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不老山外, 賣黑石頭的那個家夥怎麽說來着,一塊極品的黑熔石是幾萬靈石來着,石妖已經記不清了, 她的腦子大多數時候都懶得記事。

總之,刨出來的這堆黑熔石, 大概已經夠付她跟在赫連筝身邊這段日子的飯錢和衣裳錢了。

她挖石頭的時候已經想好,以後就在這裏當挖礦工, 挖到的石頭拿去賣, 從此自給自足, 再也不要受誰的氣。

“你拿走吧,我要睡覺了。”石妖又伸出腳把黑熔石往外踢了踢,掃出一片地方,便要躺下睡。

赫連筝跪倒在她面前, “小熠, 跟我回去吧, 是我錯了, 是我錯了。”

“我不要跟你回去,你們只會欺負我, 冤枉我,我不喜歡你們了。”她滿腹的委屈釀成了雨,眼睛大大睜着, 眼淚在沾滿浮灰的臉頰沖出兩條小溪。

“先離開這裏好麽?”赫連筝握住她的肩膀, 幾乎是哀求的語氣。

她橫臂抹一把淚,臉蛋花成一只刨爐灰的貓,賭氣說:“不走, 我就住在這裏。”

對于未來, 小石妖已經有了計較, 挖出的黑熔石并沒有全部交出去,她私藏了兩塊用碎布條拴了挂在身上,等赫連筝走了就拿出去賣,然後買好吃的,買新衣裳穿。

赫連筝又是一番苦苦哀求,用水裹了地上的紅灰變成一件衣裳,不由分說給她套上,水紅衣裳穿在身上冰涼涼的很舒服,小石妖倒是沒有拒絕。

随後赫連筝把黑熔石用水袋裝起來,要背她出去,“有什麽話,我們出去再說好不好,你一直待在這裏,血也會被烤幹的。”

她雙膝、手肘和手背關節已經出現皲裂的痕跡,隐隐滲出血來,傷口沾了灰,又癢又痛,于是在赫連筝執着彎曲的脊背面前,猶猶豫豫爬上去。

返回的路比來時艱難得多,這樣的極端環境下,水分和體力消耗得很快,只是心情大不同,雖負重,腳步卻更輕快。

赫連筝足底已經被燙滿了血泡,每一步都鑽心的疼,傷口破裂,血跡在赤紅的沙石地上并不顯。

小石妖趴在她肩頭,嗅到血腥氣,不知作何想,低低“嗚嗚”了兩聲。

出得礦道,洞門前的火修漢子們見二人蹒跚而來,都頗為震撼,驚呼着上前接引,把這二人安置在裝石頭的鐵甲車上,打算一并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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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妖也跟着乖乖上車,她又渴又累,已經沒多少精神耍脾氣。

鐵甲車一直把她們推到宿營地,火修漢子們又給她們找來水喝。

石妖渴壞了,噸噸喝了一大桶,有個火修漢子說她:“你也是命大,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尋短見,若不是你姐姐來找你,你非死在裏面不可,這下知道厲害了吧?”

小石妖仰起臉,聲音低啞,“真的會死麽。”

那火修漢子“呀”一聲,“你當是哄你,你就是石頭成精,待久了也得燒成石灰,女娲娘娘補天時,采萬石煉補天石,這不老山就是那掉落的煉石鼎所化,這豈是開玩笑的。”

