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徐樂陶查了大衆點評,相中離他們兩公裏遠的梁山烤肉店,這家可以團六折卷,評論看着也不錯,一水兒的五星好評。
天色隐隐暗沉,一對難兄難弟坐上了68路公交。
折騰了一天,身累體乏,徐樂陶癱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頭抵窗戶,“把拍的照片發我微信。”
導演選中照片,點擊發送。
徐樂陶舉着手機挨個兒欣賞,忽然手一頓,身體猛地坐直,視線直勾勾地停在那張“手照”上。
她笑,那笑是從唇角一點一點慢慢綻出來的,嘟哝:“小樣兒,還挺會拍。”
公交車在吳越府站下,兩人步行走到梁山烤肉店。
店門口關公坐鎮,左手撫髯,右手提刀,威風凜凜,關公腳下擺着一個吐水金蟾蜍,接水的金盆裏淹着不少銅錢。
徐樂陶根據自己淵博的歷史知識,推斷出關公手裏這把刀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青龍偃月刀,“塗導,你見過這刀沒?”
“當然見過,屠龍寶刀嘛。”導演端詳一番關公,“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金毛獅王謝遜了。”
“多讀點書吧你,白癡。”
店裏幾乎滿客,煙氣滿屋漫着,說話聲、談笑聲、烤盤上滋滋冒油的炙烤聲,讓這小店顯得有些熱,而且亂,徐樂陶也确實感受到了喧嚷的熱氣,服務員走過來問他們幾位。
“我們兩個人。”導演一愣,照着徐樂陶肩膀猛拍了下,“快看快看,那誰啊。”
徐樂陶一怔。
程池也耷着眼皮,拇指在手機屏上快速操作,顯然是在打游戲,烤盤下旺着火,煙氣漫進他眼裏,他眯眼,騰出一只手将中間的排煙管往下拉扯了一下。
徐樂陶心裏的火苗忽地“蹿”的更旺,感官上也更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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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笑笑,拉着徐樂陶往他們那處走,“天賜的機會,走,去會會你男神。”
徐樂陶欲拒還迎:“不行,我害羞。”
“害羞個毛線,走走走。”
導演仔細辨認跟程池也坐一桌的其他兩人,一個是他們班的江樊宇,另一個……是個女的。
徐樂陶看那姑娘眼熟,一時沒想起來在哪兒見過。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去,矮的在前,高的在後。
導演先上去打了招呼:“哇,好巧,我和徐樂陶也來吃烤肉。”
三人同時看向他們。
江樊宇沖兩人擺了擺手。
許詩萱沒給反應,悠閑自然地刷着社交論壇。
程池也收回視線,繼續手裏的王者榮耀,徐徐問道:“你倆沒跟大部隊一起啊。”
徐樂陶愣愣地解釋:“他們去吃火鍋了,我倆不想吃那個。”
程池也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麽。
“我和徐樂陶可以跟你們一塊拼桌嗎?”導演自來熟地說,“我倆瘦,占不了多大地方。”
徐樂陶裝模作樣地扯了扯他衣服,“別了,座兒不夠,咱倆還是不要給人家添麻煩了。”
“沒關系,我可以坐過道上。”導演招手喊來服務員,“你好,幫我們在這兒加個座兒。”
“好的,請稍等。”服務員愉快應下。
全程他倆一搭一檔,另三人毫無波瀾,徐樂陶開心壞了,餘光偷瞄着程池也,在緊張和興奮雙重刺激下,渾然未覺脖頸已經沁出了細汗,“這不合适吧……”
你裝什麽裝,導演嫌她矯情:“有啥不合适的,大家都是同學,一塊吃也熱鬧啊。”
沒過多久,服務員搬來把椅子在過道上給他加了個座,導演坐上去,指指許詩萱旁邊的空座,“徐樂陶,你坐這兒吧。”
“嗯,好,我們女生跟女生坐一塊。”
程池也不露聲色睨她一眼,短發掃過汗濕的脖頸,白如瓷釉的皮膚上泛出一點淡淡的粉。
真白。
江樊宇把手裏的點菜pad遞給徐樂陶,“你倆看看吃什麽?”
徐樂陶笑容特甜:“謝謝。”
她和導演簡單加了幾個菜,就把pad還了回去。
導演起身:“我去拿點小菜。”
徐樂陶托着腮:“去吧。”
“你哥一直不回我信息,約吃飯也不回,這是要出家的節奏啊。”江樊宇撿起了剛才的話題。
“他晚上要去補課。”許詩萱從手機屏上移開眼,“補物理。”
“最近這麽刻苦呢,怕不是想偷摸努力然後驚豔我們所有人吧。”
許詩萱整個人往後一靠舒展開,“那你還不防着他點兒,趕緊多約他泡泡網吧打打球,或者給他介紹個女朋友,再不行動,沒準兒下回考試,你就被那狗男人反超了。”
“超過我不算什麽。”江樊宇一努嘴,“得超過這位爺。”
程池也打着排位賽,眼皮子沒擡:“就他那半吊子水平,恐怕要下輩子了。”
“平時也沒見你多刻苦啊,上課還沒我認真呢。”
程池也諱莫如深:“運氣好。”
“什麽運氣?考運還是女人運?”
