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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付租客,只想找個靠譜的人住着,讓房子有點人氣,不至于荒廢。

找到之前,就拜托孟西看房子。昨天他把黎琬的情況一說,老兩口欣然同意。

“文學院,老教授……”黎琬覺得有點扯,凝眉看他,“怎麽會拜托你看房子?”

“近吧。”孟西淡定地打方向盤,好像在笑,“我對門。”

黎琬愣住。

這也太巧了吧……巧過頭了,卻又說不上哪裏不對。

一路上,她問了很多關于房子的事。老教授不願收租金,她卻不好意思不給,只好拜托孟西從中協商。

車停在公寓樓下,二人上樓。剛出電梯,黎琬忽一個激靈,一把将孟西往回拽。

孟西不解。

“要不改天再搬吧?”黎琬吞吞吐吐,“我都沒怎麽收拾。”

年輕的孟教授眉頭一皺,審視她。

黎琬眼神閃爍:“會很久的。”

“我等你。”

“那個……你那邊的房子我也沒看過,萬一不合适呢?”

小丫頭慌慌張張,找借口的樣子太明顯,眼睛還偷偷朝門口的鞋架瞟。

孟西瞄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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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架上擺着一雙棕色男式皮鞋,看起來是經常穿的。

他收回目光,微微傾身,剛好能與小丫頭平視。

黎琬一慌,抵着牆壁,手背在身後悄悄摳掌心。

“心虛?”孟西凝視她,朝皮鞋的方向偏了偏頭,“都分手了。”

“沒心虛,但你……”

黎琬哽住,嘆氣。

章宵的冷嘲熱諷她是見慣了,可孟西沒必要陪她聽這些,他只是一個善良熱心的鄰居。

善良的鄰居看着小豌豆糾結的表情,忽然笑了:“傻子。”他揉揉她的頭發,攤手,“鑰匙。”

黎琬有點蒙。

鄰居的笑很好看,溫柔又包容,就像小時候他講題時,揪揪自己的馬尾辮,說:“傻子,先算括號內的。”

然後她就中邪似的先算括號內,卻忘了加減乘除的順序。

此刻,她像是受到童年陰影的支配,中邪似的拿出鑰匙串,中邪似的放在他掌心。

鑰匙插入門鎖,“咔嚓”一聲,門開了。

門內的章宵一下子站起來,剛要開口,竟看到孟西,半開的口瞬間僵住。

面前的茶幾上放着包裝精美的生日蛋糕,白色浮雕盒子,粉色緞帶,還綁了一枝紅玫瑰。

小豌豆的生日是臘月,早過了。

孟西:“章律師生日啊?”

他語氣随和,像和熟人打招呼,說完又轉向黎琬。

小丫頭呆愣地站在門口,看着蛋糕不知所措。他彎腰湊近,低聲:“給我拿一雙拖鞋。”

黎琬呆呆地看了孟西好一陣,才慌張地拿出拖鞋:“你,你先坐會兒,我去收拾。”說完就溜進房間。

小丫頭也知道自己不太地道,把孟西扔在客廳很尴尬,帶進房間也尴尬。進退兩難,還是做鴕鳥吧!

孟西心态倒好,随意地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倒水喝,目光只追随小豌豆的背影,嘴角挂起淺笑。

章宵沒眼看,悶悶坐下,心裏發酸。

兩個男人各坐沙發一頭,一陣煎熬的寂靜。

黎琬趴在門上聽了半天,沒吵起來,也沒打起來。她松了口氣,迅速收拾行李。

卧室門不太隔音,孟西聽見好半天才響起動靜,只輕笑了聲。

章宵聽着刺耳,悶笑:“她,這麽快就找到房子了?”

那語氣輕佻,讓孟西覺得很不舒服。他的目光掃過蛋糕,在章宵臉上停了幾秒後,他問:“想複合?”

章宵面色一僵:“怎麽可能?”他扯扯嘴角,喝口水,“我約了幾個朋友過生日,麻煩你們收快點,我……”

“那最好。”

孟西揚眉,似笑非笑。

一小時後,黎琬推着兩個大行李箱出來,目不斜視地向大門走。

孟西也順勢起身:“拿齊了?”