空氣扭曲,炎熱炙烤,小石妖望向遠方那座巍峨的紅山,是煉石鼎麽,她身上的傷好像變得更痛了。

她蔫蔫地垂下腦袋,繼續喝水。

赫連筝靠在一旁歇息,沒說話,玄霄遠遠看見,急急奔來,見這二人渾身是傷,狼狽不堪,更是內疚到無以複加。

偏生這種情況,他也說不出道歉的話來,只能呆呆杵在一邊。

赫連筝也沒打算搭理他,摸出幾顆丹藥喂給那石妖,自己也服下兩顆,又歇息了一刻鐘,才帶着她水遁離去。

玄霄被落在一邊,赫連筝沒帶他,也是個懲戒的意思,他沒用傳送符,自己跑回去。

回到娲皇宮,赫連筝又強打起精神為她沐浴療傷,石妖累了,不說話也不動,任由赫連筝翻來覆去。

終于又變得白白淨淨,傷處也抹了藥,石妖裹着被子沉沉睡去,赫連筝撐着最後一口氣打理幹淨自己,也睡了。

這一覺睡了整整兩天兩夜,赫連筝醒來時,習慣性摸向枕邊,人又不見了。

她瞌睡登時醒了一大半,胡亂套上衣裳出門去,玄霄站在院子裏,沖着她背影喊:“她在娲皇殿!”

兩天前,娲皇殿的諸位小道士就發現,黑石頭又回來了,大家心裏都納了悶,這石頭難道自己長腿了會走不成?

這下連監院和澹臺宮主都被驚動,兩個老頭圍着石頭研究半天,得出結論——這是一只石頭精。

随即,澹臺宮主想到,赫連筝帶來安置在寮房的那個小女娃,好像也是一只石頭精,後來經玄霄驗證,确實是那只脾氣極差,好吃能睡的小石妖。

不過,她雖是石頭精,周身卻無半分妖邪之氣,還如此親近娲皇像,想來必有大造化,澹臺宮主想,反正也搬不動她,就任她睡在這裏吧。

來娲皇宮上香的善男信女也發現,大殿裏多了一塊黑石頭,這石頭周身隐隐有些五彩的光華,看起來十分不凡,于是磕頭上香的時候,便伸出手在她的石身上摸一把。

摸了兩天,這石妖背上有一塊地方,似乎都給 摸得滑溜了些,隐隐的泛光。

赫連筝把石頭抱回來,她還賭氣,躲在被子裏不肯出來,赫連筝也不多說,打開門窗,墟鼎裏把烤全羊掏出來,握一把匕首細細地切。

墟鼎裏沒有時間的概念,烤全羊自然不曾腐壞,肉香四溢,帶着剛出爐的熱乎氣。

果然不消片刻,那石妖口水橫流地奔出來,開始大吃特吃。

玄霄特地去外面給她買了冰鎮的桂花釀圓子,恭恭敬敬放到她面前,誠誠懇懇道歉。

“是我錯了,我不應該懷疑你、欺負你、罵你,我有罪,我該死,我不是人……”

小石妖哼一聲,不理會,赫連筝揮揮手,玄霄退走,那石妖盯着桌上的桂花釀團子看一陣,還是端起來吃了。

跟什麽賭氣也不能跟吃的賭氣呀,玄霄有罪,桂花釀圓子可是無辜的!

再看向赫連筝,小石妖冷哼,這也不是個好東西,把她下面摳得稀巴爛,她再也不要跟她做那檔子事了。

不過烤全羊并沒有招誰惹誰,是以她雖然一肚子,卻是兩腮鼓鼓,咀嚼不停。

趁那石妖吃得歡,赫連筝洗淨手把玄霄叫到院子外。

她容色冷肅,聲音也低沉:“以後該怎麽做,不用我來教你吧。”

玄霄哪敢說一個不字,縱然他心中對那石妖還有防備,也不敢表現出來。

這時他指天發誓,保證以後肯定拿她當祖宗一樣供着。

赫連筝見他好像還有點不服氣的樣子,垂眸撣撣袍袖,漫不經心道:“回到宗門,我便會與她成婚,以後她就是滌天宗的少夫人,我的意思,你應該能明白。”

玄霄訝然,還想再說些什麽,赫連筝冷冷地睨着他,玄霄最終還是閉緊了嘴巴,躬身道:“是。”

到了晚上,該給石頭洗澡,赫連筝驚奇發現,她身上幾日前歡好留下的瘀紫,還有不老山內受的傷,竟然已經奇跡般的痊愈了。

赫連筝撫摸她身上光滑細嫩的肌膚,不解道:“你的傷,不是一向恢複得很慢。”

“對呀。”小石妖也奇怪,“這次好得真快,那麽重的傷,三天就好了。”

話說完,她想起還在跟赫連筝賭氣,一下拍開她的手,“滾開,不準摸我,讨厭你!”