這年紀的男生總喜歡說些暧昧上腦的話,過過嘴瘾。
程池也扯了扯嘴角,倒也沒反駁。
越說越不正經,徐樂陶卻插不進話,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他們。
樂觀大妞的外表下,她其實是個知邊界懂分寸的人,如果一夥人聊天,她和人家沒熟到那份上,話題也不是她能駕馭的,她絕對不會貿然擠進去。
而是充當看客,附和着笑一笑。
正好導演從自助臺回來,放下裝着泡菜和水果的小碟,問她:“那有南瓜羹,你要喝不?”
徐樂陶可算結束了這種隐形人局面,“你喝吧,我不喝。”
導演小聲強調:“免費的。”
“那行,給我來一碗。”
“好咧。”導演挺有為他人服務的意識,“等着。”
徐樂陶沖大夥兒笑了笑:“你們喝不喝?”
江樊宇說他不喝,許詩萱一貫高冷,對待不熟悉的人,一向都當看不見。
程池也打着游戲,沒回,大概率是沒聽見。
徐樂陶閉上嘴,低垂着眼,手指摳弄桌角邊緣,氣氛卡在一個尴尬的節點上。
緩了會兒,其他三人還是各忙各事,她才重重呼出口氣,感嘆自己怎麽一遇上程池也,就像完全變了個人。
沒出息。
不多時,導演端着南瓜羹和免費水果走來,坐下後,遞了一碗給徐樂陶,順便問她:“你周末作業寫完了嗎?”
徐樂陶搖頭:“還沒。”
導演用勺子攪着南瓜羹,試圖攪出一種喝咖啡的優雅感,“是不是有不會的啊,正好程同學在這兒,人可是年級第一,你可以問問他。”
徐樂陶心中竊喜,緊張兮兮地看着程池也:“可以嗎?”
程池也剛好結束戰鬥,一丢手機,懶洋洋地揉了揉後頸,“我看看。”
徐樂陶立馬從書包裏拿出自己的物理習題冊,翻到她不會的題上,點着題虛心求問:“就這個。”
程池也掃了下題,很簡單的一道求算摩擦力的題,“哪裏不會?”
徐樂陶端正好坐姿,把握住了這個難得的機會,“從第一步就不會。”
“有筆嗎?”
“有。”徐樂陶又從書包裏拿出鉛筆袋,挑出一只毛絨小兔的簽字筆遞給程池也,“給。”
程池也在這支毛絨小兔筆上愣神了足有兩秒:果真是差生文具多,還特浮誇。
四周喧鬧不減,熱氣依舊漫着,徐樂陶的手心也很熱,濕濕的,他從她手上接過這支筆,筆身似乎還殘留着潮濕的觸感。
一分鐘寫完了解題步驟,程池也扔下筆,清瘦白皙的手骨節按住習題冊,将它調轉了個方向,“就這幾個公式,你自己帶進去算。”
徐樂陶将手心在裙子上蹭了蹭,喜滋滋地盯着公式看。
程池也看着她,嗓音平淡:“懂了?”