黎琬點了點頭。

熱心的孟鄰居幫她掃視一圈,目光一頓,凝視冰箱。他走過去,打冰箱門,抽出一大袋餃子和香腸,沖着黎琬擡了擡下巴。

小丫頭一愣,昨天媽媽讓帶的,還沒吃呢。

“走吧。”

孟西擡腿,接過她的箱子,輕松地一手一個。

黎琬忙跟上,剛邁出門,她一下頓住,高跟鞋的聲音戛然而止。

孟西回頭,章宵擡眼。

不走了?

兩個男人的目光同時襲來,都炙熱,都緊張,像拔河一樣拉扯着她。

黎琬沒有在意,只是摸出鑰匙串,取下租屋鑰匙放茶幾上。

聲音很輕,幾乎聽不見,卻讓人心中一震。

溫柔如水的人,心中亦有猛虎。

天黑下來,C市華燈初上,行道樹上亮起了各式各樣的彩燈和燈籠,整個城市像置身斑斓星空。一群穿漢服的年輕人游街而過,手提蓮花燈,嘻嘻哈哈拍照。

黎琬望着車窗外的繁華:“今天是元宵節。”

章宵出生在元宵節,所以叫章宵。以前黎琬不記得元宵節,只記得他生日。但從今天起,每年的這一天,該過元宵節了。

孟西看她一眼,含笑:“元宵節要吃湯圓。”

話音剛落,車停在便利店門口。

“餓不餓?”

孟西扶着方向盤微微傾身,目光落向她的小腹。

黎琬心髒一提,悄悄移動手掌捂着肚子。早上肚子叫那一聲實在太丢臉了!說好的職場女精英,幹練OL人設呢?

她偷看孟西一眼,他居然挂着笑!嘲笑?譏笑?

黎琬咬牙,虛僞地搖搖頭。

孟西輕笑:“那陪我吃點?”

說完,他就帶着黎琬走進便利店。

黎琬這才想起,二人一下班就去搬家,他也沒吃晚飯。

“不好意思啊,害你餓肚子。”她決定将功補過,從冰櫃裏拎起一袋速凍湯圓,舉在胸前露齒一笑,“一會兒我來煮吧。”

“……”

下一秒,黎琬笑容凝固。

孟西正拿起貨架上的糯米粉和湯圓餡料。他半回頭,看着她手中的速凍湯圓皺了皺眉。

他的眼神好像在說:你平時就吃這種東西?連湯圓都不會包?

被嫌棄的黎琬忙将速凍湯圓塞回冰櫃,一把關上,尬笑:“手工的好,手工的好……”

可她真不會啊!

早知道改天再将功補過了。

回小區的路上,黎琬一直旁敲側擊。

“其實,我平時很少做飯的。”

“那我很榮幸。”

黎琬一噎:“你,這麽喜歡手工制造,經常做飯吧?”

“沒時間,吃食堂。”

“……”

黎琬徹底放棄了,還是偷偷百度吧。

小豌豆的新家在2區3棟3樓,一層樓只有兩戶,門對門,密碼鎖,兩戶共用一部入戶電梯。

孟西提醒她電梯标號是2331,別認錯了。出了電梯,黎琬一擡頭,孟西的門牌2332,自己的……2333……

“謝謝啊!”她靠着門沖他一笑,“我先進去放行李,湯圓包好了叫你?”

孟西沒說話,雙手壓着行李箱的拉杆不放,只是看着她。那眼神,像觀察生物實驗室的小白鼠。

黎琬扯了扯拉杆,未果。

他不滿意?

她試探道:“那……煮好了給你送去?”

話音未落……啪!

孟西把兩邊的行李箱朝前一推,抵在門上,将小豌豆圈住。

小豌豆蒙了。

孟西偏頭凝視她,微卷的額發耷下來,半遮着眉毛。他不明白,小丫頭明明不會包湯圓,為什麽死撐?趁着放行李去百度嗎?百度有他靠譜?

“你是不是只會說謝謝?”他微微傾身,更仔細地觀察她,“嗯?”

他就那麽直直地、毫不避忌地看她,像要把她看穿。

黎琬的臉唰地紅了。

變炭烤豌豆!

她還是頭一回和除章宵以外的男人靠這麽近!但章宵的聲音洪亮明媚,孟西卻是磁性的低音,邪惡卻撩人,像古裝劇裏挖牆腳的反派王爺。

孟王爺盯着炭烤小豌豆,皺了皺眉:“向我求助有那麽難嗎?”

