻息輕哼,摔門就走。
“砰”的一聲,黎琬跟着一顫。
過了好久,她才回過神,看着空蕩蕩的房門口,心裏又酸又堵,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章宵那樣子,像是在給她判刑。
黎琬嘆了口氣,抱臂靠上窗棂。
他們怎麽會變成這樣子呢?
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到了大學,那時候的章宵,完美得像偶像劇男主角。
黎琬大一時就關注他了,法律系系草,學校的風雲人物。為了看他的模拟法庭,她總是翹課溜進法學院,悄悄坐在角落。
章宵的專業能力很強,常常把對方“律師”辯得無話可說,也總能讓對方當事人獲得最高處罰。
每回“判決”後,法學院的女生們都齊聲歡呼,高喊章宵的名字,而黎琬卻總是默默離場。
她從來沒指望得到章宵的關注。他是被星星圍繞的月亮,而她只是最不起眼的一顆小星星,能夠遠觀,已經夠了。
這種行為堅持了快四年,要畢業的時候,黎琬拉着閨蜜去看章宵最後一場模拟法庭,心裏将其當成是對青春的告別。
可就是那場模拟法庭,改變了黎琬這顆星星的軌跡。
那是一場“離婚案”,男人有錢就變壞的千古話題,章宵替做家庭主婦的女方辯護。
剛開始,一切都順利正常,可在結案陳詞說到半截時,章宵忽然走到舞臺中央。
他面對旁聽席,說:“婚姻中,總有人在背叛,比如被告;也總有人像我的當事人一樣在默默堅守。今天,我站在原告律師席,并不是因為我抽簽抽到了,而是我想為堅守愛情的人辯護。
“我也會希望,不論我走了多遠,在疲憊時,撐不下去時,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那個帶着期盼目光的人。就像現在的旁聽席中,那個四年如一日的人。你以為我從來都不知道你,卻不知,你早就是我每次開庭的動力。”
說到這裏的時候,旁聽席早就躁動了。沒人再去關心判決結果,都左看右看。
章宵含笑,一切場面都在掌握中,他接着說:“堅守愛情的人,得到的回報不該是抛棄,而是……經管院金融系黎琬,你現在是我女朋友了。”
當時黎琬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等到校園論壇上“法律系系草法庭表白甜炸裂”的帖子滿天飛時,黎琬才驚覺,她莫名其妙成了章宵的女朋友。
一晃四年,他再沒做過那樣出格又浪漫的事。
章宵不再是衆星捧月的系草,他只是法律界最普通的職場新人,他的浪漫激不起一丁點水花。
平庸是能消磨人的。
漸漸地,他的慷慨激昂也消磨了,對黎琬也越來越冷淡。剩下的,只是永無止境的加班,像一個緩慢旋轉的齒輪,泯然衆人矣。
那一夜,黎琬心裏很亂,勉強睡了三四個小時就起床準備上班。
雖然她半夜才回國,公司的事卻不能落下。公司才上市,等着複盤的細節還很多,她可不敢掉鏈子。
她朝章宵房間看了一眼,人已經走了,大概是為了避開自己吧。
孟西的傘還晾在陽臺,黎琬仔細收好,打算盡快還了。昨天都是因為這把不祥的傘才引發了“血案”。
她打開孟鄰居的對話框。
“你看今天中午方便嗎?我來還傘。”
這次孟鄰居沒有秒回,等黎琬到辦公室門口時,才收到一個定位。
剛進辦公室,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朝她看。
黎琬一下子變得很緊張,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她皺眉,又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事,得罪了人。
“黎琬姐。”實習生小圓噔噔跑過來,低聲笑道,“你什麽時候買的傘啊,這麽舍得。你不會就是傳說中的隐形富二代吧?”
黎琬看一眼手中的傘,又看看小圓和同事們。
她只好朝小圓笑了笑,略微放大聲音:“別人的,要還呢。”
小圓鼓着腮幫,失望地“哦”了聲,又拍拍黎琬,朝總裁室努嘴:“黎琬姐,我跟你說,今天栾總不對勁呢!來得早不說,臉色也不太好。我聽李秘書說,他一個人在辦公室還罵罵咧咧的,不知道是誰得罪他了。大家連彙報工作都不敢去呢!你知不知道內幕啊?”
