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036

愛丁堡的清晨薄霧暝瞑,安靜又美麗。池亦初和宗郁住了一晚,并沒有急着去解開最後的謎底,而是在吃過早點後,提議去海邊。

宗郁表示随意,畢竟只要在今晚十二點以前結束一切便可,更何況……他收到消息,聞霜根本沒出門,除非她放棄,否則,也就是說,她壓根兒沒有選擇沈初情那張車票,這才是她,在該相信的時候相信,不該相信的時候絕對不信,那麽容易上鈎,游戲就沒意思了,既然如此,一切計劃也該往後。

“想不到吧,愛丁堡竟然還能看到海,不過,沒有北邊藍。”難得今日天氣好,宗郁只披了一件薄外套,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抄在褲袋裏,顯得風度翩翩。

兩個大男人聊天,尤其是關系微妙,不由顯得特別硬。

池亦初雙手抱胸,面朝大海:“希望今天一切順利。”

“本來還以為你對大海有什麽情結,現在看大概是我想多了,你是已經在考慮結束之後去哪裏揮霍慶功了吧?怎麽想,想吃海鮮?”宗郁推了推眼鏡架,淡淡笑道,“海鮮還得去Oben吃,我記得那邊有一家很地道。”

池亦初愣了一秒,一個溫暖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池亦初,等到春暖花開,這個游戲徹底結束的時候我們去Oben吃海鮮吧,我室友給我推薦了一家又好吃又便宜的!”

随後,他失笑起來。

宗郁臉色落得有些差,他不太明白池亦初這笑的意味,因而逆光裏莫名覺得有些刺眼,随後以語氣弄人:“不過,以你這樣的背景,早該寵辱不驚了吧。”

池亦初不再搭話,等海風吹夠了,大海也已盡飽覽,不聲不響調頭便走,宗郁跟在他身側,眯着眼,想來溫潤有禮的他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厭惡。

王子街的盡頭,卡爾頓山屹立于前,這座不足兩百米的小山放在國內,那絕對就是不起眼的小坡,可這一大片蒼茫而未開發的山往歷史悠久而繁華的都市裏一落,那便是城市的守護與守望。

上山一共有兩條路,一側為碎石緩坡,坡不陡,但因為路面未有水泥柏油平鋪,也未有人砌臺階左右扶手,因而走進來硌腳又艱辛,而另一側更為險峻,但卻又石頭疊出階梯,除了表面光滑發亮,幾乎沒有糟點。

午間過後,下了一點小雨,上山的路變得濕滑,下午三四點以後,游客漸少,太陽落入地平線後,便是本地人也都陸續歸家。

蒼茫的山道上有兩個渺小的黑點,乃是并肩而行的池亦初和宗郁,後者擡頭往山頂瞧看,估摸走了一半距離,卸下背包,取了一只水壺:“兩手空空雖然輕便,但爬山,水是必須的。”說着,他擰下蓋子,将水壺裏的水倒出一些給他。

池亦初垂眸看了一眼。

“一切就按我們昨天商量的行事。”宗郁将杯蓋又往前送了送,直到池亦初将其拿走,放在鼻翼下嗅了嗅,一口喝幹,他才讪笑着将瓶子放在唇邊抿了抿,意思了一下,“Cheers!”

池亦初面色十分凝重,因此忍不住再确認了一番:“你的信息來源可靠嗎?”

“自然可靠。”說到此處,宗郁格外自信,“他平時會帶一個手提公文包,包中應該有一把槍,如果沒有,那槍應該在風衣裏。我知道你既想得到游戲獎勵,又想将他繩之以法,那麽唯一的方法就是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你我配合。”

宗郁擡起手來,打了個響指:“待會看我手勢行事,好了,你先去吧,good luck!”說完,他目送池亦初緩慢爬上頂峰,随後下到另一處山坡,拿出望遠鏡鎖定上山的坡道。

從中心車站出來,這是最近的一條登山之路。

等了一陣,終于,他在山下的湖泊前鎖定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聞霜,你終于來了。”

————

山頂最高處有兩塊标志,一塊是□□似的附近群山海拔圖,另一塊則刻有亞瑟王座字樣,天氣好時,站在兩塊石标之間,可以俯瞰整個愛丁堡市,天幕極藍,雲若懸垂于頂,四野開闊,将人心胸暢快。

頂峰前三十米,幾乎無路可走,只剩下一圈嶙峋碎石,教人費盡力氣攀爬。池亦初踏上最後一步,石臺下,一個蒼老的身影背對着他,脖子上挂着單反,腳邊放着一個黑色的公文包和一盞馬燈。

眼見那頭華發,不知為何,池亦初不由想起了《老人與海》中那爛熟于心的名句——

“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想起這句話,但卻覺得莫名合貼,大概人都有氣場,老人轉身時臉上的笑越溫和,骨子裏透出的堅韌就越深。

一定是久經挫折但又挺過黑暗的人,才會自帶光芒。

“如果我沒猜錯,你一定是‘Random Death’的最後一位玩家?”池亦初關掉手機電筒,抱臂而立,出口時不卑不亢,并不因為那人的年齡和外貌而多上幾分同情,“不過,你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

寒夜中,老人單薄的骨架拼命抵禦從高天灌來的長風。他顫巍巍擡頭時,那雙碧藍色的眼睛難得沒有渾濁不堪,而是格外清明:“年輕人,怎麽說?”

