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掉節操的前奏

這宅子外觀看來并不太過張揚，與人間宮廷侯爵的府邸相比畢竟還有所不及——逆天鷹自然要給劉家留一條後路，否則惹來了凡間那些當官的，事情辦起來便不是那麽容易了。步入花園一般的前院，方見得裏面別有洞天。中央高臺上伫立着一個大方鼎，右側栽了不少樹木花草，各色各樣應有盡有，唯有桃花和茶花，本是有的，後來被楊戬挑剔了幾句，逆天鷹便将它們盡數毀去；究其原因，原是楊戬看了三千年的桃花，而這三年裏又日日看着窗外那株茶花的緣故。左側是一處池塘，水上浮萍點點，水中錦鯉徘徊，岸邊垂柳縧縧；池塘旁邊是一個紅頂木亭，楊戬便是在那裏坐着，逆天鷹正在旁邊給他翻着一本書。

“你看完了沒有？看完我就翻了！”逆天鷹向來是個定不下心來的性子，沒過多久便催促楊戬。而楊戬在看書這方面偏偏是個慢性子，往往一頁要前後咀嚼兩三遍，時而還要哮天犬變成毛筆，命逆天鷹在上面注上幾筆。逆天鷹以前只知道楊戬愛看書，卻不知道他連看書都能麻煩到這個地步。然而，無論他覺得楊戬有多煩人，在面對主人的時候，他似乎總是有着用不盡的耐心——盡管嘴上說的永遠都不是什麽好聽的話。

“二哥！”還沒等到楊戬的回答，他便聽見遠遠的有個歡快的童音傳來，“二哥，你好點了沒？哪吒給你帶藥來了，這可都是太上老君那裏的靈藥。”

他一邊說着，一邊随意地在楊戬對面坐下，将楊戬面前的書本推開一點，取下腰間的乾坤寶袋，嘩啦叮當，霎時裏面的瓶瓶罐罐倒了滿桌之多：“二哥二哥，你看，哪吒對你不錯吧？”

殊不知這話說出來，哪吒心裏其實有多心虛。楊戬落難的時候他偏偏不在，等他差點沒命，他才後知後覺地出現，如今做什麽都只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而已。就算楊戬真的生氣，那也沒有辦法，充其量就讓他打一頓，還能怎麽辦？誰讓他是他二哥呢？就連他親爹都沒動過他一根手指呢，算是便宜二哥了，他想。

楊戬卻是掃了一眼那些仙丹，道：“哮天犬，收起來。”哮天犬趕忙撿起地上的乾坤寶袋收東西時，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沉聲道：“哪吒，這三年……”

三年！哪吒最怕的就是他提起這三年的事，趕忙正襟危坐，洗耳恭聽。

“這三年，我想通了很多，”楊戬道，“包括你，我也想了很多……”

哮天犬提着沉甸甸的乾坤寶袋問：“主人，這些寶貝怎麽處置？”

“收進房裏去。”楊戬看一眼哮天犬，又對哪吒說道，“我始終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麽人心可以如此涼薄？難道是我以前橫行霸道、作孽太多，做事不留餘地，故而你們都……連我妹妹也……”

“不，不是的，二哥！”哪吒急了，一把抓住楊戬的手，“二哥，你不要胡思亂想，你聽我說呀！其實是這樣的，二哥，別人我不知道，但我一直都喜歡和你在小事上作對，你是知道的呀！這沉香的事，我本來不想管的，可是我看你管得這麽起勁，所以就……而且二哥，我去找太上老君的時候，他好像提到了什麽天條……那是不是也和你有關？”

楊戬心中暗喜，原來道祖已經說漏了嘴，那麽他說起話來就方便得多了。當即便嘆息道：“那天條之事，你不知道也罷。”

哪吒道：“不，哪吒一定要知道！”別人知不知道，他可不管，他必須得知道才行——否則豈非又要辜負了楊戬的一番苦心？

哪吒苦苦求了幾次，楊戬起初一直不肯說，後來終于還是将來龍去脈告訴了他。哪吒聽了，不由勃然大怒，一氣之下就要出去與楊蓮沉香等人徹底決裂。楊戬叫住他，眼底仍舊黯然：“那好歹也是我的親人，今後如何，就讓我自己來處理吧。現在倒是有一件小事，想請兄弟你幫個忙。”

一聽“兄弟”二字，哪吒便大喜過望，抱拳道：“二哥既然還肯稱哪吒一聲‘兄弟’，哪吒又哪敢辜負兄弟所托？二哥盡管說來，哪吒粉身碎骨，萬死不辭！”

“不需要那樣，”楊戬面上笑着，眼裏卻絲毫沒有笑意，“再過幾天就是中秋了。據楊蓮說，中秋那天晚上，敖春、嫦娥、豬頭、百花那些人都會來聚會。那天晚上如此熱鬧……我倒也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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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個中道理，響亮地答應道：“哪吒必定一同出席，萬事以二哥馬首是瞻！哎喲！”這話還沒說完，腳腕上便是一陣輕微的刺痛，低頭一看，原來是那只小貓。它的爪子還沒長硬也沒磨尖，這一爪子下去不過就是有點痛癢感而已。

“喵——”它抓了哪吒一把，似乎還挺高興，轉頭向楊戬邀功。哪吒氣悶地瞪着它，卻不知道該拿它怎麽辦才好——它可是楊戬的貓。然而楊戬臉色只要稍微冷一點，它就趴在地下扭過頭去，滿臉的不情願，仿佛自己才是吃虧的那個似的。

