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除夕

中國有個成語,叫做“衣錦還鄉”。

恰好完美形容了陸川現在的狀态。

去時悄無聲息,回來時粉絲們和聞風而動的媒體找準了他的航班號,自發前來接機。明明是大半夜,機場卻被圍得水洩不通,不得不出動安保人員維持秩序。好在陸川的粉絲在來之前約定了秩序,沒有造成過分的影響,甚至被現在對陸川好感度爆棚的路人們誇贊。

低成本、國産、黑馬,是《沉淪》當前的代名詞。

低調、演技之光、路人緣是陸川當前的代名詞。

陸川下飛機乍一見這麽大的陣仗愣住,随後揚起笑臉和粉絲們打招呼。

粉絲對應發出尖叫。

和一般的戲骨不同,陸川流量轉正劇,在剛出道時期吸了不少戰鬥力超強投票打榜剪輯樣樣都行的粉絲群體,并且一直在後來對他不離不棄,見證他一步一個腳印的成長。

站在線後扛着大炮的是陸川粉絲後援會的會長,陸川對她的臉有印象,此刻忘情地呼喊道:“崽崽,辛苦了!”

一時驚起千層浪,整個範圍裏像被打開了開關此起彼伏的“寶貝媽媽愛你”“崽崽多吃點”等母愛泛濫的言論,驚得路人頻頻回頭。

不怪粉絲如此表現,陸川進入娛樂圈太早,由青蔥少年長成穩重男人,漫長的十年時光,完完整整記錄在了鏡頭前,不管是老粉還是新粉,以新奇的心理從頭了解,立刻一腳踩進了媽粉的深淵。

更何況,陸川在生活中始終保持了一種幹淨感,笑意盎然,清清爽爽,幾乎沒在歲月裏變過。

陸川配合站姐比了幾個小樹杈,不放心地叮囑道:“太晚了,你們回家吧。”

人太多,他沒法讓林鳴想辦法确認每個人的安全。

好在粉絲知道陸川的脾氣,乖乖和他道別後散開,相互之間囑咐彼此注意安全有個照應。

陸川鑽進林鳴的車裏時臉上仍然帶着笑意,接過陳語遞給他的熱奶茶:“謝謝小陳。”

“哥暖暖身體,別多喝,喝了等會兒睡不着。”陳語也算為陸川的睡眠操碎心。

“嗯。”隔着杯子的暖意緩解剛回國不适應氣溫的不适,陸川拿出手機和秦期發完一句“到了”後不再看。

本來以為秦期會來接機的,但他根本沒想到有粉絲自發接機,那秦期肯定是看不着了。

陸川沒想到說了看不着秦期,那麽接近一個月他和秦期幾乎沒有交集。

娛樂圈那麽小,偏偏他倆的時間從來不能碰到一起。自己清閑的時候秦期跑出國了,秦期有空時自己跑到學校找教授去讨教了。影帝的名頭為他帶來許多資源,盡管林鳴有所删減,最終依舊忙壞了他。

日歷撕得飛快很快到達十二月。

陸川看完最後一個劇本,搖頭嘆息。他統統不想演,什麽爛片劇本都打着獨立電影的旗號希望他友情出演了,騙人也不專業一點。

明年的春節比以往更早,時間在一月份中下旬早早地過完。故而陸川的元旦在品牌方的加班加點中度過,幾個星期配合工作室整理完放假前的雜事,默默掰着日子等年假。

偶爾閑下來的時候,陸川也會擡頭看看天上的月亮,秦期特別忙,聽林鳴說英尚怕是有大動靜,陸川不敢多加打擾。只是一想秦期他就看月亮,可惜他倆似乎隔着時差,連月亮看得都不是同一輪。

看月亮的第二十天,秦期風塵仆仆地出現在陸川的面前。

他從巴黎飛回來,借着送當地小禮物的機會和陸川見面。

“除夕有空嗎?”秦期詢問,“我想邀請你去看我的電影。”

