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彙演結束, 期末考試臨近,原先松懈的弦就像被安裝了彈簧,瞬間極度緊繃。

七點鐘的清晨, 書聲清朗而響亮,當然也不乏渾水摸魚者, 嘴巴一張一合烏拉烏拉,自己都不知所雲。

趁着師太不在的間隙,導演轉過頭, 丢給徐樂陶一個用食品袋裹得嚴嚴緊緊的梅花糕。

徐樂陶眼睛一亮, 正好早上沒吃飽,“鮮肉還是紅豆?”

“你最愛的紅豆。”

徐樂陶捏緊梅花糕,着實感動,就差滾落兩行鱷魚淚, “謝謝塗導,你對我真好。”

“客氣。”導演指着趴桌上睡覺的程池也,問出一個困惑他許久的問題,“他怎麽每天都睡不夠啊。”

“會不會是陰陽失調了?”徐樂陶邊吃梅花糕,邊研究好詞好句,聞言頭都沒擡,“你是男的,你應該比我懂啊。”

導演以拳捶桌, 某個記憶點被打開了, 突發奇想:“不會是腎虛吧, 我太姥爺就這症狀, 成天睡不醒, 特別困。”

徐樂陶一驚, 捏着梅花糕定格成一幅靜态畫面, “不會吧……他八塊腹肌妖八七呢。”

“外強中幹,看着行,其實不咋滴。”

徐樂陶心涼了半截,腦子裏閃過一些未來也許會經歷的畫面,正想的入迷,一男生抄球從她身邊“嗖”地跑過去,及時打斷了她的無厘頭想法。

她甩甩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事關男人的榮譽,你別瞎說,而且這事兒吧,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得去醫院拿儀器測。”

“儀器咋測啊?”導演有些話不便明說,“徐樂陶,你不了解我們男人的生理構造,嗐,跟你說了也是白說。”

趴着睡覺的某人忽然擡起了頭,搓了搓後頸後,往嘴裏塞了顆壓片糖,薄荷味的,提神醒腦,聲音還是帶着點啞:“你倆平時聊天尺度都這麽大嗎?”

徐樂陶裝沒聽見,囫囵吞掉剩下的梅花糕,将手裏的好詞好句本翻得嘩嘩響,“這句寫得好,馬爾克斯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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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來聽聽。”導演裝模作樣地打起了配合戰。

“回憶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無法複原。”

“說得真好,這回月考可以寫進作文裏了。”

一看兩人作勢要裝死到底,程池也不鹹不淡插進句話:“昨晚看英雄聯盟決賽的。”

“看這個的啊。”導演不玩這游戲,但确實聽其他男生提過這茬,半夜競技,線上直播,“誰贏了?”

“FOG戰隊。”程池也瞥導演一眼,“兩點睡,六點起,你太姥爺有我這身體素質?”

導演尬笑了兩聲:“沒。”

徐樂陶使了好大勁兒才憋住笑,男的都這麽愛顯擺嗎,她清咳了一聲,解語花似的說:“不要在意細節啦,咱不比那個,咱比身高,他太姥爺指定沒187。”

“對對對。”導演點頭如搗蒜,“我太姥爺只有168,跟徐樂陶一邊高。”

程池也将嘴裏的壓片糖咬得嘎嘣作響,看着她,慢條斯理,“我一米八八。”

徐樂陶大悲之後又大喜,心情真是跌宕起伏,“你又竄高啦,啥時候的事兒啊?你都沒跟我講。”

課間的時候,周心蕊向程池也請教一道數學題。

兩學霸鑽研數學,徐樂陶沒好意思閑着,将語文課本豎在桌上,小聲朗誦起來。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

周心蕊看着程池也的解算步驟,指尖點着草稿紙,“有一步我沒看懂。”

“哪步?”程池也聲色尋常,其間夾雜着徐樂陶的清脆朗讀聲。

“諸侯之所亡,與戰敗而亡者,其實亦百倍……”

周心蕊被她吵得心煩意亂,性格使然,聲音依舊溫溫潤潤的:“我們在讨論題目,你能小點聲嗎?”

徐樂陶噤下聲,模樣有些愣愣的:“哦,好。”

索性課文不讀了,改扣指甲。

一般人要是看見這場景,肯定覺得這小姑娘挺可憐,課文念得好好的,還被人制裁了。

但導演可不是一般人,他簡直就是徐樂陶肚子裏的一條蛔蟲。

他倆從初一就是同桌。

那時的導演不像現在這麽外向,因為打小父母離異,性格孤僻,每天都獨來獨往,沒什麽朋友,在班裏顯得有些不合群。

徐樂陶是個自來熟,就老愛追着他問:“你為啥不理我?你為啥不跟我說話?”

操場,男廁所,小賣部……簡直是甩不掉的女幽靈。

他終于被這女生惹煩了:“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一聽這話,徐樂陶屏住呼吸,打了個實實在在的大噴嚏。那時剛升入初中,剛摘掉“小學生”這個幼稚稱號,詞彙比較貧乏,年紀小臉皮又薄,悶聲罵了句“自戀死了”,然後就跑開了。

打那之後,兩人莫名其妙就說上了話,徐樂陶經常從家裏帶零食過來,分給前後左右吃,對導演尤其關照,每次都分他最多。

班裏一男生叫王超,調皮搗蛋拉幫結派,喜歡欺負導演,有次把帶髒水的抹布甩他臉上,徐樂陶看見了,二話不說對着那男生就是破口大罵。

“吊啊,徐樂陶喜歡塗岩。”那人語氣十分欠揍。

徐樂陶伸手警告他:“再胡說八道,我把你嘴堵上。”