她從小就是這樣,作業不會也自己憋着,課本拿不動也硬扛,最後在樓道晃晃悠悠灑一地。

後來孟西學了心理學才知道,這叫社交恐懼。

若非必要,能不說話就不說,就算付出更多時間精力也不願求助別人,在人群裏也只想當個透明人。

可孟西自認不屬于她的社交範疇。

所以……她為什麽憋着?

黎琬抿了抿唇,手心冒汗:“已經很麻煩你了……你又餓着……而且,我想謝你……”

還真的只會說謝謝。

孟王爺有點惱,惱極反笑:“真要謝謝,也不在這個上。”

那個笑,反派、邪惡、意味深長……

他退開,拎走食材,轉身開門:“你先收拾,包好叫你。”

在黎琬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孟王爺已不見人影。

回房粗略收拾了一下,小豌豆就躺在床上滾來滾去,精神恍惚。

我是誰?我在哪兒?發生了什麽?

孟西的反派臉一直在她腦子裏打轉,他的聲音響在她耳邊:真要謝謝,也不在這個上……

那在什麽上?

還有他臨走時的那個笑容,笑得她頭皮發麻。

黎琬打個寒噤,一翻身,頭埋進枕頭裏。

瞌睡蟲上來,暈暈乎乎的,她夢見一頂八擡大轎,孟西一身華服從轎子上下來,前呼後擁,背景是一棟大宅子,牌匾寫着“西王府”。

她正跪在門口,蓬頭垢面,衣衫褴褛,看見孟西就撲上去,抱大腿哭:“孟王爺行行好,小女子三天沒吃飯了,賞口飯吃吧!速凍湯圓就行!”

一圈侍衛立刻提刀一擁而上。

孟王爺淡定地擡手制止,居高臨下地看着小乞丐,聲音磁性低沉:

“叫什麽?”

“小豌豆。”

“速凍湯圓……你就吃這種東西?”孟王爺一臉嫌棄。

小豌豆委屈巴巴,憋着不敢哭,哼唧:“我不會包……”

孟王爺看了一陣,袍服潇灑一掀,蹲下身,勾起嘴角。

那個笑,反派、邪惡、意味深長……

“喂飽你,拿什麽謝本王?”

小豌豆可憐兮兮,淚光閃閃:“小女子身無長物。”

“身?”孟王爺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十分玩味,看得小豌豆頭皮發麻。

“王爺不要!”

黎琬大叫一聲,猛然驚醒。

手機屏幕同時亮了。

孟西的微信:“包好了,門鎖3536××××。”

黎琬一驚,仿佛看見孟王爺身穿單衣,坐在雕花床上,沉着聲道:“過來,還要本王教你嗎?”

她猛甩頭,噗噗洗了把冷水臉,才敢過去。

雖然有密碼,黎琬還是禮貌性地按了門鈴,沒人應。

什麽鬼?

她開門進去,左看右看也不見人,只有茶幾上放着一盤包好的湯圓,足有二十多個。

房子的結構和對面差不多,不過對面是中老年文藝風,書畫、根雕、工夫茶……而孟西這裏,極簡,黑白灰,性冷淡,沙發上還搭了件男人的灰藍色家居服。這種風格,還真像KK口中的老道士。

一扇門裏傳出嘩啦啦的水聲……那個方位……黎琬一下收回目光。

不會是在洗澡吧?

她腦中又不受控制地浮現孟王爺的笑:過來,還要本王教你嗎?

走開!走開!

黎琬雙手在眼前胡亂舞了幾下,狠狠閉眼,坐下默念:“封建餘毒,封建餘毒,反帝反封建,反帝反封建……”

此刻,被困在浴室的“封建餘毒”正急得焦頭爛額。

上衣落外面了!

剛才聽見開門聲,他确定小豌豆就在客廳。

怎麽辦?

沖出去?

他關了水,水蒸氣慢慢褪去,鏡子中映出男人希臘神像般的上半身。洗過的頭發濕漉漉的,水順着額發滴下,男人眉頭緊鎖。

這臉,這鎖骨,這潮濕的腹肌……客觀來說,很誘人。

小豌豆會不會覺得自己耍流氓?

孟西皺眉,拽過浴巾披上,猶抱琵琶半遮面,聊勝于無吧。

他硬着頭皮出去,邊走邊擦頭發,盡量裝得随意。

不過……

沙發上的小豌豆好像根本無視他,她緊閉眼睛,雙唇快速張合,像念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孟西覺得挺好笑,看看自己的身材,又有點屈辱。小丫頭定力還挺強。他站在沙發後抱臂觀察一陣,隔着靠背,忽然傾身:“念什麽呢?”

