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苗璎璎剎那間以為自己又無意中損壞了君至臻的東西,心跳都停了,大氣不敢喘一下,哆哆嗦嗦地将東西拾起,仔細端凝,發覺手中所握的,竟是一枚書簽,輕細的銀身用斷裂的紅色頭繩包纏了一圈又一圈,尾端編織成比目魚尾結,煞是好看。

那頭繩經年日久,看着有些舊了,繩端套着兩枚扁豆大小的猩紅珊瑚珠,倒是看得出打磨得圓潤飽滿,因為時常把玩,色澤依然清瑩剔透。

這根頭繩有些熟悉,苗璎璎仔細盯着它看了又看,記憶飛快地搜尋着。一些美好的,不好的記憶,在那她腦海中霎時紛至沓來,猶如潮湧般将她淹沒。

這是她小時候慣常戴的頭繩,怎麽會在君至臻的手裏?

已經模糊的回憶裏,母親常用她白皙膩理的皓腕素手,将這根紅彤彤火一樣的頭繩為她纏在鬏鬏頭上,那手柔軟有溫度,像三月香軟的微風,在她的發絲間輕盈地穿梭,總是很輕松地便将她小時候毛燥燥的頭發搭理得井然順滑,事畢,母親搬來一面閃着淡黃的光澤的菱花鏡,裏面映出她粉撲子似的臉蛋。

那時候,苗璎璎總會因為頭繩上那兩顆閃閃發光的緋紅色的珊瑚珠臭美,得意洋洋很久。

可是沒過多久,她就把那根她頭繩弄丢了。

太液池落水之後,醒過來便看見母親擔憂和臉龐,她“哇”地一聲,只記得哭,直直地撲到了母親懷中,餘悸未消地任由母親将她背起,就那麽出了宮。

回到家,苗璎璎才想起來,她的珊瑚珠頭繩不見了。苗璎璎大急哭個不停,母親一直安慰她,問她緣故,怎麽會落水,苗璎璎說是被人推下水的,母親也感到極為愠怒,連問是誰,苗璎璎答不知道,母親就托了人一面去找頭繩,一面在禁中打聽消息,是誰将璎璎推下水的。

可惜頭繩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猜測是沉入泥淖裏了,人倒是摸清楚了,就是禁中的三殿下。可惜苗璎璎因為一想到他就害怕,這種恐懼的情緒令她不敢再去回憶落水那天發生的事,導致後來珊瑚珠頭繩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打死苗璎璎也沒想到,頭繩在君至臻的手裏,而且,現在,就從他平日裏惜之如命的書裏掉了出來。

紅繩已經斷裂,但看得出打理的痕跡,只是掉落出來時,繩頭有些松動。

苗璎璎重新将它纏上去,力求恢複完好。可是她忍不住一邊纏一邊想,君至臻收藏着一根平平無奇的頭繩作甚麽?

大梁國君膝下的皇子,怎麽也不可能是貪慕紅繩上的兩顆稀松平常不用費什麽錢就能買到的珠子吧?

忽如一粒石子砸入平湖,毂紋暗生。苗璎璎霍然心跳急速,再也不能平靜。

暮色湧動之間,廊檐下飄搖的燈籠撞擊着石柱,發出輕輕的碰動的聲響。風灌入窗中,慫恿那幾張書頁,紙張瑟瑟作鳴。

苗璎璎連忙撲上來,雙肘壓住紙頁,但也無意之中瞥見這一頁的內容。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那南山生長的喬木啊又大又高,樹下不可歇陰涼,那漢江之上穿梭的游女啊,想去追求卻不可能。

苗璎璎雖然上課時會走神,可是她明明記得,今日老師留的功課是《采薇》,幹《漢廣》何事,君至臻號稱書齋弟子第一,會将書簽放置在并非功課的這一頁嗎?

而且這是一首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情詩,想去追求心愛的女孩兒卻不敢上前。

她不禁有幾分好奇地心想,君至臻這種冰棱子也有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嗎?

接着苗璎璎就看到了上面的字,那如行雲流水般規正又恣意的筆跡。

“誰謂河廣?一葦難杭。”

“石似玉也,璎璎……琅琅。”

苗璎璎扒開自縫鑒定了一遍又一遍,确認了這是自己名字帶的那個并不常見的“璎”,霎時間苗璎璎的心快從嗓子口,不,從鼻咽管裏直蹦出來,呼吸不得。

怎會是她?被君至臻藏在字縫裏的人,居然是她。

苗璎璎臉一陣發熱,既羞,更惱,還有驚恐,還有幾分說不上來的感覺,她一直害怕的人,在她心裏猶如洪水猛獸,就連君知行都說,他的哥哥為人冷漠不近人情,就像一把收于鞘中的冷劍,誰也不會放在心上。可這樣的一個人,卻将自己放心上了。

“娘子。”莳蘿敲了一下窗,在外喚道,“該用晚膳了。”

苗璎璎連忙收斂那些多餘的心思,“進來。”

