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取得黑熔石, 又探明小石妖身世來歷,這日一早,三人辭別了娲皇宮的澹臺宮主、張監院和一衆小道士, 要回同梧山去了。

住在娲皇宮的這些日子,石妖常混跡在練武場, 看小道士們練拳舞劍,她話多又密, 還貪吃, 常去大殿裏偷貢品, 吃得滿地果皮。

諸小道士對她嫌棄萬分,如今要走了,竟還有點舍不得——練功的時候有她在一旁叽叽喳喳,倒平添許多樂趣。

小石妖也覺得這地方不錯, 僅次于滌天宗戊定門, 只是大多時候吃素, 可能是因為窮。

澹臺宮主聽聞小石妖本體是隕星碎片, 因她老趴在女娲像下睡覺,覺得她十分有靈性, 臨走時送給她一尊小小的白玉女娲像。

小石妖抱着女娲像随赫連筝一步三回頭離去,飛舟漸漸升高,澹臺老頭和小道士們變成一個個黑黑的小點, 娲皇宮越來越遠, 很快整個東極和不老山也看不見了。

她悻悻回到房間,把女娲像供在床頭,恭敬地拜了三拜。

赫連筝倒是第一次看見她如此敬畏嚴肅, 小石妖自己也說不上來, 見女娲像, 她如小娃娃見老娘,再怎麽調皮搗蛋,在神像面前也要裝出一副乖巧模樣。

于是,自打房間裏添了一尊女娲像,小石妖是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好,老覺得有雙眼睛在盯着她,渾身不自在。

她圍着女娲像左看右看,最後想到一個好辦法——把女娲像用布蓋起來,面朝牆。

“嘿嘿!這下你不就看不見我啦!”小石妖開心撫掌。

赫連筝搖搖頭,左右無事,拆了張梨花木書案,在甲板上忙活一下午,做了個小神臺把女娲像供進去,手邊沒有香,便用安神的香薰銅爐代替。

遠離東極一帶,飛舟連駛了三日,石妖終于再也聞不到那種熟悉又親切的味道,她又開始做夢了。

水上孤峰,峰頂一座白玉宮,上次只邁出一步就不慎掉下來,極速下落的過程中,周身燃起火焰,噼裏啪啦燒得她那叫一個外酥裏嫩。

這次,卻是發現自己站在了這座宮殿前的空地上。

咦,她不是已經掉下去了麽,怎麽又回來了,小石妖抓抓腦殼,難道說,這個夢反着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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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植滿了紅玉珊瑚、白玉花草,小石妖低頭看見自己的腳,陷在金沙裏,她動動腳指頭,擡頭張望,還是一個人也沒有。

她雙手攏唇,小聲:“有人麽?”

四下裏靜悄悄。

她眼睛咕嚕嚕轉一圈,慢慢地蹲下身子,爬到一叢紅珊瑚後,跪地撈起裙擺,系成一個小兜,然後開始抓金沙。

一把又一把,抓了大半兜,她忽地一擡頭,看見身側鮮豔的紅珊瑚,金沙全部不要了,又試着把珊瑚從沙裏拔起來。

可紅珊瑚太大了,假如被人發現的話,小樹一樣的紅珊瑚抱起來完全遮擋了視線,看不見路,萬一摔倒被人抓住怎麽辦。

這只小石妖,是猴子掰苞谷掰一個丢一個,紅珊瑚她又不要了,瞅準宮殿後面那顆高大的玉樹,尋思找個地方爬上去摘幾片葉子吧,葉子好拿。

計劃好路線,小石妖将要起身,适才還空靜的大殿裏忽地奔出許多人來,盡都是穿着雲朵般飄逸紗裙的小仙娥。

她們嚷嚷着:“不好啦,不好啦,神女又不見啦!”

小石妖縮在紅珊瑚後面不敢出來,想等這幫人散去,卻等來許多穿銀甲的高個漢子,他們手握銀槍,鞋底子踩在白玉宮道上,吧嗒吧嗒一頓響,把宮殿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在許多許多條腿的縫隙間,小石妖好像看見一個熟人。

小石妖還記得她的名字,好像叫朱雀,聽起來大概是一種鳥,不知道好不好吃。

其實也不怎麽熟,只是請她吃過一頓飯。不過也不能确定,她只是看見一片月白纏枝紋的袍子,覺得應該是她。

那人身形被遮,袍角一閃而過,黑靴很快就邁進了大殿,很快,她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找,都給我去找,找不到大家一起死吧。”

一起死?這麽狠!