赫連筝手背上挨了一巴掌,也不生氣,思忖片刻,小心道:“能不能看看那裏?”

“你又想摳我!”石妖大叫起來。

赫連筝食指豎在唇上,“小聲一點嘛!”

她“哼”一聲,背過身去,“你摳得我疼死了,我再也不要跟你做那種事了。”

赫連筝雙手握拳,抿唇,低下頭,起身離開了房間。

小石妖聽見門扉的“吱呀”聲,轉過身,跳下床趴到窗邊去看,見赫連筝坐在院子裏,用一柄小锉刀,認認真真地修理指甲。

“狗日的——”這是打定主意要摳她了!

她坐到床上,望向窗外,又想跑,可當挖礦工那麽辛苦,還有可能因此喪命,她摸摸身下柔軟的褥子,舔唇回味美味的烤羊……

自食其力太辛苦了,哪有當鹹魚來得舒服。

再說,玄霄不是都給她道歉了,還買來桂花釀團子讨好她。

小石妖躺倒在榻上,翻了個身,眉頭擰成兩個線團,糾結啊,真糾結。

不多時,赫連筝回轉,将門窗關閉,又當着她的面搓了個水團洗手,坐到床邊,把兩只手伸給她看。

她的手骨節修長,皮膚白皙,許是長期練劍習武的緣故,手背有青白的經絡若隐若現,十分有力量,且虎口和指腹帶薄繭,撫在身上時,有微微的粗糙感。

那感覺并不壞,酥麻刺癢,觸感強烈,只盼着、盼着她再用些力氣,揉一揉,捏一捏。

赫連筝容色平靜,十分正直的模樣,“我只是想看看傷好了沒,絕不碰你。”

她的指甲已經被修剪得很短,打磨圓潤,肯定不會再刮傷了,小石妖斜着眼看她一陣,赫連筝再三保證,只是看一看,不做多餘的事。

小石妖猶豫再三,還是躺平,朝她分開了膝蓋。

她眸光裏帶着小心,生怕被人欺負,想看人又不敢看人,小嘴噘起,委屈極的模樣。

赫連筝渾身氣血先是一滞,急速流動起來,臉發紅,心更是“咚咚”跳個不停。長裙滑至腿根,赫連筝飛快看了一眼,奈何室內沒有點燈,看不清,她艱難開口,“我、我找個亮。”

小石妖低低“嗯”一聲,赫連筝舉了蓮燈過來,俯身細看,那些腫脹和破口已經恢複,然而膚色仍是透着紅,想來是這處皮膚太過薄弱的緣故,可這是正常的麽?

赫連筝活了兩百多歲,也沒有招個鏡子彎腰看一看自己,這裏紅紅的一片,到底是受傷沒受傷呀?

于是她說:“我再看看。”

赫連筝手往前探了探,小石妖忽地并攏膝蓋,眼淚汪汪地看着她,赫連筝喉間一滾,臉快燒起來了,“弄、弄疼了麽。”

她輕輕點頭,又飛快搖頭。

赫連筝不解,“是疼還是不疼啊。”

小石妖把頭偏到一邊不看她,赫連筝為難,“那你放我出來。”

小石妖飛快鑽進被子裏,蜷成一團。

毒解了大半,赫連筝清醒過來,節操也回來了,雖然已經有過親密關系,這時候仍不知道怎麽面對她,坐在床邊,手心就這樣尴尬地攤在膝蓋上。

她只能說點正事,緩解一下僵硬的氣氛,“如今、如今,黑熔石已經拿到,剩下的,便、便是探尋你的身世之謎。明日或是後日,反正等你休息好,我們再出發,到不老山外的大荒地去,看看那個隕坑。”

“你、你覺得怎麽樣。”赫連筝低下頭,右手握拳,細細摩挲着指尖。

小石妖在被子裏悶悶“嗚”一聲,算是答應。

赫連筝想了想又道:“此前與你說,會對你負責,并不是玩笑,待回到宗門,我便向父親禀命你我二人之事,擇個良辰吉日,成婚……”

赫連筝臉都紅成石榴了,她竟然就要成婚啊,真是好害羞啊。

石妖終于把頭從被子裏探出來,“什麽是成婚?”

