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原來是你

午餐時間的星巴克人很多，蘇卿一走進店裏，便用眼光搜羅着最有可能的目标。一時之間覺得所有的女人都像是她要找的人了。

蘇卿拿出手機正要拔給那個客人，忽而聽見一個清晰的男聲在喊她：“蘇卿！”

蘇卿四處望望，看到前方一個小圓桌旁有個年輕的男人向她招手，蘇卿指指自己，确定是在叫自己後，将信将疑地向他走過去，步伐緩慢。

前方，是蘇卿萬萬沒想到能再次出現在生命中的人。

很多人分離時還只在青蔥歲月，十幾年的歲月把人的樣子重新刻畫，只能通過一些熟悉的眉角來判斷對方是誰了。如果當初就不是那麽熟的人，誰又能保證認得出對方的樣子？對蘇卿來說，眼前的這個男人，只是覺得某些地方有些眼熟，跟記憶中的誰都聯系不起來。

可就是這一丁點的眼熟讓蘇卿緊張的心徹底放松，蘇卿快步走過去，看了看對方的臉，竭力搜羅着記憶，又不好意思總是盯着對方，只好先開口問。

“你……認識我？”

男人已站起身迎接，朗朗地笑着，溫柔的眼神看着她，“我是郭林吾，還記得嗎？”

蘇卿記起了這個名字，低頭不好意思地笑笑，遂即又問：“原來你就是那個難纏的客人！我以為是個傲嬌的女人呢。”

“是我呵呵。先坐吧。”郭林吾為蘇卿拉開了椅子。

郭林吾，這個名字早已模糊在大腦裏，這些年大概都沒有被人提起過，然而只需集結一下偷懶的腦細胞還是能很快想起的。郭林吾現在變得挺拔了很多，身材颀長但不單薄，皮膚勻稱勝過女人，想必是這些年國外純淨的空氣和水土浸育的結果。随意的淡灰色T恤加牛仔褲，猶如夏日惱人的陽光般，讓人即向往又怕被燃燒。

蘇卿知道了是他後，反而不好意思盯着看了，只是随口說着：“美國的垃圾食品看來對你無效。”等坐定了，她終于還是迫不急待地問：“能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嗎？”

郭林吾看出了她的心急，故意放慢了基調，“這麽熱的天你不渴嗎？我先去幫你買喝的，冰咖啡ok嗎？”

“ok！”

蘇卿目送着他的背影走向吧臺，覺得很不可思議。

等咖啡買回來，郭林吾輕輕放在蘇卿面前，說：“少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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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他去買咖啡的這些時間，蘇卿已經大致想得明白了。于是笑笑說，“郭同學不會是為了想見我才出此下策吧？真有你的。想見我就直接聯系，還繞這麽大一個圈子，還花錢買那麽多化妝品，讓我一直以為是個女人。對了，什麽時候回上海的？”

郭林吾笑着說：“回來四個月了。一直不敢聯系你，後來知道你還沒有嫁出去，就鬥膽去騷擾你了。”

“不敢？”蘇卿不明白。

蘇卿記得，那時還是高一，愛紮堆的高中生們沒幾天就混熟了，嗅覺靈敏地尋找着臭味相投的夥伴。正太郭林吾卻似乎是個萬金油，他跟所有的人都熟，不分彼此，深受同學們的愛戴。而蘇卿是班裏的尖子生，老師和同學們的哄擡讓她不自覺地在心裏小小地傲嬌了一把，加上她不怒自威的冷靜表情和高挑的身材，她在人群中總是那麽顯眼。

蘇卿對郭林吾很感興趣。那時的她剛剛經歷了規矩比天上的星星都多的小學、成績好就是上帝的初中，剛剛升入了高一。她不懂為什麽一個成績平平的郭林吾會那麽有魅力。後來蘇卿知道了，是郭林吾家裏有錢，性格開朗還出手大方，因此吸引了一衆跟随者，尤其是一些歡呼雀躍的小女生。

蘇卿自然是不會去主動獻好的，但她的目光卻也追随了郭林吾一段時間。她其實很羨慕他的生活。郭林吾是不用頂着優等生的光環累兮兮地生活的，也不用因為這次考試的名次下降了一些而感到顏面全無。聽同學說，郭林吾會出國的，考不考得上大學，人家依然是公子哥。

果然，公子哥郭林吾在升高二的時候就随父母出國了，去了那個很多人向往的黃金滿地鋪的美國，所有的同學都覺得郭林吾命真好，不費吹灰之力就開辟了那麽美好的未來。

郭林吾的父母是懷抱着淘金的夢想去的美國，郭林吾趁此機會躲過了一場高考。去美國前，郭林吾請全班同學在當時看來相當奢侈的必勝客大吃了一頓，沒幾天就漂洋過海走了。但蘇卿沒有去吃那次散夥飯。

