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上山
洗衣做飯是媳婦的活。媳婦沒空,大老爺們可以幫襯一下。
杜春分現在有空,邵耀宗想說,你洗。可此時此刻她分明話裏有話。說不過她,還指望她照顧孩子,邵耀宗決定退一步:“我洗。我洗的快。”
杜春分趿拉着鞋去卧室。
邵耀宗不禁慶幸傍晚打一缸水。
衣服洗好,邵耀宗傻眼,沒地兒晾。就在這時熄燈了。
摸黑翻出手電筒,找出杜春分綁鍋的繩子,吭哧吭哧洗繩子,綁晾衣繩。
累得腰酸頻頻打哈欠,邵耀宗回到卧室,娘五個呼呼大睡。
邵耀宗把閨女往裏挪一點,一覺到天亮。
翌日清晨,邵耀宗煮粥熱餅炒青菜,杜春分又給倆孩子刮虱子。翻遍頭發,不見多出來的虱子卵,以防萬一,刮到飯做好才放過倆孩子的小腦袋。
昨兒翻的地是一塊一塊的,種菜得把土弄碎,這活兒累人,杜春分不想幹,指揮邵耀宗:“你把地弄一下。我出去轉轉。”
“轉轉?”
邵耀宗朝她身上看——沒有彈弓也沒有弓箭。還好,還好。
南邊有一條江,過了江就出國了。西邊有一條彎彎曲曲南北走向的河,河西邊是整片整片森林。家屬區離江、河有兩三裏。邵耀宗說可以下河洗衣服,總部就不可能在江、河與家屬區中間。
杜春分問:“怕我轉去部隊?你們部隊在那兒?”
後面東北方的山綿延到這邊只剩個山頭。家屬區在山頭西邊。總部在山頭東面。東邊還有一片開闊地,訓練場也在那邊。
杜春分暫時不知道,但不出七天她就能看出來。因為軍人都往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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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隐瞞的必要,邵耀宗道:“東邊。”
“我不往東去行吧?保證一個小時之內回來。”
杜春分早晚都得熟悉周圍環境,邵耀宗想了想,“別玩兒太久。”
“誰玩啊。”杜春分白了他一眼,轉身回房。
邵耀宗順嘴問:“換衣服?”
杜春分:“換啥衣服。回來得種菜,再好的衣服也穿不幹淨。拿錢。從副食廠買條魚。”到屋裏把彈弓別後腰上。本來想放兜裏,怕眼尖的邵耀宗發現。
邵耀宗個好賴不分的呆子,沒本事跟爹娘前妻鬥,盯她倒是盯得緊。
“買條刺少的。”邵耀宗說出來,就知道他說了句廢話。
他是當爹的,她是當娘的,刺多孩子容易卡到,杜春分不可能不知。
杜春分出來無表情地瞥他一眼,邵耀宗一點不意外。
“娘!”
小美不禁喊。
杜春分停下,“跟爹在家。餓了渴了找爹。不想找他就自己拿,好吃的都在櫃子裏,桌上搪瓷缸子裏有水。娘去去就來。”
“娘快點啊。”甜兒大聲說。
杜春分擺擺手:“老娘又不是你,玩瘋了不知道回家。”
甜兒沖她扮個鬼臉,朝邵耀宗跑去:“爹,我幫你。”
邵耀宗心說,您可歇着吧。
“謝謝甜兒。爹一會兒就好,跟妹妹玩兒去。”邵耀宗道。
小甜兒仰頭問:“真不用我幫忙嗎?”
“不用。”邵耀宗舉起鐵鍁,“你們在這兒,爹不敢揮鐵鍁。”
小甜兒點一下頭,“好吧。妹妹,我們走!”小手一揮,邁開小腿往屋裏跑。
平平和安安眼巴巴看邵耀宗。
邵耀宗奇怪:“怎麽不去?”