“啊,成婚嘛——”赫連筝沉吟,舉個她身邊的例子,說得通俗些:“黃娥和黃定財,你是知道的,她二人是為夫妻,在成為夫妻之前,便是要成婚的。成婚後,就一個桌上吃飯,一個鋪上睡覺了,将來還有可能孕育子嗣。”

石妖立即大喊:“我不要大肚子!”大肚子難受死了!

赫連筝臉更紅了,“可以不生的,或是……我來生。”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出這番話的,真是羞死人了。

石妖“哦”一聲,床上翻個身,赫連筝見她久久沒有表示,抿抿唇,又道:“那你,願不願意同我成婚嘛。”

“我不願意。”石妖幹脆。

赫連筝心血上湧,險些岔了氣。

這是她第二次被拒絕了,她又被拒絕了。

縱是她臉皮再厚,也該撿撿自己滿地稀碎的自尊。

“那随便你呗。”赫連筝口氣輕松。

石妖不以為意,睡前照例要數一數小石頭,伸手往枕頭底下一摸,愣住,才想起來,乾坤袋不小心掉在不老山的岩漿坑裏,灰都不剩了。

她“哇”地一聲哭出來,“我的小石頭,我的小玉佩,還有我的新衣服!”

“啊——”赫連筝撩一把額前碎發,“本來還想給你下聘禮的,現在看你也不需要了,我今晚還有事,就不陪你了。”

她說着起身要走,那石妖擦了眼淚橫撲過來,“等等,你說什麽聘禮?”

聘什麽意思她不懂,禮還是知道的,就是禮物嘛。

赫連筝口氣淡淡,“就是法寶啊,衣裳啊,金玉器皿什麽的,都是些俗物,不值一提。”

“這樣啊——”小石妖猶豫了。

赫連筝一聲嘆息,“你不用感到內疚,其實我也沒那麽在意啦,我堂堂滌天宗少宗主,我有的是金銀珠寶,绫羅綢緞,我什麽樣的女子找不到,只不過朋友一場,我先過問你意見。你不願意,我當然也不會勉強,就是客套客套,別當真。”

“哎呀!不是的,不是的。”石妖爬起來,兩只手圈住赫連筝的脖子,跟在她身邊久了,也學得狗裏狗氣的,“我也只是跟你客氣!”

小石妖親密同她蹭蹭臉頰,“我是跟你開玩笑嘛,我們天天一起睡覺,吃飯,我還給你摳了,我們是好朋友嘛……”

她豎起一根手指,“假如你有別的人,你想和別的人,就先緊着別人嘛,但你沒有,我當然要仗義相助啦!”

好家夥,仗義相助都出來了,小嘴叭叭可會說。

小石妖捧着她的臉蛋,小嘴甜甜蜜蜜,“阿筝阿筝,其實我是願意的,剛才是跟你開玩笑呢。”

“哦?是麽。”赫連筝心中得意,面上卻不顯,嫌棄萬分道:“我還得好好考慮一下。”

“你還要考慮什麽呀?”她往前挺挺胸,“我呀,你看看我呀,我倆最好了。”

赫連筝眉頭深皺,十分苦惱的樣子,“你一只來路不明的小石妖,修為淺薄,還沒有家世背景,父親恐怕不會同意你我的婚事。”

啊,她說得對,人族好像都特別講究這個。

小石妖苦惱,“可是我是真心喜歡你的呀,難道用真心也不可以麽?”

赫連筝繃不住快笑出聲來了,這嘴是去女娲像前開了光吧。

“用真心麽。”赫連筝喃喃:“用真心……如果真心的話,應當沒問題吧?”

作者有話要說:

榮錦詐屍:“赫連筝,你是好好的人不當,你非要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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