一擡肘,書頁再次被翻亂,苗璎璎聽到莳蘿已經跨進門檻了,慌張地将《詩經》翻回到《漢廣》那一頁,并将書簽丢了進去,掩耳盜鈴欲蓋彌彰地鎖進了抽屜。

從莳蘿那個角度的确看不出苗璎璎手裏拿了什麽,不過她只是覺得有些奇怪罷了,對于娘子的事情,莳蘿不敢多問,将飯菜擺好。

菜是一碟胭脂鵝脯,一碟鮑汁三鮮,配了兩個醬腌的小菜,一點紅油腐乳,一小碗的青粳香米飯,風味絕佳。

看娘子吃得暢快,莳蘿的心更安了,但娘子吃完飯以後,心情顯然又沒那麽好了,她盯着空空蕩蕩的碗碟,惆悵地摸着自己的肚子,纖細且長的黛眉蹙成兩撇愁緒的模樣,半晌,她扭頭對自己下了一個有點奇怪的指令。

“莳蘿,明日休沐,你替我跑一趟禁中吧,在宮門問一下能不能把三殿下的書還給他,就說功課我已經問爺爺做好了,感謝他和四殿下的好意。”

莳蘿心明如鏡,娘子怕那三殿下,實則聽到他的名字就聞風喪膽,但她雖然疑窦叢生,卻沒開口問句話,只點了點頭,将殘羹冷炙收拾妥當出去了。

夜晚玉京城中不知何時起,雲遮住了月光,苗璎璎在床邊翻來覆去,聽着耳朵裏慢慢響起了一陣潑灑綿密的雨聲,窗外的六角雕镂蓮花案木質風燈霍然吹滅,一片黯淡。

蛩鳴于霡霂中如被澆熄,湮沒無聞。

夜雨中同樣無眠的,還有溫書閣東閣,舉着一支蓮莖長頸的紅色魚油火燭,眺望窗前葉葉心心的美人蕉的君至臻,火焰如豆時明時滅地晃着那張清隽而冷漠的面容,那一雙漆黑的深不可測的瞳孔中,仿佛有什麽将要随着雨絲一起澆溶而下。

她會翻開那本書嗎?

她會看到,那本書上密密麻麻都是他留下的注腳?

還有,那本書裏,有一支關于她的書簽,用紅色的頭繩纏住的……

那天,他投身入河,将渾身濕透,閉目暈厥過去的女孩兒從太液池裏救了上來,他拼命地搖她的身體,擠壓她的腹部,喚着她:“醒醒!醒醒!”

君至臻也不知道她是誰,在宮裏沒見過這個小女孩兒,但在他身後出現,卻讓她陷入了一場無妄之災,君至臻極為過意不去。他想到以前見過嬷嬷救人溺水的法子,就那麽一股腦全用在她的身上。

太液池那畔是人跡罕至,君至臻怎麽也叫不到人,也不知道按了多久,雙掌下似乎恢複了孱弱的呼吸聲,她猛地打了個噴嚏,咳出一大口水出來。

人好像馬上就要醒了,可是這時候,她身邊親近的人似乎尋了過來。君至臻的第一反應就是逃。

母妃想要掐死自己,被邱氏抓到他肯定不會好過,要是再讓她們得知他幹了這樣的事,君至臻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想過那麽多,他當機立斷地閃身鑽進了矮樹叢。

尋來的女子年約二十出頭,容貌華美,一身富麗的魏紫羅裙,鬓邊高簪絹花,是女孩兒的母親。她們母女倆團聚,如劫後餘生般哭作一團,女人心疼地背起了女孩兒,将她帶走了。

她們走後,君至臻皺了皺眉,低頭看了一眼樹叢中渾身淌水的狼狽的自己,忽然對自己感到無比厭棄。

他走出來,再度來到青石畔,那片絨毛草地上,剩下一灘水。

以及蔥綠的葉間,躺着的一根紅色的珊瑚珠頭繩。

一宿無眠。

次日休沐,雨也停了,不到午時用膳的時分,宮外戚桓遞來消息,苗府的下人送了一本書回來,說是三殿下的《詩經》。

聽到“詩經”二字,君至臻的臉色微微一變,立刻道:“拿過來。”

戚桓将書奉上,君至臻一手拿過,他萬分後悔昨天沒有搶下來,致使一夜提心吊膽惶惶不安地過去,此刻仍無睡意。

君至臻飛快展開書頁,正好翻到《河廣》的位置,書簽仍然如送出去時那樣卡在這一頁中。

他的心頭猛然一松,眉宇之間的結亦平整了許多。

還好,她似乎沒動過。

她不會不知道,昨天毛詩先生留的功課是《采薇》。

戚桓更适時地傳話:“苗娘子說,她已經問了太傅,所以不需要殿下的書了,不過仍然感激殿下好意。”

這大概不是真心話。君至臻略有些黯然地想,她應該是不敢,或是害怕碰他的東西。

只有這個解釋最合理,也最慶幸,最傷心。

君至臻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遠去,君至臻摩挲着掌中的《詩經》,無意中指尖從書簽上的紅繩一圈圈撫過滑落。

直至到了最後一圈,君至臻的指尖倏然開始發抖。

瞳孔一陣戰栗收縮,他微微低下頭,書頁上安靜地躺着的那枚書簽,所纏繞的紅繩卻被動過了。

原本是纏了十五圈,現在多了一圈。

十六,反複确認,仍是十六!

這本書她還是翻開了!

作者有話說:

阿拉真這是強迫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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