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打是親罵是愛

瑤姬是玉帝的妹妹,得罪了她,是和自己過不去。可既然東海已經決定要越過玉帝和楊戬算這筆賬,便不會在乎一個長公主了。

敖瀾是敖銳最親密的兄長,這次敖銳受了罪,最看不過去的當然是他。他警告了瑤姬兩句,看瑤姬沒有分毫退讓的意思,忍不住仰頭大笑道:“果然還是兒子比較重要?你顯然已經忘了,你年輕時多喜歡和敖銳在一起——如果不是他不慎折斷了那株玉珊瑚,只怕你的兒子女兒,都得姓敖!”

“一派胡言!”瑤姬氣息一緊,罵道,“我與敖銳只是單純的友人,何來的男女之情?!”

“沒有男女之情?那可真是笑話了!”敖瀾冷哼道,“瑤姬長公主,今天我不與你扯皮,只問你一句話——敖銳被廢了法力,你可有丁點心痛不安?!如有,便讓我等進去,或叫你寶貝兒子出來!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動了手又躲在娘後面當縮頭烏龜,二郎神可真是出息了!”

瑤姬劍身一轉,刃光白慘慘的,刺得敖瀾睜不開眼睛。她的聲音比之剛才冷漠了許多,已經找不出分毫同輩熟人的感覺了:“敖銳和二郎的事,我的确很心痛。可是二郎這麽做,必定有他的理由。他今天身子不适,你們總不會想要趁人之危吧?話可要說在前頭,在我手裏,你們還有一條活路,但一旦見到了二郎,你們這麽多人能活着回去幾個,我就不能斷言了。”

這已經是明顯的威脅了。敖瀾一時語塞,瑤姬說的确實不假,如果說現在他們面對的是楊戬……是他太自大了,敖銳都不敵楊戬,他竟然還送上門來。最不該的是,若是他自己一個人也就算了,現在身後還有這麽多龍族的兄弟,絕對不能讓他們為自己陪葬。如此想來,不如就等到下次再行報複,正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敖瀾從鼻子裏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了一聲“走”,就帶頭飛離了九重天。

瑤姬松了一口氣,收劍回到屋中,見李澤源正在堂中坐着,旁邊就是梅山幾人。半晌,她嘆息道:“短時間內,東海是不會再來了。我要去兜率宮看看敖銳,問清楚緣由。”說罷又看向李澤源,“李先生,二郎就拜托你照顧了。另外,如果還有人來糾纏,請你務必克制自己的手段。”

梅山老大擔憂道:“可是長公主,二爺的傷……”

瑤姬道:“他的傷……只要別再逞強勞累便可。多休養些日子,自然會好起來。”

既然瑤姬這麽囑咐了,梅山兄弟幾人也就沒話好說,送她離開之後,便還是在真君神殿守着。到了中午時分,有天奴來傳口谕,讓楊戬赴慶功宴。梅山老六沖他叫道:“我們二爺傷都還沒好,赴什麽宴!要喝酒,你們自己喝就是了,別拉上我們二爺!”

天奴咧出一排白森森的牙嘿嘿一笑:“這恐怕由不得真君呀。陛下說了,真君別說是有傷在身,就是斷胳膊斷腿,也得去露個面。”這關系到的是玉帝的面子問題。他要為楊戬慶功,楊戬自己卻不來,算什麽事?玉皇大帝的臉都不知道要往哪裏擱了。

“露個面而已,”李澤源忽然道,“我去叫他出來。”

“——李爺?!”老四叫道,“這,使不得啊!二爺他……”

李澤源卻仿佛沒有聽見一般走了進去,很快,楊戬便出來了。他還是一貫的裝束,身邊跟着哮天犬和逆天鷹,幾步走到了天奴前頭:“快走。”

天奴呆了一呆:聽聞二郎神傷勢嚴重連出門都困難,現在看來,卻是一點都沒有受傷的跡象;只不過看起來心情的确很差,大概是被逼傷了敖銳的緣故。也罷,這些事不是他能想的,對他而言,只需要做好本職工作,保住自己的命就行了。

天奴将楊戬送到瑤池內便離開了。此地觥籌交錯,顯然只是在等着他一個人而已。玉帝看見楊戬,頓時眉開眼笑,對他招手道:“二郎,二郎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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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戬厭惡地皺了皺眉,他并不知道他是怎麽面對玉帝的,便本能地不願靠近,遠遠地說了一句:“陛下好興致啊。”

張百忍聽他話音冷淡至極,目光也冷若冰淩,微微愣了一下,轉而又笑了:“二郎,朕知道你生氣,但是,朕也是沒辦法嘛。”

“對啊二哥,”哪吒也從席中站了起來,“東海那麽多人尋死覓活的,陛下也不能全都給你攔着。下次兄弟幫你,抽了他們的龍筋、剝了他們的龍皮、吃了他們的龍肉!”