小美轉過身來,“妹妹,走啦。”
倆孩子此時才明白甜兒口中的“妹妹”也包括她倆,立馬跟上。
邵耀宗又忍不住心疼孩子,在親爹家,居然不敢跟兩個繼妹玩兒。
若不是時機不對,邵耀宗真想寫信問問他爹娘,問問他前妻,平平和安安是不是邵家的孩子,是不是他前妻生的。
同樣是當娘的,杜春分的前夫是個“陳世美”,她都沒遷怒孩子。他前妻為什麽不能?大人的事跟孩子有什麽關系。
“爹,蜜棗在哪兒?”
邵耀宗的思緒被打斷,不禁問:“什麽?”
“伊拉克蜜棗啊。”
邵耀宗放下鐵鍁,“餓了?”
甜兒下意識看平平和安安,小姐妹倆緊張不安。
邵耀宗明白了,溫柔地說:“爹給你們拿。”找個碗,抓一把,“自個分。”怕平平和安安當着他的面不敢吃,交給甜兒就往外走。
甜兒轉手塞給平平,跟個小大人似的說着奶聲奶氣的話:“吃吧。”
平平沒有接。
甜兒不懂。
“分。”平平弱弱地吐出一個字,往外面看,潛在意思,爹讓分着吃。
甜兒點一下小腦袋,姐妹四個圍坐在小方桌上,“你一個,我一個,小美一個,安安一個。再你一個,我一個……”最後還剩三個,“小美,要不要?”
小美不餓,比起蜜棗,她更喜歡吃麥芽糖,拿着小棍戳一點舔着吃,“不要啦。”
甜兒給平平一個,給安安兩個:“安安是妹妹。”
平平點點頭,我知道。
“我們吃吧。”甜兒一聲令下,平平和安安往嘴裏塞。
甜兒吃兩個膩了,見她倆喜歡,把自己的分給她們。
平平捂住她的蜜棗,不要甜兒的蜜棗跟她放一塊。
“你不吃啊?”甜兒好奇怪。
平平想吃,抿了抿嘴唇,不舍地說:“姐姐吃。”
邵耀宗心說,你才是姐姐,她是妹妹。
回頭看去,甜兒趴在桌子上,捏個蜜棗塞平平口中,把平平堵的說不出話來。
小美在濱海的時候都是長輩和姐姐往她嘴裏喂食。喂別人吃東西這事她還沒幹過,覺着好玩:“妹妹,張嘴。”
安安下意識張嘴,嘴巴裏也多個蜜棗。
“好吃嗎?”小美趴在桌上,歪着小腦袋問。
安安使勁點一下頭,露出羞澀的笑。
“娘做的魚也好吃,娘回來,讓娘做魚。”小美這麽大方,不想吃雖是其一,其二想留着肚子吃魚。
安安不禁看姐姐。
平平猶豫一下,就把蜜棗放碗裏,對甜兒說:“姐姐,我們吃魚。”
“我也想吃魚。”甜兒把她的蜜棗也放碗裏,“明天再吃吧。”
小美蹙着小眉頭:“娘咋還不回來?”
甜兒和小美沒受過委屈,可從奶奶家到姥姥家,從有爹有娘到只有娘,還是在倆孩子幼小的心靈留下些許痕跡,最明顯的表現是倆孩子更黏杜春分。
饒是知道娘不會像爹一樣抛棄她們,倆孩子潛在意識裏依然不安。
甜兒大聲喊:“爹,娘咋還不回來?”
杜春分要是騎車走的,南邊的江和西邊的河離這邊近。她靠兩條腿,承諾一小時之內回來,不可能去水邊。
邵耀宗不由地朝東北方的高山看去,“副食廠遠,來回得一小時。”
甜兒問:“一小時是多少啊?”