聲音很輕,很低,像穿堂的涼風。

黎琬吓一跳,回頭就撞上孟西的臉。這眼睛、這鎖骨、這潮濕的腹肌……水汽氤氲,肌肉線條流暢,他渾身都散發着雄性荷爾蒙。

黎琬表情緊繃。背後罵人被抓現行的感覺,她今天算是領教了。對方還是光着身子抓她……她好想撞牆!孟王爺饒命,小女子再也不敢了!

在小豌豆做心理建設的時候,同樣緊張的孟西,已迅速套上衣服,裝得十分淡定,還此地無銀地戲谑一笑:“被我迷住了?”

他順手擦頭發,一滴水珠濺到她臉上。

涼絲絲的……

黎琬一個激靈。

孟西看着她似笑非笑。

有什麽好笑的?

她咬咬唇,覺得自己今天在他面前的所有反應都丢臉又尴尬。小時候她在孟西眼裏就是智商不高的形象,現在情商也撲街了。

黎琬深呼吸,冷靜,要冷靜,社交達人夏美玟說過,不正經的玩笑能化解一切尴尬。

她假裝大大咧咧:“孟教授……的确很迷人啊,不然也不會被當成隔壁老王。哈哈,是吧?”

“……”

顯然,孟教授覺得不好笑。

黎琬心虛,端起湯圓就要溜。

孟西攔住她。

“你辛苦了,我去煮就好。”她尬笑。

孟西紋絲不動,靜靜垂眼看着,就像掌心放了顆跳跳糖,默默看她蹦跶來蹦跶去,也很有趣。

黎琬的表情卻越來越複雜。

好一陣,他終于忍不住笑了聲,擡手指:“廚房在那邊。”

“啊?哦哦。”

黎琬忙掉頭,順着他指的方向咕嚕咕嚕滾去,開電磁爐、燒水、下湯圓……

孟西的笑容還未消散,穿上衣服後明顯放松了。他靠上沙發,跷着二郎腿刷文獻,剛翻了一頁、兩頁、三……算了!他把手機一扔,目光移向廚房。

廚房是開放式,剛好能看見小豌豆的背影。她在腦後綁了個小鬏鬏,家居服毛茸茸的。大概不熟悉環境,她有點手忙腳亂,和小時候煮湯圓一樣……

小時候那次,是她第一次煮湯圓吧……

九十年代的單元房裏,秋天的太陽細碎灑進玻璃窗,女孩子穿着幼稚的毛衣,笨拙地打開爐竈,笨拙地燒水,笨拙地将一個一個的湯圓丢入鍋,濺起水花……

十三年了,煮湯圓和吃湯圓的人都沒變。

這樣的小事,她大概早不記得了。

她更不會知道,當年的芝麻餡,成了孟西十三年苦澀人生中唯一的甜。

續命之味,貪得無厭。

“孟西,你家碗放哪兒了?”

回憶被打斷,他走過去,越過她頭頂,打開碗櫃。男人堅實的胸膛幾乎撞上她的頭。

“你吃幾個?”黎琬問。

孟西沒有說話,只是擺好碗,看着她。

黎琬急着撈湯圓,看他一眼:“那我舀着,你喊停。”

一個、兩個……十五個……二十個……還不喊停?還不夠嗎?再舀她就沒有了……

黎琬舀着第二十一個不想放進去,試探道:“要不,再包點?”

孟西根本聽不見,只溫柔地看着她,好像忽然懂了什麽是歲月靜好。

“孟西?”

他傻了嗎?

“孟西?”

別看我呀!大哥你看看碗,都快裝不下了!

孟西依舊沒反應。

黎琬覺得自己大概得寸進尺了,包好了給你蹭吃蹭喝就不錯了,還嫌少。她嘆了口氣,不情不願地繼續舀給他。

“抱歉。”孟西忽然開口。

黎琬手一頓,愣了愣:“沒事,你多吃點是應該的。”

“不是這個。”

抱歉,為當年的不辭而別。

抱歉,為十三年的缺席。

抱歉……但,我回來了……

他展眉一笑,一把抓過她細小的手腕,就着她手中的湯勺咬一口湯圓。

她驚呼:“燙!”

“好甜……”

黑芝麻餡緩緩流出,和十三年前一樣,濃郁香甜。孟西含着笑看着她,細嚼慢咽,一個、兩個、三個……續命之味,貪得無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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