蘇卿和郭林吾的同學緣份，也就只有這一年，而且是沒有太多交集的一年。出現在彼此的生命裏，或許也在各自的心裏閃過光，和平常人的感覺不一樣，然而現實中的兩人依然是平行線。那時候的網絡社交軟件還沒有現在這麽豐富，剛開始有一些同學還和他偶有聯系，一年過後，也就淡化了。

歲月真是個魔法師，牽動着每個人的故事走向，是偶然還是人為，也許不需要過多追究。蘇卿想到這裏，忍不住笑了。她覺得人和人之間的際遇很神奇。

“想什麽呢？”郭林吾看她笑，忍不住問道。這一問打斷了她的思緒。

“我在數數呢，計算我們失聯多少年了。”

“十幾年了吧……”郭林吾也沒有一個準确的答案。

“天吶，這麽久了。”蘇卿吐了口氣，“平常別人問我‘大學畢業幾年了啊’，我都不好意思說快十年了，時間真是快！”

“還好，你看着依然像畢業三年的。不過貌美如花的才女蘇卿，為什麽到現在還單身呢？”

“首先聲明我不是嫁不出去，是不想嫁，累覺不愛，可能是活得太通透了吧。行了，不說這個，說說你是怎麽知道我的網店的吧，請詳細闡述一下‘詐騙’過程。”

“聽同學們說的，然後我就做了一個隐藏的客戶，哈哈。而且我對開網店什麽的都很感興趣。”

“對電商有興趣，還是對化妝品有興趣？你一個大男人買那麽多化妝品做什麽？”蘇卿看着郭林吾零暇疵的皮膚，心想現在的男人對保養真是比女人都上心麽？

“對所有的創業都有興趣。”郭林吾說着神色稍稍黯了下。他掩飾着這種黯淡，裝出很平常的樣子，盡力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說：“看來我們全家人都有做生意的細胞，頭破血流了還是不認輸。”

蘇卿注意到了郭林吾的情緒轉變，世界上總是有很多東西是掩飾不了的，比如說咳嗽和語氣。蘇卿也用一種輕松的語氣問：“怎麽頭破血流了？”

郭林吾依舊笑笑的，平靜地說着，“在美國做生意不容易，有各種條件的限制，還得對當地法律特別懂。爸媽去了水土不服，掙紮了好幾年，不過最後還是把十幾年的心血都賠光了，最後還被合夥人騙了錢。我媽精明一世，最後卻被人在財務上鑽了漏洞，說起來真是諷刺。老爸到現在還死不認輸，堅持認為人心是肉長的，總覺得能從合夥人那裏看到奇跡，對方良心發現什麽的。”

“如果騙錢的那個人是個善類，就不會騙錢了。”蘇卿說，她随後又道歉道：“對不起……”

“沒事兒，都過去了。”郭林吾無所謂，聳聳肩。

咖啡的香味飄進鼻子裏，蘇卿不由自主地又放空了，這是她最愛的味道，就如迷魂劑，人要是能經常這樣簡單慵懶該多好啊！

“那你現在工作了嗎？”蘇卿問。郭林吾那麽大方地分享着自己的故事，讓兩人的關系接近了許多。心事，是劃分人和人之間關系疏密的分水齡，一個秘密，也許就能拉進彼此關系。

“我在一家汽車公司。大學學的是電子商務，但我也是真的很喜歡汽車。”

“汽車對男人來說就是大老婆，其它的都是小妾啊，哈哈！”蘇卿理解男人們對汽車的熱愛，很有感觸地說：“不過你學的是電子商務，貌似就有點明白為什麽會關注我的小店了。我店雖小，好歹也是算電子商務呢。”

“不久的将來，說不定就是電商翹楚呢！”

“如果有你的加持，說不定還能成為企業家網紅呢。”蘇卿哈哈大笑。

“說不定還能進軍娛樂圈！”

“娛樂圈嘛，我有點老了哦……”

兩人沒正形地聊了半天，剛才略顯拘謹的氣氛緩和了很多。郭林吾笑着說：“你比以前可開朗多了。你知道嗎？你以前真是處處擺出一幅‘我是優等生’的模樣，讓人都不敢接近。我有多少次想主動找你套近乎，都被你那冷冰冰的臉吓跑了。”

蘇卿有點不好意思，“我那時就是靠着那樣來找自信呢，硬裝着冷冰冰的，你打死想不到我這樣的人最後會去外企做銷售，哈哈！其實你不知道，我還特別羨慕你，羨慕你人緣好，大家都那麽喜歡你。”

“真的？”

“真的。你知道優等生其實也很孤單的。”

郭林吾很開心聽到蘇卿這麽說，他沒想到蘇卿也曾注意過自己。他望着蘇卿，深有感觸地說：“還好還好，我們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披荊斬棘地厮殺了這麽多年，一見面，同學的感覺就又回來了。”

蘇卿也很開心。人長大以後，最怕見到故人時，故人亦不是記憶中的模樣，或外表，或內心，歲月總會讓人的心靈蒙塵。就眼前這樣，挺好。

郭林吾問：“你現在專職做網店嗎？”

