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沒一個好東西

申公豹走後,明知黃河邊妖精怕是已經開始為所欲為，而李靖雖然不濟，卻能出入自如,到今天怕也得想出個中緣由來了。玉帝着急，楊戬卻一點不急,幾次駁回玉帝的聖旨，只告訴他兩個字：養傷。

好，好，那便養傷罷。楊戬看着眼前這位每天都要來一趟的道祖,問他：“我身體怎麽樣了？”

太上老君咳嗽兩聲：“真君還需調養,還需調養。”

這還真不是胡話。楊戬對此很是滿意,兩三句話把他打發走,便去書房找李澤源。他就想不明白了,為什麽李澤源能這麽愛看書，天天看都看不厭，這書房都快變成他的地盤了。也罷，楊戬進了書房，走到李澤源身邊俯身看他面前的書卷，皺眉道：“奇門遁甲本有四千三百二十術，可惜多數已經流失，我們師父研究了好幾千年，也就只傳給我一百零八數術而已。”

其實他這話說得奇怪，不過李澤源也懶得糾正他，将他掃在書卷上的長發撥開一點：“奏折批完了？”

楊戬哼了一聲，丢出兩個字來：“養傷！”

想來誰也不願意幫一個剛剛折磨過自己的人做事。李澤源點了點頭，把書放下：“要不要下凡去走走？”

楊戬想了想：“你不會想去黃河邊吧。”

此話一出，果然李澤源就不說話了。楊戬雖然不想去看李靖打妖怪，但能出門總是好的，便坐下來批剩下的奏折——這次出門可不比上次那麽悠閑，怕是得動點手腳才行。李澤源看他在那裏練字，也就不打擾他，輕輕地推門出去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門忽然開了，老四走了進來。他已将他的鬥笠摘去，很有些憨厚老實的感覺。磨磨蹭蹭的走到楊戬面前，搓着雙手欲言又止，胸中有多少話，就是擠不出牙縫來。楊戬盯着手邊他的影子看了一陣，實在沒心思和他耗時間，便問他來意。老四頓時像是獲了救一樣松了口氣，道：“其實我是有些事想對二爺你說，關于那個李澤源的。”

關于李澤源？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楊戬也是微微一愣，片刻才想起來那是誰。不過他們平時明裏暗裏叫的可都是“李爺”，今天怎麽莫名就變成李澤源了。楊戬也不表露分毫，只是靜靜地聽他說，看他能說出些什麽來。

“那天二爺你被抓了，”老四看楊戬神色不動，膽子也稍微大了些；奇怪的是他們明明是結拜的兄弟，實際的關系卻并不像兄弟，反而更傾向于主仆，“那李澤源二話不說就出來主持大局了，照理說再怎麽樣，輪到的也該是長公主吧？後來……後來四大天王只說了一句話，他就把四個全給殺了，用的還是三尖兩刃刀！二爺，你說他這不是要陷您于不義嗎？”

這番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其實并不奇怪；可楊戬卻有些郁結，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回答。他不是生他的氣，更不會懷疑李澤源，只是……為什麽他們幾人之間，就會出了這樣的誤會呢：“這些話，你還對多少人說了？”

老四自知有錯，低下頭道：“我那天一時氣不過，就……我們兄弟幾個，還有長公主都聽見了。李澤源卻是不知道的。”

到底為什麽會出這樣的誤會？這其實再簡單不過。全因楊戬一直把人藏在家裏，從未向他人介紹過半個字；而李澤源也不喜歡與他人産生交集。所以到了今天，竟然就引起了這般暗地裏的糾紛。

楊戬一向不善于處理這種事情，左右只說：“他絕對不會有害我的心思。至于四大天王之死，玉帝會負責處理，我們只需要靜觀其變就好。我明白你是關心我，但今後這些容易起內讧的話，對我說說倒是無妨，卻絕不可傳揚出去，你可記得了？”

老四聽了，便知道楊戬沒有責怪于他，心裏十分高興；可對李澤源總有些防備之心，不能解除。他慢慢走到門邊，雙手按在門上，似是要開門出去，可動作又僵在了那裏，一動也動不了，半晌才又叫了一聲：“二爺？”

楊戬擡起頭來看他。

“有個問題，你只管告訴我，”他似是有些哽咽，“如果三年前陪在二爺你身邊的不是我們兄弟六個，而是李爺……他會讓你在劉府住三年麽？”

會麽？怎麽可能會。可是這個假設，也同樣不成立。

楊戬右手提着筆，那支筆飽蘸了翰墨，卻是一個字也沒能落下去。緩緩地，一滴兩滴，落在公文上，細細的一粒墨珠，仿佛荷葉上滾動的露水一般圓潤。

呼吸之間，他能看見從門窗中投射進來的光線中，稀疏地細細飄浮着的金色灰塵。

許多答案，不言自明。老四猛然抹了一把臉，開門走了出去。

既然如此，既然李澤源是這樣一個人，那麽他就願意相信他。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他們梅山兄弟願意把二爺交給他，就算豁出性命，也要保住他們二人。

中午時分，楊戬便到李澤源房裏去找他。就算他不說，李澤源也看得出他心情不好，也不問他出了什麽事，便與他一同下凡去。他們本來是決定要直奔黃河的，結果半路改變了主意，只因為楊戬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記得上回我去探聽灌江口春旱的時候，那裏的百姓說我的神像很醜，不像神仙像惡鬼。”

李澤源道：“這是很正常的。我的神像和你的一樣，可能平常百姓都會以為只有長得兇狠一些，才能對付比神仙更兇狠的妖怪。”

