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她希望,永遠沒有那一天

房內。

“珊兒,你之前說的都是真的嗎?”

“母皇,我怎麽敢詛咒泰兒,他年後感染風寒,怎麽都治不好,是真的薨了。”

君天熙的兩個兒子,都是她迫不得已誕下的。尤其君熙泰那個幼子,他出生不久,君天熙就登上了皇位,無暇分心,及至從漠南班師,她沉淪于痛苦之中,滿心滿眼再沒有旁人。如今提起君熙泰,君天熙除了記得他天生體弱,連他的臉都想不起來。要說有多傷心?談不上。要說一點都不傷心?終究是母子一場。

沉默半響後,君天熙問道:“你皇爺爺的病情,如何?”

君天熙本就是個孤冷性子,加上母女間少了三年的親密接觸,哪怕君若珊從前是最受寵的孩子,也對君天熙多出了幾分距離。之前有久別重逢的思念作祟,君若珊沒有多想就撲進了君天熙懷裏,挨了幾場訓斥後,見君天熙為幼弟默哀,她不敢再冒失。

老實等到君天熙再次開口,君若珊才乖巧又期盼的說道:“皇爺爺覺得沒有替母皇照顧好泰兒,深感自責,當時就病倒了。他怕大臣非要見母皇,撐着病體處理朝政,感覺支持不住,才讓我來尋母皇。母皇,別讓皇爺爺也病壞了,我們快回京吧。”

自笄年坐上儲位起,君天熙就知道,龍庭深宮才是她的生活。君逸羽拼命換來的太平盛世,也容不得她繼續揮霍。她本就是要回宮的,只是沒想到變故突如其來。這些天平靜的生活,終究是昙花一現。

“你去,讓慕晴收拾一二,我們即刻出發。”一句簡短的吩咐,幾乎耗盡了君天熙畢生的力量。

“那皇兄呢?”君若珊小心問道。

靈犀釵流暢的鳳首經過長年撫摸,早已滑潤如珠,即便君天熙将它緊緊攏入掌心,也不覺硌手。君天熙艱難的吐了口濁氣,不假辭色的訓道:“珊兒,君逸羽是朕明旨冊立的皇夫,你一時叫不慣父王,朕沒有逼你改口,但是你得記住,她已經是你的長輩了。朕與她的私事,你不能插嘴,明白嗎?”

君若珊不明白。不明白好好的皇兄為什麽要變成父王,也不明白為什麽皇兄活着,從前快活的日子卻回不來。

“珊兒?”

從前母皇威肅的目光落在別人身上,君若珊樂得看熱鬧,等自己置身于這份龍威中,她才明白其中的壓力。君若珊心神一凜,諾諾應道:“孩兒記住了。”

“那就去吧。”君天熙語氣緩和。與君逸羽的私情,她不便對女兒分說,也不指望君若珊理解其中的曲折。只要她不搗亂,就夠了。

君若珊一出門就撞到了趙羽,想起君天熙方才的嚴厲,她嘴裏的話轉了一圈,到底沒有說出來,但是她老遠就喊道:“慕晴姑姑,母皇命你準備一下,我們馬上回京。”

與趙羽擦肩而過時,還狀似自言自語的嘀咕道:“皇爺爺對皇兄比親孫子還好,要是知道皇兄不願探他的病,肯定很傷心。”

趙羽被君若珊的小伎倆搞得哭笑不得,很快又笑不出來了。細想前一刻還喊着“皇兄肯定得和我們回去啊!”的獨*裁小公主,怎麽轉背之間就不敢直言了?答案顯然是君天熙。

君天熙在君若珊走後,拿出袖中的靈犀釵看了許久,準備起身時,才發現趙羽站在門口,“你……何時來的?”

怕勾起君天熙的痛處,趙羽見她神色如常,便抛棄了“節哀順變”,直接單刀直入說道:“我要和你們一起去玉安。”

“珊兒和你說了什麽?還是慕晴?你不必放在心上。”君天熙走到趙羽面前,将靈犀釵遞到了她面前,“若有一天,你真心願意陪我一起,随時可以拿着它回玉安找我。”

只看君天熙之前留戀的眼神,趙羽就猜到了這枚鳳釵的意義。君逸羽給君天熙的東西,她沒道理替人收回。趙羽沒有理會靈犀釵,口氣溫和,态度卻十分堅決,“我想去玉安看看,帶我一起吧。我這就找師傅師叔辭行,你如果不等我,我就自己去。”

“玉安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地方,你若随我去了,就……真的是皇夫了。你問問自己,真的願意嗎?”

相處這麽久,趙羽要是看不出君天熙沒有逼迫之意,那非得是眼瞎心盲。君逸羽身上本來就挂着皇夫攝政王的名號,如果這個皇夫只是名號,她趙羽還是承擔得起的。她道:“陛下見我如今對你沒有男女之間那種私情,所以不願意我勉強嗎?只要都像現在這樣相處,在靈谷和玉安,不都是一樣的嗎?”