“嗯。”這年頭流行機智少女人設,徐樂陶趕緊點了點頭,“懂了,被你一點撥,我就懂了。”
江樊宇調侃:“光幾個公式就看懂啦,你這理解力可以啊。”
導演還能不知道她在裝,憋着笑,故作深沉道:“徐樂陶這孩子,打小就聰明。”
“聰明還這麽卷,差不多得了啊。”江樊宇扣扣桌面,“吃個飯都要研究學習,我焦慮症要犯了。”
徐樂陶抿着嘴樂,收起自己的筆和習題冊。
許詩萱重新打量了一番徐樂陶,發現這小姑娘在笑,嘴邊隐約顯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她眼尾稍揚,輕輕掠過程池也:喲,這是換口味了?跨度有點大啊。
徐樂陶也在打量着她,波浪卷,嬌憨又知性,一副女王範兒——不就是有回體育課給程池也送水的女生嘛。
好像跟西瑞在一個班,都是七班的。
上回還誤會她跟程池也有點說不清的關系,現在看來,這兩人之間分明清清白白的。
點的菜陸陸續續擺上桌,徐樂陶為了維持淑女形象,都沒怎麽說話,吃烤肉也是小口小口的,一片五花肉愣是分了三口才吞咽下去。
導演看她這樣兒,還真有點不習慣,吃了片培根,問她:“這下作業都寫完了吧。”
徐樂陶點頭:“嗯,寫完了。”
導演環視滿桌後,用一種欽佩的語氣說:“徐樂陶一直都很好學,如果遇到不會的題,她就是不睡覺也要把題弄明白,哦對了,她桌上還效仿魯迅先生刻了個‘早’字,時刻鞭策自己。”
徐樂陶被她誇得不好意思:“沒有啦。”
導演繼續強誇:“她就是那種喜歡争強好勝的人,對自己要求特別嚴格,反正就是為達目的,各種不擇手段。”
可能是想誇她有上進心,但這形容詞顯然沒選好。
大夥兒聽完都沉默了。
程池也笑了下,表情還是懶懶淡淡的。
沒文化你就少說話,徐樂陶尬笑:“嘿嘿,這家的五花肉好好吃。”
飯吃到一半,程池也擱在桌上的手機響起鈴聲,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拒接後扔回原處。
鈴聲卻锲而不舍再次響起,程池也這回看都沒看,手指一滑,選擇挂斷。
“是她嗎?”江樊宇問得篤定。
程池也好笑地擡了擡眉骨,“誰?”
江樊宇還想說些什麽,被許詩萱一個眼神給噎了回去。
鈴聲第三次響起。
本來輕松的氛圍瞬間變得凝重,大家不約而同屏住氣,空氣裏唯剩下烤肉在烤盤上滋滋冒油的聲響。
程池也撈起手機,這回倒是接了,另只手卻沒閑着,還在烤盤上給五花肉翻着面,沒說話,等對面先開口,一副“對待無關緊要之人”的敷衍樣兒。
他是真敷衍,整個接聽過程,沒說超過兩個字的話,甚至還有閑情逸致給徐樂陶和許詩萱各自夾了片烤好的肉。
他很會照顧人,特別是女生。
最後,程池也移開手機,淡聲:“我出去下。”
徐樂陶心神不寧,就在程池也走後不久,也找了個借口跑了出來。
最後在洗手池邊發現了想要找的人。
那人從鏡子裏看她,一邊看她,一邊慢條斯理地洗手,時間像刻意沉澱了下來,變得異常的慢。
水聲嘩嘩掩蓋住了徐樂陶此刻的緊張心跳,她也看見了鏡子中那個倉皇無措的自己,咽了口唾沫,緩緩與他的鏡像對視,“我…我也來上廁所。”
程池也興味索然地笑笑,關上水龍頭,抽了張紙擦幹了水。
未置一詞,兩人錯肩而過。
這場小插曲誰也沒提,徐樂陶依然裝着淑女吃烤肉,程池也胃口一般,沒怎麽吃,一直在幫他們烤。
拿生菜的時候,跟他握烤夾的手不小心碰上,她瑟瑟縮回去,快速瞅了眼對方。
程池也渾然未覺,放下烤夾後往嘴裏遞了片和牛雪花肉,只有她那一池子水被攪得春波蕩漾,指尖發燙,留存的觸感也清晰滲進感官。
這頓飯一共花了六百多,程池也結完賬,順手從櫃臺拿了兩顆糖,給了兩女生一人一顆,許詩萱說不吃,程池也不在意,“那還我。”
徐樂陶攥緊了手裏的糖,心裏甜甜的,不要就給我吧。
程池也果然把另一顆也給了她,像臨時做的一個決定,當時他整個人已經向前邁步了,右手卻随性地把糖塞進徐樂陶手裏。
沒人注意到這一幕,恐怕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個動作會在一個小女生心裏掀起何等的波瀾壯闊。
走出店門,導演問程池也:“我和徐樂陶該給你多少錢?”
江樊宇說:“不用給了,今天程少爺請客。”說完扭頭轉向程池也,“我跟詩萱去看電影了,你就先回去吧。”
導演故意給徐樂陶制造機會,問程池也:“你家往哪邊?”
江樊宇搶先一步,替人答了:“他家住紫荊路那邊。”
導演直呼“太巧了”,謊稱徐樂陶家也住那附近,讓程池也順路送送她。
那時,徐樂陶就站在程池也跟前,不過半尺,鼻端是他身上的男士香水味,那味道很淡,搜腸刮肚一番,想不出到底該怎麽去形容它。
非要說的話,有點像生長在嚴寒地帶的松木,冷冽,幹燥。
從餘光裏,徐樂陶看見他将手機揣回兜,似乎還瞥了她一眼。
“走吧。”他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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