“加上我另外兩個夥伴的屬性,我身上一共疊加了三種,而剩下的只有五個人,就算你加上另外一個人,也不高不過我。”池亦初話中頗有自信。

老人颔首,只是對聽進了他的話發出認可,但眉頭卻悄然擰成了“川”字,微微一笑:“這游戲不是沒有規則嗎?誰告訴你是比屬性疊加的多少了?”

“不是嗎?”

“游戲沒結束之前,人人都是平等的。我則認為,顧名思義,這個游戲的重點在随機二字上,既為随機,那麽應該沒有人能抉擇自己的命運,不是嗎?”老人拉了拉外套,精氣神随着他的話溢出,仿若能教人猜想,年輕的時候定然是個朝氣蓬勃,意氣風發的帥小夥。

他呵呵一笑,順手拍了一張照片,且對池亦初招了招手,“你看,這張如何?”

池亦初走過去,站在兩米外垂眸望了一眼。

星空本就不分明,況且一盞馬燈的光線實在昏暗,縱有身前萬家燈火,亦變不了黑暗傾覆。

見他沒吭聲,老人放下單反,緩緩搖頭:“不過,你提醒了我,也許還有另一種方法呢?”他話猶未盡便閉了嘴,蹲身拎起公文包,将手探了進去,目光卻上掠,将池亦初來回打量。不得不說,歲月沉澱後,人的眼睛少了初澈,卻多了味道,只一眼,便教池亦初心驚肉跳。一剎那間,宗郁的話回蕩在耳畔——

“他平時會帶一個手提公文包,包中應該有一把槍。”

也許他沒說完的話就是接下來的動作,比如,殺掉池亦初,順理成章帶走他的角色和屬性,這是最直接也是最暴力的方法。

池亦初深吸一口氣,顯得異常鎮定,甚至在老人的眼皮子底下還自由地來回踱步:“我曾經也是星空愛好者,其他的繁星再好看,還是比不過北極星永恒不變的堅守和指示,它即是方向。”

“它,即是方向?”

老人愣怔片刻,過了一會抽出手來,什麽都沒有取出:“你就不怕我殺掉你,搶奪你的角色和屬性。”

“當然不,雖然我沒有猜到這個游戲的初衷,但我想,設計者并不熱衷于殺人。”池亦初微微一笑,“因為設計者本身也是玩家。”

老人從上衣口袋拈出一支雪茄叼在嘴上,一邊尋找打火機,一邊回應道:“我年輕的時候很喜歡玩游戲。”一簇火花從Zippo打火機竄出,星火一閃,在老人的瞳眸裏映照出紅光,“不過年輕人,你并不是活到最後的,就算沒有我,你憑什麽認為你會勝利?”

池亦初站在原地沒動:為什麽不?宗郁和自己合作,他讓自己先一步登山,不就是一種自願放棄,甘為後備的表示。除非身前這個老頭根本就不想提供任何獎勵,可那樣設計這個游戲又有什麽理由呢?為了戲耍人好玩?

老人吐出一口煙圈,把目光落向池亦初的身後,笑着點頭:“你說是吧,我親愛的學生,不,在中國,好像你們都叫弟子?”那弟子二字,竟然是标準的中文發音。

宗郁從池亦初身側走過,擦肩時偏頭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随後解下自己的手環朝老人扔了過去:“老師,這是我的手環。”宗郁腳步停了下來,将雙手抄進西褲口袋,他頓了頓,從中又摸出了一個手環:“還有一個我疊加的。”

池亦初臉色霍然大變:“怎麽可能……你憑什麽将手環給他?”

“有什麽不可能。”宗郁拉了拉領結,既沒有得意張狂,也沒有戲谑促狹,反倒一如既往淡淡一笑:“你知道的,執行者可以無視一次規則。”

“這權利難道不是在你救沈初情的時候就用上了嗎?”池亦初難得氣急敗壞。

“我是救了她,但我并沒說我保她不出局。”宗郁解開袖口,向尼克爾森教授讨要一根煙,可惜老人攤手,表示這已經是最後一支,“你既然可以騙聞霜出局,我自然也可以騙沈初情沒出局,不然她怎麽可能乖乖幫我做事?經濟學裏有個詞叫沉沒成本,人無路可走的時候反而更願意為以前失去的铤而走險,總覺得還可以再撈點什麽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有可能這一張的疑問在下一章得到解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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