兄弟二人說了些話，快要傍晚時，天漸漸涼下來，逆天鷹與哮天犬便推楊戬回房。哪吒這些天也沒什麽事，便在這宅子裏住了下來，日日陪伴楊戬，偶爾變成花狐貂與小貓鬥鬥氣。時間過得飛快，很快，中秋節便到來了。

那天，楊蓮給楊戬送了幾身新衣過來，都是棉布絲綢的材料，款式和顏色也是楊戬穿慣了的。末了，又取出一身薄薄的白貂裘，給楊戬比了比：“二哥，這身你可喜歡？”問完，也不等他回答，便已将白貂裘挂在床邊，“逆天鷹，晚飯前就給二哥穿這身。晚上出門畢竟還是涼的，二哥身體不好，病了就不好了。”

逆天鷹哼了一聲：“現在知道他身體不好，以前幹什麽去了？”口氣雖然不好，卻也算是答應了下來。

到了晚上，敖紅、敖春、丁香、嫦娥、孫悟空、豬八戒、百花仙子以及楊蓮一家都已到齊，圍坐在桌邊，一邊等着開席一邊閑聊。敖紅向來敏銳，第一個發現自己和楊蓮之間空了一個位置，便問是否還有什麽人沒來。楊蓮微微一笑，道：“是個你們都認識的人，待會兒他來了，你們別驚訝就好。”

正說着，門口那邊響起了陌生的腳步聲。先進來的是哮天犬，随後是哪吒。百花看了，笑道：“原來是哪吒三太子來了。三妹妹，這位置是給他的吧？”

哪吒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一聲：“百花仙子你太擡舉我了。勞煩三聖母給我也安排個座位吧，我站得腿疼。”

這廂話還沒說完，那神秘人物終于來了。他坐在輪椅上，一身雪白雪白的貂裘，襯得他眉眼愈加精致；領上一圈暖融融的毛邊帶着些淺淺的灰色，映得他膚色愈加白皙，看在眼裏，簡直像是畫中走出來的人物。而推着他輪椅的那人，則是一身的金色，連發色都是金的，明亮耀眼，肆意張揚。

“二哥，”當衆人還在怔愣時，楊蓮先一步上前，從逆天鷹手中接過輪椅來，“二哥你想坐在哪裏？是換那張椅子，還是把椅子挪開？”

楊戬冷哼一聲，并不應答。哪吒打圓場道：“二哥當然是換張舒服的椅子坐了，那輪椅有什麽好的。逆天鷹哮天犬，你們還不來扶一把？”

其實楊戬倒是無所謂的，任由他們怎麽判斷都行。逆天鷹看着這滿桌的人難免有點頭疼，一心盼着這宴席早點結束，幹脆便将楊戬抱到那張椅子上，附在他耳邊道：“你想幹什麽，盡早全幹完，我可沒功夫在這裏陪你。”

楊戬瞥他一眼，那眼裏居然是帶着笑意的。

也不知道他在笑些什麽。好容易從意外中驚醒過來的衆人，此刻都陷入了沉默，要麽不斷灌酒，要麽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要麽就是兩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楊蓮卻不介意，反倒扯了一扯劉彥昌的衣袖。劉彥昌立即會意，起身朗聲道：“其實是這樣的，我大舅子他……”

“什麽‘你大舅子’？你以前不是挺讨厭他的？”百花苛刻地說道，“現在又一口一個‘大舅子’的叫上了。三妹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要讓我們和楊戬這卑鄙小人同席而飲，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劉彥昌道：“此事并不是……”

“百花說得是。三聖母，這事你得解釋解釋才成……否則我老豬今天這頓飯，必定吃得不開心！”豬八戒甩甩滿頭的小辮子嘟囔着。

劉彥昌道：“大家聽我解釋，其實……”

“兄長，算了，三妹妹想必也有她的難言之隐，”嫦娥卻勸着豬八戒，“楊戬現在傷勢未愈，我們就不要……”

忽然聽得砰一聲響，竟是劉彥昌那邊發出來的聲音。衆人終于靜默下來，目光看過去的瞬間，他甩了甩手，笑道：“沒什麽，手不小心拍到桌子了。其實這不完全是三聖母的主意，我們一家人都覺得大舅子他其實沒什麽錯，而且好歹也是一家人，有什麽話都能好好說，故而……今天這頓飯就作為我們一家人團圓的起點吧。”說着，他斟了滿滿一杯酒，“我劉彥昌先幹為敬，希望能得到各位的理解和祝福！”

話已說到這裏，席上衆人就是想說個“不”字也難，唯有陸陸續續舉杯飲酒。這酒喝得是一點也不幹脆，而且心不甘情不願，但劉彥昌卻不在乎這些。他只知道這些神仙從頭到尾都喜歡把矛頭對着楊蓮，他實在是已經受夠了。

“好了好了，酒也喝過了，趁着菜還沒全上，便來玩個游戲如何？”一掃方才的尴尬，楊蓮起身提議道，“這酒席之上，向來少不了吟詩作對。今天便來作接龍詩，如何？”

席上幾位好歹也是多年的朋友，也曾同甘共苦風雨一起走過，若因此而與劉家撕破臉皮，未免太不值得。嫦娥第一個答應下來，其他人自然也就沒有拒絕的理由，紛紛在席上作起詩來。

第一個是豬八戒。他還沒開口，楊戬心裏便已想笑了；等他吟出第一句，果然他要說的左右就是自己有多麽愛慕嫦娥而已。這頭豬不但句義庸俗、語言白話，而且平仄相錯、屢犯孤平，簡直不堪入耳。更為可笑的是，沉香還說他的詩句情真意切，鮮明生動。

确實鮮明生動，完全想象得出他是如何對嫦娥垂涎三尺的。

作者有話要說： 于是來得晚了，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今天的搜狗終于不卡了，我容易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