這裏看起來好危險喏,小石妖不敢偷東西了,她稍稍後退兩步,失重感中驟然驚醒。

夢裏的事,只有做夢的時候才能記起來,醒來她又什麽都不記得了。

石妖動動肩膀,沒出什麽汗,身上還算爽利,外頭好像下雨了,沙沙的一片響。

赫連筝不在身邊,小石妖難受地揉揉心口,下地,本能來到女娲像面前,鼻子湊到香爐前。

她好像餓狗聞見了肉骨頭,鼻孔對着香爐孔,長長地吸氣,一連吸了幾大口,身體那種乏燥的感覺終于平複。

可小銅爐裏點的是安神香,她吸得暈暈乎乎,又開始犯困,回到床上繼續躺着睡覺了。

之後幾天都沒有再做夢。

一連下了幾日的雨,飛舟外有避雨的法陣,像個橢圓的雞蛋殼把船包起來,雨落在上頭,噼裏啪啦濺起許多小水花,四壁雨絲連成流淌的水幕,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

小石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她對于四季、天氣的一切變化都感到新奇,專程把自己的小席子拖出來,躺在甲板上看雨。

只有雨,沒有雷,妙絕。

赫連筝在寫婚禮宴請賓客的名單,滌天宗立派幾千年,根基深厚,赫連氏執掌門派也有約千年,各大門派、道觀、城、堡,不管來不來,請柬總得送到。

還有各路地仙、散人、道人等。

赫連筝伏案一個多時辰,寫得頭暈眼花,将要擱下筆歇息,石妖奔來,拉起她胳膊就往外走,“快來!快來!”

“怎麽了。”赫連筝随她一道出去,石妖拉着她站到船艉,橫臂一指前方,“看!”

烏雲的縫隙裏透出一片薄金,金光灑落大地,此時雨歇霧散,見山蒼翠,河蜿蜒,天地間一個巨大的圓,七彩的顏色,外圈散發白亮的光暈。

“是虹。”赫連筝輕聲道。

“虹!”小石妖一把抱住她,“好漂亮的虹!”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石妖沒有見過這樣的虹,“我以前看到的,都只有半個!這麽圓這麽大的還是第一次呢!”

赫連筝掌心輕撫她發頂,“原來你叫我來,是看虹。”

“對呀。”她仰臉問:“好不好看?”

赫連筝自然應好,揮手撤去飛舟外的結界,使她看得更清楚些。

風瞬間大起來了,有細碎的雨撲在面頰,小石妖縮着肩膀躲進她懷裏,“哈哈,好涼快呀!”

長發飄飛,衣袂翻卷,廣袖盈風,赫連筝站得筆直,小石妖抱住她的腰,臉頰貼在她心口,迎着風,看虹慢慢消失在天地間。

許久,小石妖仍是意猶未盡,“真好看,如果不是你帶我飛到天上,我肯定看不見這麽好看的虹。”

回去的路,赫連筝特地繞了個彎子,就是想讓她看看不同的風景,小石妖回想一路經過,心口情緒鼓脹,什麽東西滿滿登登将要溢出來。

她說不清楚,只是眼眶裏有淚花在打轉,“赫連筝,你對我真好。”

赫連筝展開雙臂,大袖子把她包起來,“冷不冷?”

石妖踮腳,在她面頰輕輕落下一個吻,小嘴抿着,半天說:“我準你摳了。”

赫連筝失笑,“我對你好,不是為了……”她說不出那個字來,又叮囑她:“回去以後,不要随随便便在外人面前說這個字。”

石妖裝不懂,“哪個字?”

赫連筝知道她是故意作對,“你心裏知道。”

石妖又說回前話,“我知道,你是因為喜歡我,才對我好嘛,我不知道怎麽回報你,既然你那麽喜歡摳我,我就勉為其難讓你摳一下好了。”

赫連筝:“……”

石妖發頂蹭蹭她下巴,“你說話!”