黎琬朝總裁室看了一眼,笑道:“可能是私事吧。別猜了,咱們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話音未落,李秘書走過來:“黎琬,栾總找你。”
黎琬一愣,小圓朝她投去同情的目光,雙手合十。
“黎琬姐,老天保佑,今天的螃蟹靠你先吃了。”
同事們也默默投來“拜托”的眼神。黎琬深吸一口氣,迅速整理了彙報資料,快步朝總裁室走。
栾總栾鶴立,新加坡裔華人。聽說栾總的爺爺在建國前就去了新加坡,白手起家,歷經三代人,已經做成新加坡有名的“栾氏集團”,涉足地産、金融等多個行業。
只是老爺子一心思念祖國,總想回國做點事,卻一直沒能實現。
近幾年,中國經濟發展迅速,董事們對國內金融市場越發感興趣。老爺子高興壞了,忙将小孫子栾鶴立從美國召回,命他全權負責“鶴行基金”。
栾總也算争氣,雖然平時一副小開做派,和各種網紅模特的緋聞滿天飛,但他在公司經營上卻一點都不含糊。短短幾年,鶴行基金已經在新交所上市,而栾總今年才三十二歲。
黎琬在總裁室門口又檢查了一遍資料,深呼吸,敲了敲虛掩的門:“栾總。”
栾鶴立應了聲,她才進去。
栾總的臉色的确不大好,平時都挺随和的,也愛和同事們開玩笑,今天卻擺着一張臭臉。黎琬想,昨天他們是同一班飛機回國,大概也沒休息好吧。
她小心翼翼地将資料分成三類,工工整整地擺在他桌子上:“栾總,這是彙總好的複盤資料,中間是上市組那邊給出的股價預測,這邊是下午跟您約了見面的騰越科技的資料。”
栾鶴立掃了一眼,點點頭:“黎琬你坐。”
黎琬微微抿唇,緊張兮兮地坐下。同事們私下都開玩笑說,總裁室的椅子不好坐,因為一旦坐下,就意味着栾總将會進行長時間的談話。
黎琬有輕微的社交恐懼,本身就挺排斥這種氛圍,尤其現在栾總情緒不好。
她只覺如坐針氈,數着秒數過。
栾鶴立倒沒在意,自顧自地說:“你知道咱們公司前段時間投資的素紗襌衣研究所吧?”
黎琬點頭。
這是投資部張姐負責的項目,她雖然聽說過,卻了解不深。
栾鶴立接着說:“這個項目不論從學術還是市場角度看,都非常有潛力。我想把它作為近期的重點,加強進度監控。”
看來,栾總是想派個欽差大臣過去。以前公司也有先例,重點項目都會派人駐紮跟進,這也是對資本負責。
栾鶴立見她會意,又說:“人資部報了幾個人選,不過都不太合适。黎琬,你來公司有四年了吧?”
黎琬一怔,點點頭。
栾鶴立:“對接一下,周一過去。”
啊?
黎琬睜大眼,愣了兩秒。
這算是……變相升職吧……
雖然只是個小小的項目負責人,但這是黎琬第一次獨立跟進項目。她有點興奮,也有點焦慮。
說起來,這是張姐的項目,要派欽差也該先考慮她手下的人。黎琬現在插一腳,張姐會不會有想法?
“栾總,投資部那邊……”黎琬忽頓住,栾總眼神渙散,好像在……走神?她又試探地看一眼,“栾總?”
“你有鄰居嗎?”栾鶴立忽然問。
黎琬蒙了一下,腦中閃過孟西的臉。
“有,有吧。”
“你會為了鄰居,在機場放朋友鴿子嗎?”栾鶴立漸漸皺起眉頭,“還有,大清早逼朋友推薦餐廳,選了快一個小時,就為請鄰居吃飯。中國的鄰裏關系都這麽好?你們的傳統美德?”
黎琬總算知道栾總今天擺臭臉的原因了。
她笑了笑:“栾總,我和鄰居們倒不熟。不過中國有句老話,遠親不如近鄰。”
栾鶴立若有所思,眉頭皺得更緊,只嘀咕:“我讨厭鄰居。”
黎琬:“您說什麽?”