“你……”此番重逢後,君逸羽還是第一次主動與君天熙談起舊情,君天熙聽她說及情*事,還如當初那般直白,措手不及之下,竟被堵紅了鼻尖。

這些日子,君天熙一直旁若無人的跟着自己,趙羽還以為她身為女帝,沒有普通華朝姑娘那種羞澀,才沒有拐彎抹角。此時見君天熙尴尬,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假咳了兩聲說道:“我先去辭行,其他的事回頭再說吧。”

“慢着。”君天熙攔趙羽不及,見她如一道青煙飄遠,她看着手中的靈犀釵,簡直不知該喜該憂。就算長孫蓉說君逸羽心裏只有她,她與長孫蓉有過肌膚之親,也是不争的事實。她又一心一意以爹娘的貞一為典範,若是沒有離魂症,以她的性情,只怕早就與長孫蓉厮守了……君天熙不屑于趁虛而入,也深知趁虛而入不是長久之計。比起相守的誘惑,她更不能承受的,是永遠失去君逸羽的痛苦。

“陛下,翼王夫婦到了。”

慕晴的聲音讓君天熙回神,她走出竹居的大門,看到蕭茹正含淚撫摸君逸羽的面龐,連一向儒雅穩重的君康逸,都已淚如雨下。

趙羽從君天熙處溜走後,才跳下臺階,就聽到了兩聲激動的“羽兒”,她沒想到會以如此魯莽的姿态遇到君逸羽的父母,如山河大海一般的父母之情,更讓孤兒出身的她有些手足無措。瞥見君天熙的身影,趙羽才找回自己的鎮定,跪地叩首道:“孩兒拜見爹娘。”

饒是君康舒和蕭茹早就聽說了離魂症,見孩兒如此陌生,依然心痛非常。蕭茹一邊拿“還活着就好”安慰自己,一邊急着攙起趙羽,熱淚卻如山洪暴發一般,越流越多。

趙羽見越弄越糟,心裏着急,下意識的把更熟悉的君天熙當救命稻草,向她投了一眼求救的目光。

君天熙走下臺階,彎腰對君康逸和蕭茹誠摯一禮,“阿羽之事,是熙兒對不住兄嫂。”

君康逸大驚失色,急忙拉着妻兒避開君天熙的大禮,這才偷空擦淚,跪地道:“陛下萬不可如此,此前是臣糊塗,遷怒陛下,着實不該。”蕭茹也帶着趙羽,一起跟着君康逸跪了下來。

君天熙扶人的功夫,慕晴打發了周圍人,把剛剛跟着熱鬧趕來的君若珊也悄悄勸走了。君康逸見四野無人,壓低聲音誠懇的說道:“母妃說得對,我們享受了天家的榮貴,就該分擔天家的重擔,羽兒改扮男裝避開了和親,為大華戰死沙場也是應該的。陛下不怪臣欺君,臣當初反而怪陛下害了羽兒,實在太不明事理了。父王在天有靈看見,還不知如何失望。如今羽兒平安,臣想起從前的事,真是無地自容。”

“我派人看押翼王府,皇兄誤會也是應該的。”君天熙無意與君康逸争着攬錯,轉而問道,“如今你們與阿羽團聚,不知有何打算?”

“熙兒對羽兒……沒安排嗎?”君康逸秉承母親的遺訓,在老王妃死後,就曾入宮對君天熙請罪。這兩年周游在外地,更多的是攜愛妻散心,好消解喪女之痛。如今君逸羽平安,君天熙又毫無芥蒂,他很快找回了與君天熙的兄妹之誼,驚訝之下,連稱呼都變回了從前。

趙羽雖然被蕭茹扯去了一邊,但一直注意着這邊的對話,插嘴道:“爹,娘,皇爺爺病重,孩兒可以去玉安探疾嗎?”

從前君逸羽都是親昵的喊“爹爹”,趙羽生硬的“爹”聽得君康逸心一抽,卻無暇顧及,驚問道:“叔父病了?!是真的嗎?”

此事隐瞞不住,君天熙無奈點頭。

君康逸自責的問道:“是臣這兩年不懂事,讓陛下見怪了嗎?”

君天熙請君康逸借一步說話,避開了趙羽,才道:“皇兄不要誤會。阿羽忘了前事,若是回京,就是皇夫,在長孫蓉處,只怕要為難了。”

君康逸一嘆。他不知道自己那個孩兒是何等本事,竟然能招惹陛下的真心。他與蕭茹在路上就曾商量過此事,比起孩兒亡故之痛,些許情孽不值一提,兒孫自有兒孫福,君逸羽的情緣,他們管不了,也不打算再插手,只要她平安就可。

“改封榮樂和國夫人之事,是長孫氏自己同意的,你們與羽兒的事,我和她娘不會幹涉。只是羽兒的性子,我們都是知道的,她本就沒能為她奶奶送終,若是叔父有個好歹,羽兒本有機會探病,卻又生生錯過,将來不知如何悔恨。我和她娘也必是要去看望叔父的,陛下的意思,是想留羽兒獨在靈谷嗎?”

經君康逸提醒,君天熙才想起君逸羽和她父皇也有濃重的親情。老翼王薨逝時,君逸羽抱着自己痛哭失聲的模樣,浮現在眼前,君天熙一時間愣在了原地。半響,她才說道:“可是長孫蓉過些天就要到靈谷了。”

君康逸身為父親,見君天熙身為至尊,能如此為他家孩兒着想,感激非常。想想當年的曲折,就更覺唏噓不已。說來說去,都是他讓愛女充作男兒,才結下的孽緣。

他道:“長孫氏來得如此快,必是水路,派人留意沿途碼頭,邀她一同返程就好。羽兒如今忘卻前情,對我和她娘都如此生疏,陛下若是有心成全她們,将來計較不遲。如今,還是探看叔父的病情,更為緊要。陛下以為呢?”

成全嗎?君天熙偏頭,看到君逸羽在蕭茹的阻攔下,還在往這邊探頭探腦,她最終輕輕應了聲“好。”

她希望,永遠沒有那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加更。安心,不會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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