赫連筝不知道該說什麽,半晌吸氣道:“受寵若驚。”

玄霄遠遠看着抱着一起的兩個人,酸溜溜地走開了。

他躺在房裏歇息,聽那石妖嚷嚷說有什麽彩色的大圈圈,猜測也許是虹,想出來看,結果虹沒看到,看到這一幕。

真晦氣。

暫時的雨過天晴,烏雲重新籠罩大地,綿綿密密下起小雨,赫連筝擁着她在船艉又站了會兒,雨勢漸大,踩不得已返回房間。

到了晚上,渾身都洗得滑溜溜香噴噴,小石妖在床上躺成一個大字,盛情邀請赫連筝來摳。

赫連筝俯身,兩只手按住她的膝蓋,并攏,“待到成婚那日吧。”

赫連筝規矩地躺下,蓮燈的幽光隔着紗帳投來,為她側臉渡上一層溫柔的輪廓,小石妖伸出手指,點在她眉心,從她高直的鼻梁一路劃到嘴唇。

“你長得其實蠻好看的。”小石妖爬上來親了親她的嘴唇,“只是比我差點。”

赫連筝笑,“嗯”一聲,翻個身,摟住她的腰把她按進懷裏,開始細細地吻她。赫連筝清醒的時候還是很溫柔的,共處這些時日,也漸漸掌握了些接吻的技巧,小石妖很快就被她親得迷迷糊糊,情不自禁哼哼嗚嗚。

“別叫。”赫連筝見好就收,不再繼續。

如果朱雀在這裏的話,怕是頭發都要氣得根根立起來了——赫連筝!廟裏的老和尚都沒你能忍,你幹脆改名叫赫連忍算了!

赫連筝心中自有計較,她自以為不是縱欲之人,那日只是被奸人所害,不慎着了道。

不過事已至此,多說無用,怎麽解決問題才是關鍵。

既已有過肌膚之親,以她的人品,當然不會對那石妖始亂終棄,何況她本就十分心悅她,是以事發後清醒過來,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成婚。

既要成婚,那事還是得等到新婚夜再做,給彼此保留一些神秘感,也表示尊敬。

赫連筝雙手交握置于小腹,表情平和,如老僧入定,小石妖眯眼思量,随後道:“你不願意摳,是不是因為摳不進去啊,你來嘛,這次我放開給你摳。”

赫連筝把她扒拉下來,“說了等到成婚。”

“好吧。”小石妖也不再堅持,她巴不得她不摳。

小石妖趴在她胸口畫圈圈,捏她的面團團玩,“我知道,你們人都是要等成親那天才摳嘛,不像飛禽走獸,我知道的,一只母貓,可以同時跟好幾只公貓……”

說到這裏,她想起一件事來,困惑道:“阿筝啊,你為什麽沒有那個東西呢?”說着手伸下去,“那裏是平的耶。”

赫連筝腰一折,朝後躲去,捏住她手腕,“做什麽!”

小石妖一時糊塗,忘記她跟自己一樣是個女人,豁然開朗道:“怪不得你只會摳,原來是沒長。”

堂堂滌天宗少宗主,竟然是個殘疾,真可憐。

她體貼道:“不過你放心,我會幫你保密,不告訴別人。”

赫連筝無言以對,随後想到什麽,“你見過別的男人?除岚小召外,還是你被欺負了?”

“見過啊。”石妖坦蕩蕩,“我住在李家村山上石洞的時候,有一次我下山去村裏找東西吃,翻牆進了一戶人家,看到有個獵戶在院子裏洗澡。”

赫連筝:“嗯?”她眉毛擰起來了。

石妖繼續道:“我跟他說,我拿兩個饅頭哦,他說你拿吧,我拿了要走,他又問我,是不是住在山上那個女妖精,我說是呀,他就問我要不要吸他的精氣。”

赫連筝當即老和尚變女魔頭,“鄉野村夫!恬不知恥!下流!”