楊戬瞥了他一眼：“不管怎麽樣，那實在是太醜了。我們先回灌江口，把那個問題解決了再說。李靖的死活誰愛管誰去管，和我們沒關系。”說罷便拉着李澤源掉頭回到了灌江口二郎神廟中。他們站在絡繹不絕的香客中間，擡頭一看，那神像果真醜陋得很，三大五粗兇神惡煞的，和楊戬或者李澤源這張臉實在沒一點相似之處。楊戬不由自主地在李澤源胳膊上捏了一把，道：“我原先還以為是我的錯覺，沒想到真這麽醜。”

這還能是錯覺的嗎？楊戬對自己的容貌向來十分自信，說是錯覺也不誇張。

“我有個辦法，”楊戬合攏折扇在掌心輕輕敲了一下，似是很有把握，“你畫一張畫拿出去賣，別人就都知道二郎神其實可以不長得這麽醜了。”

“……為什麽是我畫？”

“我又不會。再說，賣到的錢都是給你的，這買賣你合算。”

雖然楊戬說得頭頭是道且理所當然，可是李澤源卻還是覺得哪裏不太對勁。算了，和自己計較個什麽勁呢，他讓他畫，那就畫一張罷。二人回到楊府，李澤源鋪紙、洗筆、研墨、泡茶……一切準備工作都做完了，擡頭一看，楊戬正架着一條腿、一手支颌坐在他對面，拿着本不知道名字的連封面都已經破爛不堪的書在那裏看，那模樣要多悠閑就有多悠閑。

他願意靜下心來看看書的機會卻是少有的。李澤源不知道方才他離開的小半天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也不想瞎猜。很多事情，楊戬若是不想告訴他，他便絕對尊重他的決定和隐私。

李澤源就這般落了筆。楊戬果然還是不太能安靜的，看了半個時辰，擡頭見李澤源下筆有神，便不去打擾他，甩甩酸痛的胳膊敲敲發麻的腿就到院子裏去曬太陽了。可就算沒有楊戬這個參照物，李澤源還是飛速地将他畫了下來，神情動作栩栩如生，毫無訛漏。

這幅畫畫完之後，李澤源把他挂在客廳裏放了兩天，楊戬卻始終沒說要看。一日他從廚房煲湯回來，一眼便看見楊戬站在那幅畫前面，微微仰頭看着，神情肅穆，甚至可說寂寥。然而看了一陣，眉宇間又流露出些許淺淡的笑意來，似是欣慰，或者蘊藉。

随後他便轉過身來，看見李澤源。微微一怔，他端起雞湯嘗了一口，說：“賣了吧。”

而那張畫像，後來卻一直挂在那裏，可外頭的神像也被百姓們換成了畫上的樣子。問李澤源，他才告訴他，那天夜裏他又畫了一張，雖然可能不如第一張鮮活，好歹賣了個好價錢，也達到了他們的目的。

他們在灌江口住了五天，楊戬才有了啓程的意思。李澤源所認識的通天教主是個極端暴戾的人，因此他對黃河的安危其實有些牽挂。可楊戬卻不以為意，因為這裏的通天教主束發冠帶，文質彬彬，是個性情中人；要他置黃河百姓于不顧，想必是做不出來的。再者，這次玉帝這麽急着要天庭的司法天神——楊戬去摻一腳，大約是有将楊戬從闡截兩教孤立出來的意思；就算做不到，也要讓闡教與截教的恩怨越來越勢同水火。可惜楊戬永遠不會讓他得逞。

楊戬一直是這樣一個人。如果他自己過得不好，也一定不會讓別人過得好。至于張百忍，他既然不能動他，就更要他坐立難安，最好氣出病來才是最上。

這天他們終于到了黃河壺口一帶，果真是魚米之鄉，百姓生活平靜恬淡，并無任何精怪鬧事的跡象。可越是如此，就越說明裏頭有些蹊跷。他們沿着河畔走了一陣子，在附近的一座高山頂端發覺了一個巨大的結界，那結界裏面隐約有黑色的妖氣升騰。想來這通天教主收的徒弟不是豹子精就是蛇精等等一系列稀奇古怪的精怪，一怒之下找來些妖怪作祟也不算太奇怪。楊戬和通天不熟，暗地裏便忍不住要嘲諷他幾句，不想這話還沒出口，便聽見有人聲傳來：“居然被申公豹從北海逃出來了，看來真是老道不頂用了！”

卻是元始天尊的聲音。楊戬暗道不好，怕是要找地方躲一躲才成，這元始天尊沒看見他還好，一旦看見了他，必然要抓他去對付通天，他現在可還不想動呢。這時，又有人冷笑了一聲，說道：“你老人家倒是很有些自知之明。若非你擅自動了申公豹的本命燈，他也不至于逃出北海；若非你‘一時疏忽’，黃龍也不會被通天拿去。”

一聽這聲音，楊戬頓時松了口氣。有他在，就算被元始天尊發現了，也不至于被抓去做苦力。果然，元始天尊聽了那人的話，不但沒有反駁，還接連嘆了好幾口氣：“老道真的是一時疏忽啊，真的啊。玉鼎啊，你有時間就不要擠兌你師父我了，去天庭看看你寶貝徒弟吧？”

“師父，師祖，各位師叔師伯，”哪知說曹操，曹操就到，元始天尊愣愣地看着眼前皮笑肉不笑的徒孫張目結舌，“楊戬路過此處，卻發現原來你們也在這裏游玩，真是緣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