“哈哈哈徐樂陶喜歡塗岩。”那人還在嘴賤。

徐樂陶上去給了他一腳,撂狠話:“還沒完,給我等着。”

導演當時覺得她整個人都在發光,英姿飒爽的,像拯救蒼生的女英雄。

放學那會兒,都在收拾書包呢,他就看見女英雄摁着那小子的頭,強行把抹布塞進了他嘴巴裏。

那小子當場就哇哇直哭,兩人鬧到帶家長,後來怎麽解決的他就不得而知了,他問女英雄,女英雄臉色深沉地沖他擺手:“小事兒,不值一提。”

那時導演年歲尚小,沉迷于漫威電影裏的英雄主義,一度将徐樂陶奉為偶像,而且還是個心思細膩的偶像。

人家追着他說話,問他為什麽不理她,全是因為自己的孤僻感染了她,她應該是想采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打開他的心門。

往王超嘴裏塞抹布,也是想幫他。

他一直都這麽覺得,直到有次兩人閑聊,徐樂陶嚼着三明治,腮幫子鼓鼓囊囊的,“我倒沒想那麽多,我就覺得他欠兒登的,早就想抽他了,而且他發育得晚啊,就那小矮個兒。”比劃了下自己下巴的位置,“剛到我這兒,我一腳就能給他踩死。”

“沒看出來,你居然還是個恃強淩弱的人。那往他嘴裏塞抹布了?”

“因為抹布上被我抹了芥末。”

“……”

當然,後來相處時間長了,導演承認,徐樂陶确實是個善良可愛的小姑娘,但絕對不細膩,甚至有點粗線條。

就像現在,她在默不作聲地扣指甲,鐵定不是覺得委屈。

單純就是想扣。

那副呆萌的神情,也不是故意裝出來的,可能是扣上頭了。

可程池也畢竟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而且十有八–九被她的表象給迷惑了。

程池也屈指在她桌上敲了敲,後者停下扣指甲的動作,充滿歉意地說:“我是不是又吵到你們了?那我不摳指甲了,我發會兒呆吧。”

程池也最受不了她這副茶味表情,可憐又無辜,喉結一滾,聲色疏淡地說:“這題你會嗎?”

徐樂陶完全沒想到學霸還能抽空關照一下她,“我看看。”照着題看了幾秒,語氣幹脆,“我不會,這太難了。”

“不會也跟着一塊聽聽。”

“好。”

導演不想落于下風,也加入了進去。

程池也從頭又講了一遍,徐樂陶拿出筆記本開始記,講三句,她勉強能記下一句。

“你先聽。”程池也斜睨着她,語氣慵懶沒什麽起伏,“聽完了再記。”

徐樂陶實誠道:“我怕我忘了。”

小姑娘眼睛烏黑透亮,劉海服帖地覆在額頭上,一本正經說話的時候,習慣一眨不眨地望着你,表情有點較真。

程池也頓覺口幹舌燥,擰開瓶水喝了幾口,嗓音被潤過,明顯沒剛才那般啞:“那行吧,你記。”

接下來速度更慢了,講得非常細致,周心蕊心不在焉的,明白他這是在照顧差生。

一道題差不多搞了十分鐘,徐樂陶整張紙記得滿滿當當的,特有成就感。導演看了看:“待會兒借我抄抄。”

“嗯,待會兒咱倆好好研究一下。”

兩臭皮匠又要湊一起憋大招了,程池也淡聲:“你自己會了嗎?”

徐樂陶從筆記本上移開目光,輕輕扭頭看向他,“還沒有,一會兒我跟導演一起搗鼓搗鼓。”

“你倆能搗鼓出什麽。”

這話輕描淡寫的,似乎沒什麽過分的語氣,但徐樂陶還是聽得心裏一堵,逞強地說:“你兇什麽啊,我倆還是有點慧根的。”

“有慧根,但不多。”

徐樂陶不睬他,埋頭把剛才記錄的那些步驟重新看了一遍,用修正帶改掉裏頭的錯別字。

導演提議四個人拉個群,方便小組讨論。

“好啊。”徐樂陶着手就建了個群,把導演和程池也都拉進了群,又看看周心蕊,“我們仨都進了,我先加你,然後把你拉進來。”

周心蕊有些晃神,難以置信:“你有他…他倆的微信啊?”

“嗯,之前加的。”徐樂陶把自己二維碼亮了出來,“你掃我。”

周心蕊眼底黯淡,默默無言加上了她的微信,轉頭回去時,眸光在程池也身上停留了一秒。

程池也渾然未覺,根本體會不到女孩這種百轉千回的小心思。

後面有兩個煞風景的,哀嚎一早上了,徐樂陶想轉過身叫他們閉嘴,不要影響學霸學習。

孫澤洋唉聲嘆氣道:“還有一周就考試了,好焦慮啊。”

姜大胯撐着額頭作沉思狀:“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但我們不适合生在這樣的時代。”

孫澤洋可能沒跟上大哥的步調,還在重複:“好焦慮啊,日子沒盼頭了。”

徐樂陶轉過頭,一語道破天機:“你倆的水平一直很穩定,有啥好焦慮的,沒事兒,接着奏樂接着舞。”

孫澤洋幽怨地看着她:“你成績好,你當然不懂。”

這話真是甜到徐樂陶心坎裏去了,她腼腆地笑笑:“我成績也沒有很好啦。”

孫澤洋“切”了聲,翻了個白眼。

徐樂陶偷着樂,快樂情緒波及到周圍一圈。

程池也打着游戲,視線都沒移開屏幕,冷不丁冒出句話:“被一個次次考倒數的誇了句成績好,就樂成這樣?”

“……”看來今天不适合跟人交流,我還是發呆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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