石妖無所謂擺擺手,“我說我不吸,我都不修煉的,然後我就走了。”

赫連筝恍然意識到,她确實是從不曾打坐修煉,也不吸取日月精華。也虧得她不思進取,整日好吃懶做。

不過這石妖看人,應當跟看路邊的貓狗無甚區別,穿不穿衣裳,長沒長物件,沒什麽差別,否則她怎麽會連男女都分不清。

這石妖腦子也是真轉得快,又說:“你給我一個小玉佩吧,我就不告訴別人了。”

赫連筝:“告訴別人什麽?”

石妖:“你沒長那個。”

赫連筝:“你還學會要挾人了?”

她說:“那你給不給。”

赫連筝閉眼,深深地吸氣,也懶得解釋,墟鼎裏摸出來一塊打發她。

拿了趕緊走,一邊玩去。

回到滌天宗已經是五日後,飛舟上不好睡,石妖一落地就去泡靈泉,泡完裹着被子補覺。

赫連筝親自跑了一趟酉乾門,用一塊黑熔石,換一只頂階的儲物手镯,要好看,結實耐用,空間有分類,還要可追蹤。

“最好是丢了能自己長腿走回來。”赫連筝異想天開道。

酉乾門方長老道:“你在想屁吃。”

随後,赫連筝調轉腳步前往會仙峰,想同爹商議一下與那石妖的婚事,走到一半,她折回來,覺得爹肯定不會同意,去了也是白費口舌。

那該如何是好,成婚這樣的大事,總得經過長輩,要讓他出錢請客人們吃席的呀。

不過赫連筝很快就有了主意。

隔日,她帶着石妖先去膳堂吃了頓好的,才牽着她來到天河瀑上方的一座小亭。

亭子建在高山上,下方天河水如緞,滔滔奔湧,聲若春雷,白浪翻滾着飛流直下,旁邊分出條支流,成一股小溪往東南方向流去。

赫連筝帶着她在亭子裏看了會兒風景,又下到溪水裏玩,陪她摸石頭。

石妖找到一塊像小船的石頭,又找到一塊雞心形狀的石頭,赫連筝接過來洗幹淨,收入墟鼎。

趁着她心情好,赫連筝狀似漫不經心道:“玩個差不多,你随我一道去見父親,請求他答應我們的婚事吧。”

一聽要見那老頭,石妖登時垮臉,“不去。”

赫連筝早有準備:“難道你不要禮物了?”

“什麽禮物?”她直起腰,手背貼貼額頭的汗,“是聘禮麽,那你直接給我不就好啦。”

赫連筝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非也。”

“你也知道,按照人族的規矩呢,成婚是要請客吃飯,對吧。發了請柬,客人來吃飯,道賀必然不會空着手,不僅要交禮金,還得準備禮物。”

赫連筝掰着手指頭開始數,“來自東海的鲛人一族,依附我宗,少宗主成婚,他們當然要來,不僅要來,還得帶禮物,衆所周知,東海盛産珊瑚、珍珠、夜明珠,還有鲛绡。”

“極寒之地北宮氏,有千年寒玉和冰晶石;南疆,有精巧的銀飾和琥珀;塔陀山,有紅水晶和纏絲瑪瑙……”

“他們送禮啊,都是送一些本地的特産,這些東西聽起來很不得了,其實在當地,算不上什麽珍物。就好比滌天宗有吃不完的糧食,送禮也是送靈谷靈果一類,但糧食在一些耕荒地區,卻比寶石更加珍貴。”

“所以呀。”赫連筝總結道:“你與我成婚,必然會收到許多來自各地的珍稀寶石、美玉,這些東西,你是不是聽都沒聽過?”

小石妖樣子呆呆的,“你說的那些東西,比小玉佩還要好看麽?”

赫連筝:“當然,不僅好看,還顏色豐富,材質各不同,有些還會發光呢,無需注入靈氣,自己就能發光哦!”

石妖莫名激動,兩手往胸前一頓撈,“我想要啊!都是送給我的麽?送給我送給我!”

赫連筝:“當然。”

石妖撲進她懷裏,兩眼亮得像星星,“我要成婚,你說,我要怎麽做,才能拿到那些好寶貝!”

赫連筝與她附耳竊竊,小石妖聽得認真,不時應好。

随後,赫連筝牽起她的手,水遁至會仙峰,進門前,捏捏她小手,“都記住了麽?”

石妖點頭如搗蒜:“記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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