幸虧席上并沒有東海的人,否則哪吒這番話,怕是又要引起一番争吵厮殺。楊戬低頭看向哪吒,又往玉帝臉上掃了一眼,目光中的傲慢更勝從前。玉帝微微眯了眯眼,只見楊戬端起一杯酒仰頭飲下,便拂衣而去,心上莫名對他提起了興趣。

楊戬架鷹縱犬往真君神殿去的路上,眼前驀然晃過一抹明黃——玉帝仍舊對他笑呵呵的:“朕聽說二郎府裏住了個來歷不明的人,想必就是你吧。”

“是又如何,”李澤源道,“有什麽想說的麽?”

玉帝端詳了他一陣,笑道:“朕看你的法力不在楊戬之下。”

李澤源道:“你可以死了這條心了。”

“噢?難道你對司法天神不感興趣?只要你能取代他,他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你打錯算盤了,”李澤源漠然道,“你敢動他,我會殺了你。”

玉帝哈哈大笑:“這麽說,我想利用你殺他,是更不可能的了。可是你知道麽,楊戬為何不殺朕?”

李澤源怎麽可能不知道。每一個世界的規則都是差不多的,不殺玉帝,不過是為了三界平衡。可是對于現在的李澤源來說,實在已經沒有多少顧忌了:“你可以試試看。”

……這個人,實在是很有趣。玉帝捋着長須,整個宴席的過程中,滿腦子想的都是李澤源。只是可惜了沒看到他的真面貌,聽聞楊戬總把他藏在家裏,也不知道是個怎樣的人。從方才的會面看來,只怕要比楊戬更難對付。

……

李澤源變回原來的樣子,一進門就聽說楊戬醒了,便想着進去看看他。剛剛推開房門,就看見他靠在床頭,手邊是歪歪斜斜的兩個空酒壺。

他為他的身體考慮,代替他赴宴,可是他自己卻在房中飲酒。自從來到這裏之後就與怒火絕緣的李澤源,此時竟是火冒三丈,上前奪走楊戬手裏的酒杯,怒道:“你別再喝了!這麽折磨自己,敖銳能好起來嗎?你娘能寬心嗎?你就能贖罪了嗎?!”

楊戬迷迷糊糊地看見是他,緩緩擡起手來握住他的手指晃了晃:“玉帝見過你了。”

李澤源愣了愣,終于還是點頭。

“他說了什麽?……是不是要你殺了我,要我殺了你?”

他該告訴梅山兄弟,不要把這件事說給楊戬聽的。楊戬會有這樣的想法并不奇怪,而且玉帝也确實……

“你說啊,”楊戬頭暈得厲害,幾乎要看不清眼前的人了,口氣便不知不覺急切了許多,“張百忍他說了什麽,你告訴我!”

“……他什麽也沒說,”李澤源道,“你別想太多了,先把傷……”

“所以連你也要騙我!你根本就不會說謊,我看得出來,”楊戬忽然擡高了聲音,嘶啞得仿佛有一張砂紙在喉間反複地磨,“娘說她不怪我,敖銳說我這麽做是對的。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我是對的。”

聽他的聲音,似是要落下淚來。李澤源心中一痛,暗罵自己方才竟然對他那樣冷淡,微微俯身按住他的肩,想要安慰幾句。楊戬喝多了酒,又有傷在身,心情也差到極點,他實在不該和他較真,把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壞心情發洩在他身上。李澤源嘆了一聲,軟下語氣道:“其實玉帝……”

“出去,”楊戬卻根本沒給他解釋的機會,“——出去!”

李澤源幾乎能感覺到楊戬的顫抖。這兩個字就像一頭猛獸,能将他的一顆心撕得粉碎。只可惜他原本,原本就已經沒有心了。

擡起手來,其實顫抖的何止是楊戬呢,還有他自己啊。李澤源凝視着自己的掌心,良久良久才緩緩将它握緊,然而這只手,卻顫抖得更加肆無忌憚了。

這裏不是他的真君神殿,瑤姬不是他的母親,哮天犬不是他的兄弟,楊蓮不是他的妹妹,沉香不是他的外甥。這裏的顯聖二郎真君不是他,這裏的二郎神不是他,這裏的楊戬也不是他。在這裏,他只能被冠以一個虛僞的名字,那個名字叫做李澤源,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有時候他會在紙上寫下這三個字,默然凝視它們許久許久,卻找不到它們與自己之間,一丁半點的聯系。有多少次,別人叫“李爺”,他都要反應好久才明白他們叫的是他;又有多少次,他一廂情願地以為,他們口中的“楊戬”“二郎”“真君”“二爺”和“主人”,都是他自己。

他沒有那麽好的運氣。再也不會有人這麽叫他,在那個世界,也不會有人再記得他。她們只會慶幸楊戬死了,死得好,不會再禍害三界,不會再成為她們的累贅,不會再給她們臉上抹黑。

這樣不是很好麽?他所犯下的錯誤,自然是要他自己來償還。可是他現在在這裏,又算什麽呢?逃避麽,自欺欺人麽?

李澤源長出一口氣,深深看一眼已經入睡的楊戬,獨自離開了真君神殿。

作者有話要說: 半小時後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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