蘇卿點點頭，“我也剛辭職兩天，就先做做小網店。沒什麽經驗，摸索中。”

郭林吾要死不死地“肯定”道：“恩，看出來了，很沒經驗。”

蘇卿翻了他一個白眼。

“把小店當成事業，而不只是興趣，會做好的。”郭林吾這次是認真地說。

“那我要請你幫忙的話，你不會拒絕的喽？”蘇卿不太好意思說出口。

“當然，求之不得。到時候你管頓午飯就行，呃，不管飯也行。我是每周二有假，你随時呼叫。”

“就這麽說定了。”蘇卿忍不住笑了，“先說聲謝謝！對了，你先把那幾個該死的差評改了吧，你害的我的小店已經沒法營業了。”

郭林吾拿出手機，不出兩分鐘就改好了。

咖啡廳出來後，兩人在附近逛了許久。十幾年只回來過幾次的郭林吾走在這熟悉又陌生的路上，心中一定是感慨萬千的。他認真地看着兩旁似曾相識的景物，眼睛都像是不夠用了。然後和蘇卿共同回憶一下當年哪裏哪裏是個什麽店，或是有什麽有趣的故事。

蘇卿說：“這些老城區，怎麽說呢，變化說大又不大。附近沒有什麽新的建築，老的弄堂還在，只不過翻新了一些。房子還是那些房子，路還是那些路。我特別喜歡在這附近溜達。”

“不變，是為了讓我們這些離家的人不迷路。”郭林吾說。

蘇卿和郭林吾約好下周二再見。到了周二，郭林吾拎着一個大紙袋來了，袋子裏全是之前在蘇卿店裏買的護膚品，包裝完好。蘇卿看了忍不住取笑他：“美國人找朋友都這麽迂回的嗎？你真的完全可以直接聯系我。”

“閑來無事，給你的生活加點好玩的作料嘛！”郭林吾一邊說一邊把紙包裏的東西拿出來還給蘇卿，“可以二次銷售。”

“那你豈不虧大了？”蘇卿準備要還他錢。

“不用了，算是交的午餐費。”

蘇卿還是把錢退給了他，她不喜歡欠人家東西。

蘇卿有點好奇，郭林吾這個昔日的同學一下子冒出來，她多少還是有點猝不及防。她故意用一種随意的語氣問：“喂，你……難得休息一天，沒節目嗎？”

“咳咳，沒什麽朋友聚會的。”郭林吾笑笑。

蘇卿聽着卻覺得心頭一酸。曾幾何時，郭林吾身邊蜂簇着多少人，珠圍翠繞，何其熱鬧。

蘇卿偷看着郭林吾。睫毛很搶戲，輪廓完勝她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周身上下透出一種陽光的活力和溫暖，看不出他經歷過那麽多起起落落的故事。是個很好看的男人。蘇卿在心裏痛批自己：終究還是個外貌俱樂部的。

“上完大學，我就和爸媽一起做生意了，然後回國，第一次打工，就這樣。現在接觸最多的應該就是同事，呵呵。”郭林吾一邊打開電腦看蘇卿的店鋪後臺，一邊漫不經心地解釋着。

“沒有談女朋友嗎？”蘇卿也搭不上手，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當然有了，我很正常。”

“那為什麽分手呢？”

“恩？你說的是哪一個？”

蘇卿“切”了他一聲，小聲嘀咕，“又一個自戀的男人。”

郭林吾把椅子轉過來，面對着蘇卿，問：“要不要開始工作了啊？蘇小姐？”

蘇卿連忙點點頭，“開始吧。”

這時，門突然打開，俞秋出現在門口。蘇卿吓了一大跳。

“秋……小秋，你怎麽回來了？”

俞秋沒有直接回答蘇卿的問題，而是兩眼直鈎鈎地望着郭林吾，然後再看向蘇卿，那眼神分明是在說：好你個蘇卿，趁我上班時間在家幽會帥哥！蘇卿當然知道小妮子心裏想什麽，直接走到俞秋面前，把她拉到身邊。這時郭林吾也從椅子上站起來，很有禮貌地朝俞秋點頭示意。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室友，俞秋。”“小秋，這是我的高中同學，郭林吾。”

俞秋兩眼放光，“呀！青梅竹馬呀！”

蘇卿沒好氣地解釋，“拜托，我們都十幾年沒見了。”

俞秋依舊努力判定着兩人的關系，說：“那是舊情難忘？”

蘇卿一口老血差點沒吐出來，“人家只是過來幫忙的……”

俞秋又說：“英雄救美？”

蘇卿無奈瞪眼，“好吧，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小秋秋，你還沒說你回來做什麽呢？”

俞秋跑到房間拿了手機，噔噔噔地跑出來，嘻皮笑臉地說：“我回來拿手機的，現在不打擾二位啦！”說完，又悄悄地對蘇卿耳語，“是我喜歡的類型哎！你若不要，給我留着。”

說完又深情地看了郭林吾一眼，開溜了。

留下郭林吾和蘇卿尴尬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