邵耀宗心說,這取決于你娘想幹啥。
人生地不熟的,想幹啥都得先摸清情況。
杜春分順着門前的小路朝西走兩百米左右,看到一片高矮不平雜草叢生的荒地,荒地盡頭應該是邵耀宗口中的小河。
沒有工具,杜春分擔心草叢裏有毒蛇,就朝南去。走了一百米左右,再往南同樣是荒草連天。
兩邊的草地都沒路,一路上也沒看到一個人,越往邊上越安靜,杜春分懷疑很多軍屬還沒搬過來。
杜春分雙手叉腰,往四周看了看,沉吟片刻,朝東去。
越往東越熱鬧,起初只能見到零星幾個人,走三百米左右,老弱婦孺,熙熙攘攘,熱鬧的跟濱海市農副産品收購市場一樣。
杜春分好奇,往裏走幾步,驚訝的微微張口,真是市場。不過不是收購市場,是邵耀宗口中的副食廠。
副食廠門口有一條路,路上全是輪胎印,通往南邊。看來是從這裏去安東縣。南邊還有三排房子,最近的一排有穿白大褂的人,可能是醫院。醫院南邊兩排南北相對的房子,用院牆連起來,朝西的大門還鎖上了。杜春分懷疑那是學校。
房子和家屬院一樣新,但副食廠東邊卻有一道很長很長的牆,牆的痕跡像有幾十年。東邊部隊住的地方可能以前就有,但沒家屬區和學校,所以院牆西邊的房子都是新的。
杜春分對部隊不感興趣,弄清家屬區的分布,往副食廠裏面去。賣豬肉的地方排隊,每個人手裏都捏着一張票。她沒票,只能随便看看。有賣酸菜的,有賣幹貨的,還有賣水産的。
酸菜和幹貨買了也沒法拿。
她答應給孩子買魚,可沒承諾買什麽魚。鯉魚最便宜,就買條鯉魚。
售貨員用草繩串起來,杜春分拎回家。走到一半看到不遠處的山,又看看太陽,離中午還早,不作他想,直接上山。
“春分妹子,買菜呢?”
細尖的聲音讓杜春分停下,朝西看去,靠南牆站着幾個三十四歲的女人正在納鞋底,其中一個正是孔營長的愛人陳月娥。
杜春分“嗯”一聲就走。
“幹什麽去?”陳月娥自來熟地問。
杜春分的眉頭微皺,轉向她時已恢複如常,“上山看看。”
“你一個人去?”陳月娥打量一下杜春分。
其他幾人好奇,有個女人忍不住問:“這位是?”
“瞧我,只顧跟春分妹子說話。這位就是邵營長的愛人杜春分,家是農村的,跟邵營長一樣,離過婚,一人帶倆孩子。”
幾個女人對她的好奇瞬間變成評估。
這種眼神杜春分不是頭一次見。她剛離婚,飯店裏那些不知真相的人就懷疑她犯了七出之條。杜二壯看不下去,大罵她前夫是個陳世美,懷疑又變成同情。
飯店人知道她厲害,懷疑前夫跟她過不下去有情可原。她昨兒才到貴地,這幾人剛剛才知道她姓甚名誰也這幅德行,杜春分膈應,看來有些軍嫂跟小河村的長舌婦沒兩樣。
不好貿然交惡,杜春分擠出一絲笑:“對,我兩個女兒,邵耀宗倆女兒。嫂子們忙着,我上山。”
陳月娥詫異,就這?
“山上除了草就是樹有什麽好看的。”陳月娥不放她走,
杜春分眼底閃過厭惡,“看看山上的情況。哪天幾個孩子不聽話跑丢了,也知道去哪兒找。”沖幾人點一下頭,就往北走。
“哎——”陳月娥看到她三步做兩步走,禁不住皺眉,“這個春分妹子,急什麽啊。在老家還沒看夠。”
其中一人好奇地問:“她老家山區的?長得怪洋氣,不像啊。”
“濱海跟這邊差不多,南邊是大海,其他地方山多地少。再說,長得好有啥用。”陳月娥朝杜春分的方向看去,洗的發亮的黑褲子,穿的掉色的薄花棉襖,“這樣的衣服我們都有,按說穿出來沒啥。可她跟邵營長剛結婚,不說穿結婚那天的衣服,也不該穿這一身。只有有條件,哪個年輕媳婦不講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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