秦期的電影定在了賀歲檔,除夕首映,大年初一的排片想必十分可觀,他觀察電影院的電影一圈,最終厚臉皮選擇了自己的電影。

機會在前,陸川卻罕見地猶豫了。

衆所周知的秘密,陸川有個臭毛病,喜歡聽着秦期的聲音入睡,秦期的聲音在現實中讓他腿軟,隔着電子設備的處理偏偏能神奇地化身安眠藥。

所以,如果答應了的話……

他很有可能成為史上第一位在電影院對着心上人屏幕放大的盛世美顏下睡得神魂颠倒,神志不清最終導致暗戀無疾而終的悲慘男人……

光是想想秦期失望決絕離開的表情,陸川就倒抽一口冷氣。然而正在此刻,秦期在他糾結的過程裏表情逐漸失落,原本跳動着光的眼裏像被潑了一盆涼水,只剩下微弱在呼吸的火星默默黯淡。

我靠。

我還是人嗎?

陸川哪裏受得了這種刺激,再也不遲疑:“去去去!一定去!馬上就去!”

秦期似乎被他逗笑了,露出點牙齒,而後抿唇:“那到時候我來安排。”

“好。”陸川答應得幹脆。

時至年關,大家卯足幹勁,工作完成得飛快,工作室的人放假了。林鳴老家在Z省,奉家中二老旨意必須回家旺一旺二老的麻将運。陳語住在本地,家中獨女,收拾包袱款款回家享受去了,倒是擔心陸川,一再提醒有什麽急事記得找她,顯然把自己的大老板當作小孩看。

陸川呆在家裏一天一天數到除夕,早上跑到孤兒院給小孩們送去些東西,傍晚時分開心地穿上新衣服去見秦期。

結果秦期一見他便開始笑。

原因在于陸川白色羽絨服後背在後背的皮卡丘包包和手上一大袋的辣條大禮包。

“不許笑!”陸川就知道會這樣,但孤兒院的小孩執意讓他背着,盛情難卻,何況他也挺喜歡的,皮卡丘是他的童年回憶。大禮包嘛,因為皮卡丘包包太小實在裝不下,他只能拿在手上。

秦期雙手過頭作投降狀示意自己閉嘴。

行程被安排的滿滿當當,找了家春節依舊營業的小飯館吃一頓像模像樣的年夜飯,再掐準時間一起奔到電影院。

電影院裏的人比陸川想象中的多了很多,尤其他們選的首映場幾乎算座無虛席。

“看來票房有保證了,記得請我吃飯。”陸川揶揄。

秦期笑着回應:“比不上你。”

年末各家測評博主數據博主等喜歡進行年度總結,聽說最近陸川的身價水漲船高,相當于一個行走的活動金招牌。

進場時放映廳的燈光已經暗下來,不必太過擔心被人認出。尤其是他們特意找了最角落的位子,身邊有好幾個空位。

陸川興沖沖地放下自己的東西,打量四周的環境,他很久沒到電影院去看過電影了,上回看還是……

“有回你去看恐怖片,身邊的觀衆是我,我差點摔倒你還扶我了。”

陸川回憶起上次在電影院遇見秦期的烏龍,彼時他們還不熟,他想方設法躲開秦期的傻樣,忍俊不禁。

“是嗎?”秦期一如既往地發揮自己的高水平演技,“記不清了,好可惜。”

其實他當初在陸川一出聲的時候就知道了,小傻子甚至發現了他被吓到,他只裝作不懂,忍耐了大半場電影,終于在散場前沒忍住逗弄一下。

“沒什麽好記的。”太丢臉了,陸川不想多提卻沒想到正中秦期下懷。

撕開豪華辣條大禮包的包裝準備分享:“吃嗎?”

秦期猶豫,他為了給陸川投喂小零食,曾經僞裝自己也愛吃,實際上他對這些東西敬謝不敏,但一拒絕自己不就露餡了嗎?

但一般這種情況他永遠不需要擔心,陸川神奇的腦回路總是會繞一個大圈子最終和他對上。

陸川在秦期的沉默中,深刻反思自己:

怎麽能讓一個仙男當衆做這種事情呢?