栾鶴立讪讪沒接話,又交代了幾句新項目的事,還說投資部那邊他已經親自打過招呼。
黎琬這才舒了口氣,放心出去,開始準備對接資料。
她埋頭處理文檔、文件,不覺時間漸過,再擡頭時,一看手機,都過了十二點了!她忙抓了傘,一邊等電梯一邊叫車。她打算見着孟西就還傘,還了就走,再不要節外生枝了。
栾鶴立也正走出來,腳步散漫,車鑰匙挂在食指上轉。
二人一同上電梯。
“出去啊?”他朝黎琬的傘看一眼。
黎琬點頭:“昨天不是下暴雨嗎,借了鄰居的傘,正好去還。”
栾鶴立眉峰一縮,又是鄰居?這就是所謂的遠親不如近鄰?
他朝傘揚揚下巴:“傘不錯,能借我看看嗎?”
黎琬含笑遞上。
栾鶴立這樣精致講究的男人,收藏的好傘也不少,一眼就看出這是把收藏級的SAB。他饒有興味地打量黎琬一眼,又轉頭看傘。
MX?
傘帶上的刺繡撞入眼簾,他看向黎琬:“鄰居借的?”
黎琬愣愣點頭。
呵!
栾鶴立面不改色,心裏卻打翻了五味瓶。他看向黎琬,上下打量一遍,一個邪惡的想法蹿進腦子……
“呀!”他叫,“車鑰匙把傘面刮破了,不好意思啊。”
栾鶴立一臉無辜。
整齊的傘面被一刀毀容了,劃口又長又利落!
正好電梯門開了。
栾鶴立順勢出去:“我趕時間,回來賠你。”
“不用了,栾總,您慢走。”
黎琬緊拽着傘,繃着笑臉目送領導,手指一頓一頓地摩挲傘面的劃口。
栾鶴立都能想象“小鄰居”欲哭無淚的表情。他戲谑一笑,邊走邊吹口哨,食指悠閑地轉着車鑰匙。
孟西訂的餐廳叫“東鄰”,古色古香的蘇式園林風格,專做紅樓菜。
網站的介紹上說,店名出自戰國大文豪宋玉的名句“楚國之麗者莫若臣裏,臣裏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說的就是宋玉的美女鄰居,後世便用“東鄰”代指美女。
孟西對這店名挺滿意。
“孟先生,那我先出去等黎小姐?”穿漢服的服務員微笑說。
孟西點頭:“這是她的照片。”
他摸出手機放在桌上,朝服務員推了推,頗有些炫耀的意味。
這種行為服務員見多了,以前也有借機炫耀女朋友的客人,這種狗糧她早就習慣了。不過這張照片……服務員标志性的微笑漸漸凝住,她笑不出來了。
手機上是一張翻拍的老照片,少女穿着運動系校服燦爛一笑,馬尾辮的發絲飛揚,發梢染着金色陽光。
“孟先生,這是十多年前的照片吧……”
服務員臉上笑嘻嘻,心裏呵呵噠——這誰認得出來?
孟西:“嗯,她沒變。”
孟教授認為,從生物學上來說,只要沒整容沒修圖,人的骨骼是不會變的。通過小時候的照片認人,其實十分容易。
服務員尴尬地笑了笑,退出包房,打算直接開口問。
黎琬到包房時,禮貌地朝孟西點頭微笑,順手将微卷的短發卡在耳後。
她今天穿了雪白的長大衣,化了淡妝,口紅顏色像新鮮的櫻桃,尤其襯她白皙的皮膚。
喝茶的孟鄰居愣了一瞬。
黎琬:“孟西?”
他一下回神,從容地拉開太師椅請她坐。
黎琬道了謝,遞上傘,特意将有劃口的一面對着他:“不好意思啊,臨出門讓人把傘劃了。我查過了,這是SAB的定制傘。你看,我能賠你嗎?實在是抱歉。”
孟西淡定地喝茶:“不用。”
黎琬一時尴尬,傘停在半空,遞過去也不是,收回來也不是。
孟西看她一眼,接過傘挂在桌子上:“紀念品而已。”
他記得傘是年前去劍橋訪問時校方送的。這種東西對他來說無關緊要,他不希望小丫頭有心理負擔。
黎琬卻很失落。
紀念品之所以叫紀念品,是因為有獨特的意義,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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