他安靜地用一只手抓住自己另一只過分熱情遞辣條的手,自己和自己十指緊扣,抱拳收回。

打擾了。

他不應該去玷污一個仙男的雲卷雲舒,讓他的手上沾染辣條的地溝油!

秦期廢了好大勁才能讓自己不笑出聲。

由林海生導演,秦期主演的這部以民國為時代背景的影片《雨》,大致講述一個小人物的成長史。

街邊賣報逞兇耍狠,主人公的少年時期恍若一直在濕漉漉的泥潭中摸爬滾打,唯一的歡樂在于梨園跑腿的時光。

直到流離的戰火席卷到聲色犬馬的戲班中,再驕人的關公,再動人的貴妃醉酒,也無法挽救一個朝代根裏即将滅亡的腐爛。

清脆的脆裂聲,鍋碗瓢盆、唱念做打的行當碎得稀爛。

那時正逢梅雨,雨簾朦胧,少年咬牙站在戲院的圍牆外,眼中滿是哀恫的火,不聲不響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毅然北上從軍。

片場的觀衆靜悄悄欣賞,這一段林海生拍得格外溫柔,連戲院被毀時因着那場雨也不顯得血腥,而添了似有若無的哀愁。

陸川用包包擋在自己的腿前,眼神無比專注,手下的動作力度不減,正死命掐着自己的大腿,快哭了。

林海生真會拍啊,黃梅戲咿咿呀呀與淅淅瀝瀝的黃梅雨聲,加上秦期因為服裝而青澀的面容。

一切的一切跟催眠大師似的在和他說:快睡覺呀,你困啦。

陸川擡手擦掉疼出的淚花,鎮定地面對秦期疑問的目光:“我沒事,這電影太好哭了……”

劇情接着繼續,接下來的節奏快了許多。

少年靠着一股氣,在炮火連天的日子裏成長為一位殺伐果斷的軍閥擁兵自重。

陸川點評:節奏快,打戲爽,色調明亮,我沒那麽困了。

以屍體搭建而成的升天梯,逐漸令原來的少年成長為利欲熏心的男人。他失了初心,唯利是圖,和曾經最深惡痛絕的入侵者談生意,鏟除異己,成為人人得而誅之的賣國賊。

直到一次宴會中,舉辦宴會的租界長官懷疑混入了內奸,幾經排查無果,便殺雞儆猴。

選中的猴是臺上的戲班子。

名伶死之後含恨的眼像根針紮進他的皮肉裏。

他顫抖着手走出宴會廳,制止士兵為他撐傘的動作,走進細雨中。

之所以叫作《雨》,是因為主人公的每次變化皆在和雨有關的情景下發生。

秦期分了很大的精力給陸川。

陸川的呼吸凝滞,對着大屏幕一動不動,似乎和別的觀衆一般醉心到劇情裏。

但他怎麽看怎麽覺得奇怪。

倒是像……睡着了?

幾乎可以預見的,主角轉變心性,轉向支持革命。

既然在賀歲檔上映,過年追求合家歡,電影的結局自然沒讓他壯烈犧牲。

最後的畫面極寫意,他垂垂老矣,窗外的海棠花被雨打落,電臺裏唱念做打,他和着聲音用指尖敲打。

劇情老套,勝在導演的手法和演員的演技,燈光全都亮起,觀衆陸陸續續離場。

秦期撐着頭饒有興致地盯住陸川依舊一動不動宛如深思得回味劇情的身影,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雖然不忍心打擾對方香甜的睡眠,但清潔人員馬上來清掃,他不得不行動,小聲湊到陸川耳邊。

仿佛過電一般,陸川在昏昏沉沉裏夢回高中時代,配樂的戲文變成早讀課集體朗讀的《離騷》,同桌戳戳他的手臂提醒他班主任就在門口:

“陸川?”

陸川蹭得推開身邊人,坐得筆直,面上一片雲淡風輕,沉下聲音都掩飾不了的焦急辯解:

“我沒睡!我沒睡!”

只見天地一片亮堂,沒有課桌黑板,沒有同桌班主任,只有影院豪華排燈下秦期一張似笑非笑神色莫測的英俊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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